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姓吴,名少聪,但村里人不叫少聪都叫他吴哑巴。
少聪在十岁上发高烧,烧成了聋子,聋子很快就成了哑巴,吴少聪也成了吴哑巴。
成了哑巴的少聪把书包和课本都压在了箱底,每天赶着两只羊去东坡吃草,羊在坡上吃草,他就躺在草上看天,羊咩咩地叫,他就阿巴阿巴地喊。
当羊从两只到可以用一群来形容的时候,哑巴也在十八那年长成了一个美少年。
成了美少年的哑巴有了少年人的心事,村里再有办喜事的人家,他不去抢糖要烟,而是躲在人后看新娘羞红的脸庞和幸福的笑靥。
那晚哑巴做了梦,梦中他也娶了新娘,新娘也有羞红的脸庞和幸福的笑靥,还有浅浅的酒窝,那是邻村放羊女的脸。
东坡的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哑巴与那个放羊女的爱情也如沉甸甸的果实挂在秋天的枝头,到了该收获的季节。
哑巴提着大包小包去提亲,但女方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们说,哑巴再好也是哑巴,不能让闺女听一辈子阿巴阿巴,看一辈子比比划划。
两年之后,放羊女嫁了,哑巴从此多了一个习惯,睡前喝酒。
从那以后,再没人给哑巴提亲,直到父母去世,哑巴还是一个人的哑巴。
父母去世后,哑巴就跟着他的兄弟过活。
他兄弟是村里的能人,包着乡里的虾池和盐滩,哑巴就做些诸如打扫卫生、看看池子这样的零活。
我记事时吴哑巴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年人了。两鬓斑白,穿一套灰色的中山服或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衣。
哑巴的家就在我们学校一边,每天早上我们打着哈欠到学校时,他早早就站在了家门口,对我们阿巴阿巴地喊,手来回使劲地挥,示意我们快迟到了,我们就朝他做一个鬼脸或丢一个小物件,然后飞快地冲进教室。放学时,他又会站在门口,哇哇地说上一阵,然后又伸出两个大拇指表扬我们。
那时我家开了一片小店,哑巴喝酒,一晚一瓶但不醉,不喝别的,只喝景芝白乾。每次来,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八,不多不少,放下,提酒,出门。
我家门前是一个很大的空场,常常聚了很多闲人。见哑巴提了酒出去,就招手,过来,过来。哑巴凑上去,脱下一只鞋挨边坐下。有人比划着问:“吴哑巴,想不想女人”?吴哑巴就红了脸,再比划再问:“想不想娶个媳妇”?吴哑巴脸就更红了,头低到了裤裆里。
据说,那晚吴哑巴喝醉了,喝醉了的吴哑巴就与兄弟打了一架。有人说是为了女人,有人说是因为哑巴的兄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有人说哑巴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笔钱,但究竟为什么吵架没人知道。
不久,哑巴的兄弟真给他买回个女人,女人很年轻也很俊俏,结婚那天,新娘也有羞红的脸庞和幸福的笑靥。
晚上,听新房的人都说,哑巴比女人叫得欢。
婚后的哑巴,夫唱妇随,过得滋润。
我记得我离家求学时,他的儿子已经三岁了。
后来,听说女人经常跟吴哑巴吵架。
吵得最凶那次全村人都听见了,女人不是人声地喊“你父母留给你的钱呢”?
后来女人跟人跑了,跑了女人的哑巴喝酒更凶,每喝必醉,醉了酒后的哑巴在他六十四岁中的一个早晨再也没有醒来。
他八岁的儿子又跟着他的兄弟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