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酒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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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号

一号是什么时候到这个小镇上的,没人知道,一号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那些闲人常聚的空场上,突然就多了这么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脸上黑黑乎乎,别人说他听,别人笑他笑,别人不笑了,他还笑。笑时,眼屎就顺着眼角往下掉,口水就直直地向下流。

这就是一号,但一号那时不叫一号,那时的一号没有名字,如果非要个称呼,那只能叫傻子。但一号也不是个纯粹的傻子,他不光知道吃饱了不饿,还知道看人脸色,他讨吃喝专挑三种人,老人、女人、小人。你不给他,他死缠硬磨,干粮不行,还要稀的,但一看到那家男人怒冲冲地出来,他就揣了干粮,拖了要饭棍一溜烟没了影儿。

一号不光会看脸色,还很会审美。有女人从他脸前过,有白的他不看黑的,有胖的他不看瘦的,有高的他不看矮的,有年轻的他不看上年纪的。所以,一号不算是傻子。

那天,一号就着白开水啃下一个干馒头,在太阳底下打盹,突然觉得有人在捅他。睁眼一看,是王二。王二在镇上开了家饭店,名曰实惠饭店。虽然名不副实,但他的饭店是镇上唯一经营活鱼活虾活海鲜的地儿,许多大款还有领导都慕名而来,县上市里到这个小镇视察工作,这里是定点接待处。所以,王二也牛气,镇长书记不看在眼里。有一次,一号蹲在饭店门前想等着吃点剩菜残汤,不想被王二一盆脏水从头到脚淋成了落汤鸡。从那以后,一号再也没去王二家饭店蹲点。

迷迷糊糊的一号想,莫不是蹲错了地方,又蹲他家门口了?急忙地抱了棉衣就跑,被王二一把拽住,“啪啪”响亮的耳光紧跟上来,“跑啥跑,叫你跑!不识抬举的东西,去我家不去?干零活管饭吃!”也不知是被耳光打醒了,还是这个管饭吃起了作用,一号竟连喊了两声亲爹哟亲爹哟。

王二给他取了个名字,一号。

对于这个名字的来由在镇上流传着两个不同的版本。一个是,一号在我们镇是茅厕的代称,王二说他是个贱种,所以叫他一号。一个是,说傻子到底不是真傻,他到了王二的饭店还是好吃懒做,为躲活计假装拉稀跑肚上厕所,王二就说,不是喜欢上厕所吗,就叫一号算了。

有人问王二到底哪个正确,王二停了切菜的手,操你奶奶的没事干是吧,老子哪有时间跟你穷嚼渣。讨个没趣又去问一号,一号掖掖裤腰说,哪个都好,哪个都好,嘻嘻,嘻嘻。

小镇地处鲁北平原,气候干旱,打出的井水又咸又涩,吃水要到几里外去拉。一号就负责王二饭店里的供水。

每天天不亮,一号就赶了驴车,拉上水罐上路了,坐在车辕上,嘴里嘟嘟囔囔,遇到去担水的镇上人头不抬眼不睁。就有人说,哟,你们看,一号成了“司级干部”架子大了。一号不理,又有人说,一号,抽烟不?听到有烟,一号立即睁了眼,谢大爷,谢大爷。就递了烟过来,一号伸手去接,却被烫得噢噢直叫,才知拿点了火的烟捉弄他。

一号也做一些零碎活,比如扫扫院子,搬搬酒啊运运菜啊,还有就是地里的活。王二在饭店里忙,他老婆在地里忙,每逢春播秋收一号就去帮忙。

几年后,镇长的小舅子也开了家饭店,虽然手艺不如王二,但成了定点接待处。王二在镇政府前骂了四天后关了饭店。问一号,你家在哪里?一号答,这里。问,跟我回家种地去?一号答,去。

于是,一号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农民一号做得很像个农民,镇上人经常看到一号肩上扛了锄,手里提了菜踩着夜色回来,经常看到顶着烈日薅草的一号,也经常看到推了一车草歪歪斜斜的一号。

后来听说,王二拿一号当了兄弟,还给一号娶了镇上一个寡妇做老婆,第二年,就添了个大胖小子。

再后来,镇上新建了一排商品楼,商品楼中最醒目的是一家饭店,饭店的名字叫实惠酒家。实惠酒家的老板是一号,不过,这时一号已经不叫一号叫王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