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王麻子这里又点上啦!”“南薛庄的好货在这里啊,来买哟!”……和沙哑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的,是爆竹在爆炸,烟花正喷放。
河滩里正在逢年集,好不热闹。
我急急地往前闯着。“嘭”的一声,额头被撞得火辣辣地疼。抬头一看,是一棵白杨树,树上的节疤像一只只眼睛,正瞅着我。我无奈地看它一眼,继续向前走。
哦,教语文的朱老师曾给我们讲如何观察事物,举的例子就是白杨树。她说,砍掉白杨树侧枝,是为了让它更好地长成材。没想到一个个节疤,都长得像人的眼睛。她这样讲的时候,有些同学就小声议论:“刚挨完批斗又来劲了。”不过,就是从那开始,我注意观察事物了。
今天早上,爹递给我两毛钱,笑呵呵地说:“山子,逢年集了,愿买点什么就去买点什么吧。”
我高兴地接过来,这够我半年书费的巨款令我欣喜若狂。我知道,这是爹对我学习成绩的奖赏。到处都不重视读书,可是爹盯着我的学习不放。朱老师也经常告诉我,好好读书,到时候就有用。
我想,我要用这两毛钱去买连环画。
我在鞭炮烟花市上走着看着。一挂爆竹正燃放着,有些断了芯子的刚落到地上,就被我和一些同样大的小孩抢到手里。惹得燃放的人大声呵斥:“活作,炸着怎么办!”我们谁都不当耳旁风,照抢不误。
过了半天,才抢到两个断芯的爆竹。我感到这样下去,不会有大的收获,就又往前走去。前边一个货摊上人很多,也很拥挤。我急急地凑上去,原来这里又卖爆竹,又卖烟花,货很齐全。更好的是有一窝猴,点燃后,先出烟花,然后有四个小爆竹接着先后炸响,一毛五分钱能买俩。还有一种摔鞭,没有芯子,照着地上一摔,啪地就炸响了,一毛钱能买十个。我心里直打鼓,光想用那两毛钱买上这两样东西。一转念,觉得还是应该留着买连环画。仔细一观察,摊子上人多,显得很乱,有的人正偷偷地往衣兜里装呢。小偷!我一看,又觉得不像,都是拿一个俩的就走了。
犹豫了半天,我凑上前去。心在扑腾扑腾地跳,整个身子都乱哆嗦,脸上也呼呼地往外冒火。不行,我不能做。退出来,又在一边看。人家都不会被发现,怎么会正巧我被抓住!我又挤上去,磨蹭了半天,终于伸手拿到一个一窝猴。我四下里一睃,谁都没注意,就慢腾腾地装进了衣兜。再看看周围,没什么事,提到喉咙眼的心慢慢放下了。刚转身想离开,有人又摔响了摔鞭。那潇洒的动作和响亮的爆响声又吸引住了我的脚步,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
我再次伸出手慌张地抓起一把摔鞭,还没有缩回,摊主就指着我大声喝问道:“你这小孩,要干什么,放下!”
我眼前一片漆黑,瞬间连感觉都没有了,心脏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放下!”声音更严厉了。
在人们的集中盯视下,我还是没有按照摊主的要求撒手。
“孩子,咱就要这些吗?”茫茫之中,我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浮出来,就迟疑地转过头来。
是教我们语文的朱老师!我羞愧地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都要淌出来。
“孩子,你手里一共几个?”朱老师一边问,一边自答,“哦,八个。”她又转过头,面对着摊主,“请问,需要多少钱?”
朱老师快速地递过钱去,付清后,拉起我的手:“孩子,走,咱们还得买别的东西去。”
有人小声议论:“当妈的给买这个咋?”
我在朱老师的牵拉下,身不由己地走出去一大段地方。这时,人变得少了,她才松开我的手,艰难地笑笑:“你学习很好,这是我给你发的奖品。”
我羞得无地自容,嗫嚅着:“朱老师,我……”
她笑得更亲切了。我发现尽管她接近四十岁了,但显得很好看,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能把人看得暖乎乎的。她说:“没别的事就回家吧,别忘了多做点作业,开学后我给你批改。”
“老师,我……”我慢慢地从兜里掏出那个一窝猴。
朱老师的脸一下子变黑了:“你!”
我说不出话来,头低下去得更多了。
过了半天,朱老师幽幽地说:“你看这河滩上多少白杨树啊,一棵棵都长着眼睛。我们看它们,它们也看我们。那是它们成长过程中留下的痛苦的疤痕啊。有疤痕没什么,你看它们长得多笔直啊。”
“老师,我去。”我抿抿嘴唇,坚定地说。
朱老师笑了。
我转身往那个摊子跑去,白杨树一棵棵从我身边闪过,它的眼睛正看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