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乱世绝唱:杜月笙与孟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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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凄美晚景图

六十一岁,对于一个干过大事的男人来说,应该还不算老。杜月笙是干过大事的人,到港后也不过六十一岁。可是,因为身体不好,更因为心情抑郁,他已经失却再创事业的雄心壮志。可是,一家子人的生活费用,自己每个月高达两万港币的医药费用,坐吃山空,四十万美金又能支撑多久呢?

见杜月笙经济上陷入困境,有个热心朋友,想帮他做笔生意赚一大笔钱。这位朋友是四川人,他经常往来重庆、成都与香港。据他说,四川盛产蚕丝,成本很低,因为时局混乱,蚕丝卖不出去,价钱是一跌再跌,跌到了成本价之下,低到不能再低。如果这个时候在成都大量收购蚕丝,再通过空运把这些蚕丝转运到香港,肯定可以狠赚一笔。所有的手续他都已经办好,现在缺的就是合伙人了。

朋友是靠得住的朋友,生意是稳赚的生意,杜月笙动心了。于是,他咬咬牙,拿了十万美金给这位朋友。很快,四川朋友来信告诉他,说大部分蚕丝已经收购好了,货物全部集中在成都,只等中航公司履行合约,派飞机分批把货物运到香港。

没想到生意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杜月笙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在家等待大把钞票进账。当时,四川还在国民党军队的控制之下。照四川朋友的计划,这笔生意确实是稳操胜券。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杜月笙坐等稳赚数十万美金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11月10日早上,他像往日一样打开报纸,浏览新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他骇然看到了一则消息: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负责人,带着十二架飞机,从香港的启德机场起飞,一起飞往北平,投共去了。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两航起义”。

两航起义,使得全国空运特别是西南一带的空运全部中断。如此一来,堆在成都的蚕丝无法空运,其他运输方式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就这样,价值百万美金的蚕丝就只能堆在机场。12月7日,成都和平解放,这些蚕丝就被当做战利品没收了。十万美金全赔了!这个打击,对于当时的杜月笙来说实在太大,急得他的哮喘病突发,差点背过气去。

从此,杜月笙再也不敢冒险去做生意。有人建议他开家影戏院,刚一开口,他就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在上海几十年我都没开过戏馆,岂有到香港来开戏馆的道理?”

好友刘鸿生建议他在九龙开家织布厂,杜月笙拒绝说:“我还记得当年日本人攻香港,由深圳打九龙,简直是迈一步就过来了。如今的情形和当年差不多,九龙离深圳太近,在那里设厂,一旦九龙有事,就会全部泡汤。”

不熟悉杜月笙的人,会竖起大拇指,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他老来持重,办事稳重。熟悉他的人,认为他这么做,会感叹不已,甚至心生凄然之感。冠着名作家、大导演头衔的郭小四,曾撰文说自己是个“很敢”的人,就是敢想,更敢去做。

想当年,在上海滩的时候,杜月笙的言与行,何止是“很敢”?才读五个月书的他,敢去上海滩闯荡;仅做过水果生意的他,敢开三鑫公司做大买卖;不懂金融的他,敢开中汇银行用钱去赚钱;没地位没背景的他,敢涉足大上海的商界、政界、军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成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帮会第一人。

就是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因为做生意陪了十万,就再也不敢去做生意了。你能不唏嘘?你能不心生悲怆?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这是人世间最让人感怀悲伤的事。现如今,杜月笙就是其中的主角之一。再加上孟小冬,他们两个就凑齐了人世间两个最让人感怀悲伤的事情了。一个面如死灰形同枯槁躺在床上,一个年长色衰默默垂泪陪坐在床沿,好一副凄美晚景图!

干事业,应该是男人生活中的主旋律。现在,杜月笙生活中不再有这样的主旋律,他的生活肯定单调枯燥。那么,大量的空余时间他做什么呢?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啥意思?皮包水就是喝茶,水包皮就是泡澡。早上泡茶馆,晚上泡澡堂,这是黄金荣的生活方式之一。黄金荣还有一个人生目标,那就是“赚银子睡女人”,这是他作为流氓大亨的特点之一。同样是大亨,杜月笙可不这样,闲暇时间,他有三个爱好:赌博,听书,听唱京剧。

好赌,这是杜月笙年轻时候的性格之一。因为这,他吃过不少苦头。开赌场,更是杜月笙发家的重要生财之道。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渐渐地他不再把赌博视为纯粹的赌博,而是以此为手段,去结交朋友。后来,他更是这样告诫他的子女:“嫖是落空,赌是对冲,穿是威风,吃是明功。”杜月笙的文化层次虽不高,但对事物的认识很深刻,概括也很精准。他认为,嫖赌玩乐都是虚空的,没意思;穿则是仪表面子,吃才是明白无误、实实在在的事。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杜月笙年轻时候虽好赌,但到有了事业之后,他从来没有沉迷于赌博,对子女更是严格要求,不许他们赌博。这个时候的赌,杜月笙更是视其为娱乐,小规模的玩玩。

听书,这是杜月笙学习文化知识的一种手段。因为穷,杜月笙只上过五个月的学。等到有钱上学了,他已经成年,不好再上学堂。于是,他就用听说书的方式去识字,去提高文学素养。在上海滩的时候,很长一段时期,他每天请来上海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替他开讲大部头小说,如三国、水浒、东周列国志等。对于听书,他是很认真的,开了讲绝不中断,每天不论怎么忙,听书的时间一定要先抽出来。慢慢地,杜月笙把这种兴致,升华到提升自我内在素质的高度,从而陪伴一生。不过,香港不同上海滩,极难找到说书人。好在逃荒的人里有,杜月笙用重金聘来张建国、张建亭兄弟,还有蒋月泉、王伯英等四人,每天一个,轮流为他说书,消遣时日。因为听书是杜月笙的真正嗜好,听得入迷时,可以让他忘却病痛的折磨。所以,即便自己没有这个兴趣,周围的人,特别是孟小冬、姚玉兰两姐妹,也会硬着头皮陪着一起听。

杜月笙喜好京剧,素有“天下头号戏迷”之称。他虽没开过戏馆,但曾兼任多家票房的理事;他的五个太太中,有两个是非常专业的京剧演员:姚玉兰、孟小冬;他成立的恒社,有专门的平(京)剧组,名伶马连良、高庆奎、谭富英、叶盛兰,名票赵培鑫、赵荣琛、杨畹农等人,都是该社门徒;他的一生中,在家中组织举办过五次堪称经典的京剧堂会,尤其是1931年杜家祠堂落成庆典的那次堂会,更是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堂会。杜月笙戏瘾很大,不光爱听爱看,他还请专人教授,学会后就到票房里走票。

讲到杜月笙走票,还有一件趣事。他唱戏改不了那口浦东方言,唱《四郎探母》常把杨延辉唱成“洋烟飞”。尤其是他最喜欢演的《打严嵩》,那段“西皮流水”,咬字发声最为浓重,被独脚戏名演员王无能编到滑稽戏段子《杜月笙打严嵩》里,到处表演,在市民中广为传笑。这个事情传到了杜月笙的耳朵,他很见识见识。有一次,他在杜公馆举行堂会,特意派人送去请柬,邀请王无能来演这个节目。王无能心惊胆颤,又不敢不去。无奈之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表演了一回。唱完之后,他加了一句,说:“我唱的是杜派,杜先生已经自成一派了。”杜月笙听了,哈哈大笑,很是开心。

在杜月笙生命的最后三年里,能让他真正感到最大快乐的,还是唱戏听戏。当然,凭那个时候的经济能力,他已经不可能组织举办像模像样的堂会了。不过,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好这口总有办法去办。当时,四大须生之首的马连良正在香港演出,并暂留香港治病。得知孟小冬、杜月笙也到了香港,他很是高兴,马上去串门。

马连良是与梅兰芳齐名的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京剧大师,是中国京剧里程碑式的代表人物。抗战胜利后,他遭遇了一场官司。某些国民党大员为了敲诈马连良,诬告他1942年的东北演出是为了日伪当权者,称他犯有汉奸罪。为了打这场官司,马家弄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该案最后以查无实据告终。1947年9月,他应邀参加杜月笙的六十大寿庆典堂会,内心是很感激杜月笙的。因为,杜月笙给了他以正视听的机会。杜月笙是坚定的抗日分子,他邀请的人肯定不会是汉奸。因为要还债,祝寿演出结束后,他便在上海进行了为期四个月的“还债演出”之旅。这个时候的马连良已年近五十,四个月的连续演出严重摧残了他的身体。直到所欠债务基本还清,他才结束演出,他的身体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后来,几经周折,于1948年11月,马连良到了香港,一边演出,一边治病。

除马连良常去杜家串门之外,还有上海第一名票赵培鑫、杜的门生钱培荣、琴师王瑞芝。另外,杜公馆管家万墨林、医生吴必彰等人也是京剧爱好者。如此一来,一套京剧班子就凑齐了。于是,杜公馆每逢星期五举行一次雅集清唱,主角自然是孟小冬,还有姚玉兰,其他参加人员只限于至亲好友。这样的雅集清唱,既博得了孟小冬的欢心,让她一改郁郁寡欢的心态,又让杜月笙借以解烦闷,消遣时间,可谓一举多得。身体好时,他会走出病房,出来亮一嗓子。

从这些活动可以看出,杜月笙在港期间的生活,虽然被病痛折磨,但还是有滋有味的。孟小冬呢,性格也有很大的改变,不再像在北平那样整天泡在麻将桌前或者烟榻前,而是开始融入生活,特别是杜家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