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惊问:“什么?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瘟神行疫,四方流毒。鸡犬不留,民无噍类!”三苦和尚微微气喘,神色凛然。风轻看他有点体力不支,急忙接过金宝沙,三人互相带携着向河岸淌。金宝沙气喘吁吁:“和尚,你怎么在这?”
三苦和尚眉头紧皱:“十万火急,先别说这个。咱们须得赶紧上岸,通告人们远逃……啊,那是护送公主的卫队?惨了惨了!”隐隐约约看得岸上人马奔逃,他急红了眼,四肢奋力划动游水。风轻忍不住惊讶发问:“刚才那个就是萝卜精小旱魃吗?”
三苦和尚沉声回答:“正是小旱魃。它得到了……天龙大师的精气,被我赶得急了,逃入牙儿干河,居然误打误撞撞入一处温泉火眼,一下子脱胎换骨变成了瘟神。我本来想用师尊传下的金刚心法把这孽障压毙于火眼之中,可惜本就力有未逮,再让那个小娃子一搅,就此功亏一篑。唉,天意弄人,夫复何言?嗯……那娃儿是谁?”
金宝沙怨怪地看了风轻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风轻明白她在怪他带来了瘟神,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只能竭尽全力把两人尽快带上岸,把护心赤子名号告知三苦。三苦和尚虽见小旱魃从风轻怀中跳出来,却并不知道它就是他从沙漠中带来的,也没空问他。看两人嘴角血迹犹存,轻叹一声:“你们在这歇着,千万别跟上来。瘟神瘟毒健壮人儿都受不了,你们有伤在身更加难挡。”吸一口气,提气轻身,沿河飞步向下游赶去。明知瘟神难挡,还是想去搏一搏。
元姑娘和美玛、乌其戈跳下马来,赶到水边,看风轻和金宝沙沉水不起,美玛和乌其戈惊慌失措,连叫救命,却是不敢下水。两女都是不识水性。元姑娘知道风轻底细,喝道:“等等,别慌!风轻水性很好的,应该不会有事。”看利箭飞向护心赤子,让他轻易击飞,便问:“有没有带火的火箭?用火箭射他!”众人面面相觑,急切间哪里来的火箭?陡见护心赤子一头扎入水中,众人正担心,河心处一股黑色的浊浪翻滚上来,就像烧开了的水一样,一股河底淤泥的陈年腥臭随风飘散。护心赤子从水中急冲出来,大喊大叫,飞跃入林。
正惊奇,一截灰色断柱似的活物倏然弹飞出水,追在护心赤子身后上了岸,正是瘟神降世。水边三女互相看着,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无边的惊惧。美玛张嘴欲语,忽然脑袋眩晕,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入水中。乌其戈吃惊伸手欲扶,头一低,同样眩晕着栽入水中。元姑娘抽身急退,刚刚冲出一步,脚下一软,踉跄扑倒,滚身入水。
微风吹过河岸,胡杨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河底淤泥腥臭味儿,几百骑兵和身下坐骑嗅到这股味道,无论是人是马,个个都是脑袋眩晕,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想叫一声都不能,想挣一下也不行。顷刻之间人马坠地之声接二连三,引起同伴们绝大的恐慌。双方再也顾不上厮杀拼命,转马各自奔逃。然而逃不了十丈八丈,便是人仰马翻,扑通落地。很快,偌大胡杨林一片死寂,几百人马横尸于地,所有的人和马几乎都是在倒地一瞬间断气毙命。他们一开始面目如常,但是很快就全身发青,最后变成紫黑色,并且胀大浮肿起来。那是内脏快速腐烂,尸气上冲所致。
瘟神没有头颅没有手脚,以弹跳方式前进。只见它下半截微弯,上半截一耸,圆柱形的身子弹飞三丈有余。它三弹两弹,来到尸体最多的地方,静静地伫立着,吸收尸体散发着的尸气。慢慢的,一个青黑色的头颅从它身体上部生成。没多久,头颅的一面五官浮现,一个像七岁小孩似的脸蛋生长出来。五官倒是端正,只可惜青黑脸皮,嘴角上下四颗獠牙显露,小脸儿不见半点童稚可爱,只有无穷狞恶。
“金刚明王在此!孽障受死!”暴喝声中,三苦和尚飞跃而至,神威凛凛。右手握拳,左手捏着金刚明王法诀,当头击下!
静立多时的瘟神身子一弹,斜跳出去。借三苦和尚拳风弹飞五六丈,落地再起,向上游方向弹跳而去。三苦和尚瞋目怒喝,法诀再变,整个人骤然胀大些许,如飞赶上,胀大近倍的右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拍中本来按照常理绝不应该拍中的瘟神背心。
“哇……”瘟神一声怪异的娃啼,被三苦和尚神奇的掌力抛飞出去十七八丈。三苦和尚却是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脸上青气倏忽而起,倏忽而灭,已经染上了瘟毒。瘟神落地绝不停留,一跳一跳地弹射着沿河远去,似乎不受三苦掌力影响。
三苦和尚欲追乏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即刻,他拾起一柄带血的弯刀,口中大声诵念法咒:“唵吗咪呼吗呢……”咒毕,手起刀落,斩剖自己的心口。刀入血出,心脏中刀,立刻停止跳动,三苦和尚心口血如泉涌。血中红光一闪,一点光明种子飞了出来。三苦和尚轻吁一声,断气瞑目身亡。光明种子极速投向牙儿干河斜对面隐约可见的叶儿羌城。夕阳西下,种子飞射,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的红色光芒,宛若流星。
页嚣和原伤带着一干马贼与金宝沙公主的两个侍卫带着一二十个骑兵沿河搜寻拓跋盖。马贼们虽然明明知道拓跋盖已经落水远去,总得装模作样一番,免受责怪。众人沿着牙儿干河向下游慢慢搜寻,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厮杀声。正惊讶想去看看,河风送来一阵一阵酸腐腥臭气息。两只追逐枝头的小鸟儿忽然坠落下来,双腿一伸,断气身亡。众人惊愕相望,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昏昏沉沉,一个接一个连人带马栽倒在地,还有上百只骆驼也不例外……
牙儿干河为叶儿羌汗国境内最大的河流,发源于与大朱朝共为边界的昆仑山,迤逦千里,贯通叶儿羌全境,流入蒲昌海(罗布泊)。绝大多数叶儿羌人民依水放牧居住,是叶儿羌人的母亲河。叶儿羌城在牙儿干河西岸,因而东城门就是叶儿羌城最主要的出入口,不同其它城门,一向戒备森严,有两位校尉专职值守。
轮值的东卫营辄盘节校尉站在城门外横跨牙儿干河的大木桥上,看看在手下兵丁吆喝指挥下井然有序地进出的人们,他把不耐烦的目光转向越来越红的衔山夕阳,恨不得红日早沉,也好交差下班回家喝小酒。忽然想到金宝沙公主还没回来,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自己可得打起精神坚守岗位,让她看到自己兢兢业业,说不定能够博她一笑……
蓦然间,一抹细微的红芒扑面而来。辄盘节校尉连惊慌都来不及,便觉眼睛发黑,一个趔趄撞在一个牵着毛驴的大胡子中年男人身上。大胡子慌忙扶住他:“辄盘节,孩子,你怎么了?”
辄盘节校尉呆呆地站着,顷刻之间他呆滞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振臂大叫:“大伙儿快逃啊!瘟神往城里来了!瘟神行疫,鸡犬不留!快逃出城去!快逃啊!”扭住大胡子猛力一推,把他推落牙儿干河:“戴佩老爹,快逃!快逃!”转身又来拉扯别人。同时喝令几步外的卫营兵士:“快打警鼓!放狼烟!十万火急!”
大胡子力气没有他大,惊叫着跌落河中,扑通大响,水花激溅,飞沫四射。众人惊呼闪躲:“辄盘节校尉发疯了!不得了了,辄盘节校尉发疯了!”一个小伙子被辄盘节推下牙儿干河,又一个小姑娘被推下去。两人惊恐尖叫:“我不会水!救命!救命!”
两个卫营兵士左右扑到,把辄盘节按住:“校尉,校尉,你安静下来……”辄盘节怒吼:“我是云台山的三苦和尚!是天龙大师的弟子。天龙大师被瘟神害死了!瘟神奔叶儿羌城来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兵士吃惊放开:“校尉你说什么?天啊,辄盘节校尉中邪了!”
陡觉城门口上空一暗。抬头看,正是瘟神光临。它吸收了马贼们的尸气,圆柱形的身子变长变宽变阔了些,背部新近长出一对蝙蝠状的薄膜肉翼,双翼展开有三丈来宽。已经是鸟枪换炮,从陆军变成空军。
“妖怪!妖怪!”挤在城门口的人们奔走呼号。一股腥臭气味迅速弥漫开来,顷刻之间城门内外躺下一片。被三苦和尚光明种子附身的辄盘节校尉绝望地奔向城门,打算跑上城头击响警鼓燃放狼烟,瘟神拍翼而至,就用圆滚滚的身体当武器把他撞倒在地。辄盘节校尉大叫:“快逃啊!快……”
瘟神敛翼落在未及爬起来的辄盘节校尉身上,低头张口,四颗獠牙咬住他后脑勺,一下子洞开脑壳,把蕴含着多年潜修得来的智慧和功行的三苦和尚光明种子吸入腹中。这是一灵不泯的法性本源、真如自我,有百千三昧、无尽法藏。也就是普光明藏。为自有法器。本来它想要的是修行更深的天龙大师的光明种子,可惜大师种子在大师生气消失断气身亡之际马上消散无存,让它徒呼负负。因为它明白天龙大师的光明种子并非真正消散不存,而是仰仗无上神通化整为零,飘荡四方,等待因缘际会再寻有缘众生。
呼!一声短促急骤的风声在盘膝坐地、行气疗伤的风轻身边响起。金宝沙骇叫一声,滚身扑倒,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长于马上骑射技击,没有练习内气,不能自己疗治受震的内伤。风轻运气疗伤的时候她只能靠着胡杨树静待身体恢复过来。忽遭敌袭,还好身手还算敏捷,堪堪躲过。
“死妮子还躲?乖乖听话,让我吃了你!”一只人头牛身的妖兽倏然现身胡杨林中。本想一口咬死金宝沙,没想到她还如此警觉。风轻惊跳起身,怒喝:“饕餮!看掌!”右手急起,往饕餮屁股击去。饕餮急窜出去,刹那不见,得意的声音让微风传送回来:“罢罢罢,暂且饶你们不死。大爷可不是怕你,而有大餐要赶场,没空理你们懂不懂?”
风轻急忙重新坐倒,再行运气调息。他疗伤中途被打断,不呕血已经很好了,哪能迅速运气催发太阳金精阳劲于手掌?刚才不过虚张声势。还好饕餮并不停留,否则就惨了。
金宝沙惊魂甫定,挣扎着坐起来,擦干净嘴边鲜血,张口想说话,眼睛落在他脸上,看他眼帘微合嘴巴紧抿宝相端严,明白他还要静息,只得罢了。心下存着万一的希望等美玛、乌其戈等人来救。
不久之后,日落西山,暮色四合,胡杨林中越来越是阴暗。金宝沙久等没有人来救,失望之下,渐渐地有些害怕了。瞄瞄依旧一动不动的风轻,觉得自己的体力有所恢复,于是慢慢撑起身,打算自己慢慢走回去寻找同伴。虽经三苦和尚郑重其事告诫过,终究没有亲眼看到瘟神的厉害,心下存着希望。无意之中扭头看了牙儿干河河面一眼,顿时一声低叫,双腿发软,重新坐倒在地。
风轻睁开眼睛,不满地问:“干嘛?鬼叫什么?就不能安安份份呆会儿?”他五感敏锐,并没有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虽然行气多时,在感觉中并没有多久。
金宝沙趴在地上,脸色苍白,不敢吱声,用纤细的食指指指几丈外的牙儿干河河面。风轻诧异扭头去看,不由得吓一跳。河面上密密麻麻,晃荡着无数似实又虚、若有若无的淡白色生灵,有的像人,有的像车,有的像牛羊马,有的像鸡鸭鹅。更多的是人头牛身,鱼头羊尾等等四不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生灵似人非人,晃晃悠悠,摇摇摆摆,慢慢地靠近来。昏黑中以金宝沙的眼力勉强可辨,以他的眼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风轻看对方虽众,却没有恶意,于是轻咳一声,强作镇定,问:“来者何人?什么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