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酒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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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我在冬天想她

今天早上,走在路上,才真正感到了冬天的味道。

冬天一到,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小时候的冬天,想起她为我烤衣服温被窝的情景。

那时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雪也特别的大,常常是一推门雪就涌了进来。

我们还躺在被窝时,她就早早的起床生起了火,坐在火炉旁替我们烤棉衣,烤热了再一个个的放进她的被窝里。当时我以为棉衣本来就是热的,却不知是她,替我们烤了五年。

我小时候最爱喝凉水,四季如一日地喝。就是最冷的三九天也不喝热的,而是吃那种爸爸从河上挑来的冰块。家人都烦我这样,唯独她,经常用鼓励的目光对我,一口凉水一口血,能受就喝吧!也不知是否因了这个小时候让人厌的毛病,长大后无论吃多么生冷的食物,我却从没闹过肚子。

冬天的大多数时候,她就搬一把小杌子坐在墙角处。那把小杌子是黑棕色的,比普通的要高些,杌子面被她坐得很光滑,光滑得能照到它所能看到的一切有影子的人或物。现在这把杌子还在家里,每次看到它,我的心就会疼一次。她在时,它陪着一起寂寞,现在,它独自寂寞了。

那时她就搬了它,找个避风的地方,或屋门或大门,坐在上面看院子里在土里闲刨的鸡,看街上来往的各色的人。看倦了看累了,就在太阳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有时她会做些好梦,梦见泰山奶奶,梦见大山奶奶,梦见两位奶奶请她看花,让她报花名,梦见龙,梦见龙吃她嘴里呼出的气。她的这些梦会在油灯下的热炕头上一一说给我们听,确切地说是说给我听。我想,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懂她,从我记事起,我就懂她了。可惜她不知道,等我清楚该让她知道我懂她时,我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她做梦时会流口水,有时口水还会沿着嘴角流到藏青色的偏襟棉袄上。这时她就会惊醒,拿手里常攥着的小手帕擦嘴。然后继续看鸡看人。直到我们放学,她才搬起小杌子跟着进屋,用她那双温暖的手给我们捂冻得通红的耳朵或是脸蛋。

她的手很胖很粗糙,据说长这样手的人很笨,很拙。她便如此,做不好饭做不来手工活。可就是这双手,把我们姐弟六个一个个摆弄大,长成了人形。

冬天一来,她的身上又痒了,特别是后腰那块儿。她就常常坐在炕头用手抓,一刻也不停,直到抓出血来。她说,我们小时,冬天冷,妈妈上班后,她就轮流着把我们装进棉裤腰里暖着,一脱一穿的受了风寒。现在想来,应该是风湿性皮炎。多少个夜晚,我就在她抓挠声中睡去,然后又在这种声音里惊醒。

睡觉前,她总是用很长的时间来洗她的小脚。除了绑腿,再去裹脚布,然后才脱袜子。一边洗一边说她缠脚时的情形。说她起初死活不缠,老姥爷不依,言大脚找不到好夫婿。她说到这时,我总是在心里冷笑,真是找了个好夫婿呢?扔下孤儿寡母一去不回。自己受的苦倒是不知了!但这话是不能说的,只能在心里想。在她幸福地说起姥爷的种种时想,在那些所谓的舅舅们来时想,在妈妈跟爸爸说起她的身后之事时想,我想这些时,就把牙咬得咯咯地响。她听到,便停了洗脚的手,茫然地望我。

我曾替她洗过一次脚,是在她病后。那时她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她很舒服的样子,一直冲着我笑着,那笑,很傻,一点都不像她。几天后,她就走了。

她走后,我就开始想她了,特别是冬天。

九年前的冬天,我再也没有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