这是个很美的词。一看到这个词,我就会看见一个英俊、潇洒、勇猛而温柔的白衣侠客从词面上翩然而现。自然,“剑胆”与“琴心”必得相辅相成,方能珠玉共辉。若只有“剑胆”而无“琴心”,未免显得粗糙鲁莽,若只有“琴心”而无“剑胆”,则又懦弱可怜不争不立。唯有两者兼备,才刚柔相济软硬共施刀臂水指玉牙胭唇,那种美,让人由不得不心动。
然而这种美终究是很少的。更多的时候,这种美是一种理想主义者幻想的果实。像《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德船长,又智慧又果敢又别致又潇洒又懂女人心又有英雄气的男人,生活中又有几个?连作者玛格丽特也没有真实地拥有过他啊。
然而幻想终究是女人们最好的朋友和最大的天敌。女人无可救药。古典女人中最清醒的大概数社十娘,她面对李甲卑鄙的情变而终于投江自绝之前,有一段悲愤的自白:“谁知郎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曰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
平静的叙述,完全的总结。即使是一个最大广度和最深程度接触男人的名姬,也陷命于失爱的悲剧中。而她当初听李甲“泪如雨下”地细吐将她转卖孙富的前前后后时,竞放开两手,冷笑一声道:“为郎君划此计者,此人乃大英雄也!”坚强之后是何等的可怜与无奈!最后的投江,倒使这位追求剑胆琴心男人的女人倍具剑胆琴心。
我有一个远房婶母,守寡二十年,为人慈善,多受村人敬重。膝下只有一儿,远居他乡。二十年来,寡婶春耕秋收,辛苦劳作,脸上时常带着微笑,苍老的脸上总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安详和满足。我曾私下里问母亲:“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既如此难做,婶婶怎么为人这般好?”母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女人立世,是拿命赌的。太软了,是一团泥,少不得别人来捏;太硬了,是一根铁,就有钢来跟你碰。就拿你婶婶来说,没了男人,儿子还小。硬了,无人扶持,软了,受人欺负。她的日子怎么会好过丨你叔叔刚过世那几年,夜里敲她门的浪汉子不知有多少,开始你婶婶只是忍着,后来有个缺德的竟在你叔三周年那天去叫门,你婶婶拿着手电简直照到他脸上,又哭又骂,搅闹得一村人都起来瞧,众人再势利眼,倒底还有点良心,让那人在你叔灵牌前磕了四个头,才让他走了。你婶婶就在灵牌前哭了一夜。”
默默地听着这段褪色的故事,眼前叠印出婶婶谦和宽容的面庞。她不爱说话,然而但凡说出的,就决不会再咽下去,总要寻出个结果。水一样的血性女子啊。
时下去南方闯荡的女人不少,我认识的几位,似乎都带着一种共同的迷茫情绪——虽然她们原本都是抱着不同的目的到那儿去的。有的为了淘金,于是轻而易举地沉沦到方孔中去。有的为了体验,而在这些感情水分极大的城市又找不到精神的归宿;有的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却不知,在以男人为主体的世界里,女人终归还是配角。女人不具备男人那种清醒,坚韧和拿得起放得下的坦荡。
女人终究是女人。女人的特质决定了她的命运,像武则天,这位非同寻常的女人在自我矛盾中艰辛地走完了她辉煌的一生。她的“琴心”掩藏在她的“剑胆”后,而剑胆的凛凛寒光又在男人的手腕中消失和逃遁。
皇上要杀一个妃子,轻而易举。她要失去她的男宠,则如丧魂魄。
剑是一种利刃,琴是一种古乐。剑是男人的武器,琴是女人的心香。
爱着的男人和女人,或许是剑胆琴心的最佳组合吧?
也不尽然。
和一位好友聊过这个词,她笑道:“我没结婚的时候,我和他可是才子淑女,剑胆琴心。他的剑只为护我,我的琴只为他弹。谁知过了几年日子,剑锋竞成了伤我的凶器,我的琴也成了盾牌。这才明白,男人的剑不过是一种迷人的装饰,有时你看他威风八面地挂着剑,岂不知那是锈的。有的连剑也没有,只悬个花哨的剑鞘罢了。”
话虽刻薄,想想却也有些情理。不过再想想女人的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真正会拂出和谐美音的纤手,在男人眼里大约也寥若晨星吧。
最佳的境界,我想也许会是这样吧:剑胆是男人的,女人舞出了他的剑风;琴心是女人的,男人拨定了她的曲调。互相依偎,互相吸引,互相映衬,缺一不可。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各自挥剑抚琴,终究是有些死灰般的平淡。剑胆和琴心纵使绝胜无比,也没有一丝生命的意趣。
而今,错位的事情太多,人也越来越不单纯。人们多是为了自己而奔波,很少去真正守护些什么。聪明自然是聪明,却少有明彻欢愉的智慧。人们混混沌沌地爱着、恨着、思念着、离弃着。在剑尘和弦灰中喧哗而寂寞地生活着。剑溢气,琴生花,做这种远梦的,大约只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