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我苦恼极了。我新接手的初一(2)班里,有一个左腿残疾的女学生。由于是新生刚入校,很多学生都用新奇的眼光看着她,不时地嘁嘁喳喳一阵。我发现,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一般不再拄着拐杖活动了。
我想,应该让她鼓起勇气面对生活,搞好学习。从此,谁再对她的残疾嘁嘁喳喳,我就用眼睛使劲地瞪。几天后总算好了,没有人再对她的残疾感到惊奇了。可是我发现,这个女学生的低沉情绪并没有改变,仍然郁郁寡欢。
这天下午晚饭后,我把她约了出来,想和她谈一谈。她低眉敛眼地走在我的左边,拄的拐杖戳得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指着近山的太阳对她说:
“你看,天边的彩霞多么美丽啊。”
她抬起头来,笑了笑,但笑得很苦涩:“老师,您说吧。”
我就滔滔不绝地向她讲了一番勇敢地面对现实,好好生活,好好学习的道理。
她笑笑,到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嗯。”
我为自己做的学生工作得意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又拿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吴运铎的故事》、《张海迪的故事》来到自习课上,递给她:“抽空看看这几本书,能受到鼓舞。”
她好像是非常不情愿地接过去,塞进了桌洞。
我发现她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的东西,好像是无奈、悲哀、痛楚……我的心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想,今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
从此,在课堂上,我总是多提问她,课堂巡视时总是先走到她的身边,伏下身去问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劳动课上,总是不安排她活儿,看到她迫切期待的眼神时,才偶尔让她干点最轻的;我还告诉她可以不去上早操、体育课和不参加一些大的体力劳动。
可是,我发现,她的学习成绩不断下降,眼里的幽怨越来越多,还经常向我射来冷冷的眼光,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过了一段时间,我问她:“那几本书看完了吗?”
“没有。”她冷冰冰地说,爱答不理的。
不久,一些学生向我反映,那几本书早被她撕了,撕书的时候她满脸流泪,歇斯底里。
“你得好好学习啊。”这天我又把她叫到办公室,做她的思想工作。但她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最后,我问她:“听说那几本书让你给撕了?”
她抬起头来,眼光直直地逼视着我:“是的。”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我尽量放平语调。
她昂了昂头,转过身,拄着拐杖,把地捣得“啪啪”响地离去了,一边走一边扔下一句话:“我不愿看,我爱撕!”
我一下子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身体的残疾造成了心理的不平衡!
又一想,就气坏了,我这么关心你,你竟如此不识好人心,爱咋着咋着吧。于是,我就不再对她特别关照了,像对待其他学生一样对她。过了一段后,我发现她与我的对立情绪好像轻了一些,学习成绩也有所上升。我心里突然明白了点儿什么。
又一个大扫除的日子,我仍然像以前一样分工:“谁愿去抬水请举手?”
全班学生“刷”地一下把拳头全举了起来,她的手也像以前一样举得高高的。我点了八个学生去抬水,其中包括她。
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潮湿了,亮晶晶的,但神情非常振奋,这是入校以来的第一次。
教室里又响起了嘁喳声,我的眼光又直视了过去,课堂马上静了下来。
劳动开始以后,还有一些学生对我投来不理解的目光,流露出老师真够残忍的神情。
我不理他们,只偷偷地注视着她。
她与另一个女学生组成了一副架儿,一只手抬着一桶水,另一只手拄着拐杖,“啪啪”的捣地声响更大了。她的脸上汗水涔涔的,但是充满了开心的笑容。
大扫除结束后,她向我投来的眼光柔和极了。
从此以后,我像对其他学生一样,该表扬的时候表扬,该批评的时候批评,干重的体力活的时候,即使照顾她也绝对不让她看出来。她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与周围的同学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对我的态度也彻底变好了。
至此,我苦恼了这么长时间的一个教育教学难题解决了。
毕业后,她给我来过几封信,充满深情地说:“老师,是您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对待,才使我真正变了。”
后来,她在一封信里感叹道:“社会上像老师这样的人太少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接到过她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