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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麦子,跟我回家

张家阿婆挎起篮子走出家门的时候,老伴还在沉睡着,饭菜都在锅里,他醒了只须在灶膛里加把火就行。她向东边的天空望了一眼,天刚露白,小村还在梦中。

自家的麦子已经割完,都摊在了晒场上,只等着扬出来颗粒归仓了。

现在的人们,活干得越来越省事,以前割下的麦子都用绊子绳捆起来,捆的结实,抱着沉实,感觉踏实。记得那些年每到麦子快熟时,都要去薅绊子,然后拖回家,打成绳子。老伴打绳子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打的绳子长而粗,捆得多,扎得牢。现在不用那个了,木叉挑上车,网子一罩就拉走,挑的不干净,罩的也不严,麦穗也就一把一把的往下掉。

阿婆看着那些被丢下的麦穗就心疼,现在的人咋就这么狂呢,那可是粮食,是用肥料浸着汗珠子种出来的,咋就这么不珍惜呢。所以,阿婆在自家麦子收完后,就开始拾麦穗,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是田家二叔,他说:“嫂子,还拾呢,拾这干啥呀?”阿婆说:“闲着也是闲着,看着心疼呢。”

她拾麦穗家里人是一致反对,当经理的大儿子说,娘,你拾一天还不够我吸一支烟呢。做了主任的二儿子说,娘,别去拾了,让人家笑话。炒房地产的女儿说,娘,你一天拾多少斤,算成钱我补给你。可不是吗,儿女们都有出息了,啥也不缺了,住高楼,穿名牌,手机两个三个的拿。可阿婆总觉得他们身上缺了点什么。

前些年,他们还小,她与老伴起早贪黑的从地里掏钱供他们上学,那年,老二考上重点高中,老伴把麦子全卖掉才交了学费,老俩口吃了一年的玉米面窝头。

去年,女儿收拾好了一套楼房,要接老俩口到县城,大儿子把地给偷偷承包了出去,她知道后,大病一场,三天不吃不喝,硬是逼的儿子没办法,又把地给要了回来,几个儿女也绝口不再提去县城的事。她就是不明白,没有了地种的农民叫农民吗?没有了地的农村叫农村吗?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的很多地也被盖成工厂了,看着越来越少的土地,阿婆心里阵阵的绞痛,都进城了,都不种地了,那吃啥呢。

想着想着,阿婆走到一片刚刚收割过的麦地,齐刷刷的麦茬间躺着一穗穗、甚至是一堆堆麦子。现在的人,都懒得去弯腰了。是啊,这些麦穗能轧出几斤麦子,这几斤麦子又能卖几个钱呢。

阿婆蹲下去拾着一穗穗沉甸甸的麦子,那些麦穗像一个个被抛弃的婴儿忽然看到了妈妈。他们冲着阿婆扬着胖脸,张着小手,阿婆将他们一穗穗拣起放进篮子,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充满爱怜。一会的工夫篮子就满了,她倒进编织袋中,又蹲下去。

忽然有点头晕,眼前一黑一黑的,这毛病有些日子了,她没对儿子们说,没病时他们还让她去查体,如果说了,还不定咋折腾呢,查这查那吃药打针。庄稼人谁没个头疼脑热的,干啥大惊小怪的。

怎么有点心慌呢,是不是早上出来没吃饭?不对,是吃了呀,要不是这些天收麦子忙的再加上天热?要不回家休息会儿再来?阿婆挎起篮子,拖着编织袋,站起来想走,但看到那一穗穗还躺在地上的麦子,他们那样渴望与她一起回家,她犹豫了,还是再拾些吧。

太阳出来了,有点风,热风,是个扬场的好天气。老伴这时候该起来吃饭去了晒场吧,儿子们可能也回来了,说过今天回来扬麦的。还有大孙子,那个皮小子,回来肯定是先找奶奶吧,地里种的小甜瓜一个还没摘,都给他留着呢。

怎么这么热呢,有点胸闷,这是怎么啦,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手也不听使唤了,有点麻,这穗麦子这么沉,咋拾不起来了呢,太阳落山了吗,这么黑,无边的黑,黑得吓人……

地上的麦穗好像一点也不见少,他们躺在那里,他们看着阿婆慢慢倒在了地上,压在了他们身上,他们感到阿婆的体温,他们听到阿婆的喃喃自语,麦子,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