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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姥姥的花生面

冬天,一切都显得那么冷清和生硬,当最后的枫叶落下,芦苇就变成高贵的灰色。繁华落尽,果实各归其位,经历了夏之火热、秋之喧闹,曲终人散后的田野呈现的只有裸露和僵硬。

大概是因为到了冬天,被寒气逼进温室的人们都爱剥剥花生、磕磕瓜子吧,我忽然想到了花生面——那种我专门为姥姥做的吃食。

一定很奇怪吧,知道玉米面,豆子面,没听说过有花生面的,其实,我也不知该不该这么叫它,就是把炒熟的花生剥壳去皮,然后用擀面杖压的像面粉一样细。

从小我就爱吃零食,口袋经常装着花生和瓜子,扔得满地是皮,吃得满嘴流香。姥姥的牙口不好,她就坐在炕头上眼巴巴地看,用鼻子闻。看着她那种欲吃不能的样子,我很难过也很着急,姥姥可是最疼我的。

我就想啊想的,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躲在厨房先一粒粒把壳剥下来,再把花生仁的皮用手搓下来,然后吹干净,放在切菜板上拿擀面仗压,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被我压成了那种精细的粉末状。那晚,姥姥尝到了二十多年未曾吃过的炒花生的味道。

从那以后,隔几天我就给她压一次,她也帮我剥花生,一粒粒的,很笨拙、很缓慢的,像在欣赏一件工艺品,像在捉摸一个彩绘的下笔处。她一边摸摸索索地剥,一边唠叨着一些闲话,我就含糊地应付。

那一天,姥姥又要回她自己的家了,我赶紧到街上买了一大袋花生。做完作业我就坐在炕沿上剥壳,那晚速度比平时慢也仔细了许多,我把那种瘪的和炒糊的都挑了出来。

姥姥一声不吭,她默默地坐在被窝里,她的影子斜斜地印在墙上,如一尊柔美而沉寂的佛像。我知道,她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过我。大约用了三个多小时剥壳吹皮吧,因为我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灶膛的火灭了,花生抓在手里冰凉冰凉的。等我红肿着双手把压好的花生面给姥姥包起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许多年后,我想起了看过的一部电影《飞来的仙鹤》,乡下的父母为去了城里的孩子剥瓜子仁,老俩口一边剥一边说着孩子的种种,一粒一粒竟剥了满满的一饭盒。那不是一盒瓜子仁,那是父母的爱。当然,那时我只有十三岁,还算是个孩子,并不真正懂得爱的含义,也许当时想的就是让姥姥吃到我的花生面。可能那就是爱吧,就如浪漫,花前月下是浪漫,一顿家常便饭也是浪漫,只是形式不同,表现不同,程度不同而已。就如爱情,海誓山盟是爱情,一菜一蔬也是爱情,只是一个用语言一个用行动而已。

四十五天后,姥姥躺着回来了,她的包袱里塞着吃剩的花生面,用那种黑色的草纸包着,虽包了七八层,油还是穿透层层障碍急切地渗了出来,香气飘过,但那种香气已经有了一股霉味。

一仰成秋,再仰冬已深了,当我像洛夫一样背对着镜子独饮着胸中二三事件时,姥姥坟头的小苗已长成了大树,她的花生面也成了我午夜梦回时枕边的清泪。

现在,每次看到有卖干鲜水果的地方,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的,我都会走过去站一会,我多想买上几斤,剥下壳,搓掉皮,压成香喷喷的花生面。

但是,我压出来的花生面再细再香又给谁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