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乱世绝唱:杜月笙与孟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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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艰辛学艺路

孟小冬拜师的过程是艰难的,但其学艺的过程更不容易。这个不容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首先,余老师的作息时间黑白颠倒,喜欢白天睡大觉,到傍晚时分才起来办事。余老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养成的习惯,可能是民国时期大师级别的人往往也是怪人吧。

如果与余老师不搭界,这个习惯倒也无妨,影响不了谁,可孟小冬是拜他为师,得学技艺。因此,她的作息时间就得跟着余老师这个习惯而改变。每天下午,她先请余老师的琴师王瑞芳陪她吊嗓练唱。然后,她在晚上七点左右赶到余老师家。到了余家,余老师并不是马上上课,这个没定数,要看他的时间,要看他的身体,更要看他的心情。要是这三个条件都具备了,等他抽足大烟,养足精神,授课也就开始了。

所以,孟小冬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到,半夜上课,凌晨离开余家。有的时候,她走出余家,抬头一望,东方的天上露出了鱼肚白。隐隐的,太阳似乎要冒出来了。这样的求艺,如果是一天两天,咬咬牙,还是能够挺过去。可是,要是长时间地坚持,对于一般人而言,绝非易事。但是,孟小冬坚持下来了,而且一学就是整整五年。

其次,余老师特严,严到苛求的地步。初秋的晚上,余家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是后半夜一两点。余叔岩从房间出来,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不错,便走向庭院。

庭院里,孟小冬、李少春、袁世海等人在那里复习前日学的内容。见余老师来了,忙停下来,等待授课。余老师坐下,扫视了一下大家,说:“今晚学的内容是《战太平》,这个戏是武戏,先少春学,小冬、世海在一旁看。”说完,他简单地把剧情讲了讲,就剧中要注意的地方点了点。然后,他起身,拿起马鞭,示范头一场花荣回府时出场的身段动作。

这样之后,余老师才要李少春模仿动作走一走。李少春接过老师手中的马鞭,念一声“回府”!余老师口念《水底鱼》锣鼓点儿,少春出场到“九龙口”亮相,再“打马”到台口,又加鞭“勒马”站住。就这几步,李少春走了好几遍,总是达不到要求。

少春今晚怎么了,这么几步都走不好?见李少春走得不好,袁世海在一旁看得焦急。余老师见了,便招了招手,示意他去。袁世海早就跃跃欲试,于是毫不含糊,接过少春手中的马鞭,走了起来。没想到余老师看了,又是连连摇头,连声说不行不行。然后,他指出问题的关键,就是他们两个的走步都没有根据剧中人物的性格、心情去走步。余老师一边分析剧中人物的性格,一边示范走步。

李少春本已走得汗流浃背,现在听又听得额头直冒冷汗。站在一旁,孟小冬虽没有走步,可也感觉身上汗津津的,很不自在。忽地,她想起谭福英来。他拜余叔岩为师,刚开始主动要求学《战太平》。学这场回府的戏时,连学了数十遍,也达不到余老师的要求。反反复复学了好几天,他也不能全部领会,仅仅开了个头,就没有下文,不再去学了。谭福英十二岁进入富连成科班学习,从小受到他爷爷谭鑫培的影响和严格教育,按理来说应该有比较深厚的学戏基础和耐挫能力,但还是没过余老师的严厉关,半途而废了。可见,余老师的严厉非同一般,可以说到了苛刻的地步。今儿个见了,确实如此。孟小冬暗自出了把冷汗,也暗暗下了决心,绝不步谭福英的后尘,半途而废。

第三,余老师的教授方法奇特,一般学生适应不了。比如说,余老师讲课的时候,当学生的不能坐,得站着。这个还好说,年轻人只要身体好,站个几十分钟还是受得了。小冬当时虽然是三十出头,还属年轻人,可身心受过严重打击,身体不是很好。但为了让余老师高兴,她咬牙坚持着,站着唱着演着,一个晚上那是好几个小时。还有,余老师讲课,不喜欢学生做笔记,他希望学生用心默记。这个就有难度了,一般资质学生哪有这个本事?就是资质高的学生,要想当场消化所学内容,也绝非易事。孟小冬自认为资质一般,这个对她来说就是高难度了。

这个问题不解决,学的东西就会大打折扣,事倍功半。很快,孟小冬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窍门。

之前不收孟小冬做徒弟,余叔岩主要是为了避免惹是非;现在收了孟小冬做徒弟,他更要避免惹是非。鉴于此,在正式给小冬传授《洪羊洞》第一课时,他把女儿慧文、慧清叫来,说:“你们冬哥(即孟小冬)学戏时,希望你们一起参加,也可以跟着一起学戏,但不是要你们下海,你们还是以学业为重,高兴时听听,不高兴就看自己的书。”

当时,慧清、慧文都是春明中学的高中生,与后来的电影明星白杨、作家林海音是同窗学友。余慧文的音乐兴趣不及慧清,但同慧清一样要有兴趣地陪着小冬学了起来。孟小冬比她们姐妹大,俨然是大姐,刚开始的时候,隔不了几天就给她们姐妹买东买西,有时是花布料,有时是漂亮头饰,使得姐妹俩很感亲切,很乐意帮她。

当时,梨园行用的是公尺谱,高中生的余慧清学会了先进“武器”——简谱。余老师讲课之时,孟小冬站着学,余慧清坐在一旁,用简谱把父亲说的腔调记录下来。下课后,孟小冬就可以对照简谱复习所学内容。这样一来,孟小冬基本上能记住所学内容,大大提高了学习效率和效果。

“苦”“严”“奇”,是孟小冬拜师学艺道路上的拦路虎,但她一一克服,并把其当作成功道路上的催化剂。说了孟小冬拜师学艺方面的不利因素,该说说有利因素了。

在文学创作方面,有“穷而后工”的说法。就是说,诗人在遭遇挫折甚至不幸的时候,往往更能激发创作才华和才情,写出更好的诗作。不幸,是失败者的墓志铭,是成功者的垫脚石。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双面性,不幸于人来说同样如此。在遭遇失败婚姻的打击之后,孟小冬绝望过,甚至自杀过,后来又遁入空门,吃斋念佛。这些是磨练。当你挺过了这些磨难,你就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当你挺不过这些磨难,你就被磨难杀死,成为磨难的牺牲者。幸运的是,孟小冬挺过了磨难,成为全新的人。在她真正拜师学艺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决心斩断一切欲望,心无旁骛地去学。这一点,她应该做到了。

跟着余老师学了近两个月,李少春学成《战太平》,孟小冬学成《洪羊洞》。学成之后,两个人都搞了汇报演出。12月3日夜,李少春在新新戏院公演《战太平》。当时的海报上还写着“拜余叔岩为师后初次公演”。海报出来后,北平饭店、六国饭店几乎住满了从上海、天津等地赶来的戏迷观众。演出那天,戏院爆满,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12月24日下午,孟小冬也在新新戏院公演《洪羊洞》。午饭后,余叔岩早早来到戏院后台。他先到下场口,看卖座如何。见里面人头攒动,没有一个空座,他吁了口气。然后,他又来到化妆室,迎面只对小冬说了一句“杨六郎快死啦!”话只一句,可很紧要,意在提醒小冬要唱好《洪羊洞》就得围绕这句话做文章。

孟小冬当然明白老师的提醒,在排练时余老师就强调小冬唱六半调,不准唱正宫乃至乙字调,就是因为杨六郎病重“快死啦”的缘故。主人公病重,站都站不住,哪里还有气力高唱入云的唱腔。接着,余老师又看了孟小冬自己化好的妆。他不满意,要小冬重新洗脸,亲自为她化妆。他只是很简单地在小冬脸上敷了层粉,又在眉毛之间与额头部位淡淡抹上一点胭脂,随后用热毛巾在小冬脸上一盖,叮嘱说:“记住,这个热毛巾太重要了。你以后扮戏,千万别忘了这把热毛巾。”果然,经过热毛巾敷盖后,小冬的脸显得非常鲜明泽润。

这次公演,比李少春的公演效果更好,可以说轰动京城,誉满全国。作为老师,余叔岩自然高兴,对小冬说:“今天很好!以后你要学任何戏,找我说吧。”

几乎同时拜师的两个人,在学了一出戏之后公演,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这表明学生是好学生,老师更是好老师。余叔岩打心里高兴,希望两个高徒能再接再厉,潜心苦学,他愿意把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他们。遗憾的是,为名利所累,李少春打了折扣,没有持久而系统地学艺。孟小冬则不同,虽然她青出蓝胜于蓝,正是登台演出赚大钱的好时机,可她遵循师训,学艺期间,除了余老师认为有必要的公演,便在他的把场之下,才偶尔登台实践、体会罢了。

抛弃名利思想,去除一切欲望,这是孟小冬能潜心学艺的第一个有利因素。

第二个有利因素是她有一根助学的拐杖——琴师王瑞芝。王瑞芝比孟小冬小一岁,满族,原来是言菊朋的琴师。一次,余叔岩的挚友张白驹去前门外广和楼看言菊朋的《碰碑》,发现他的琴师王瑞芝手音特好,大方而又规矩,便请他帮自己吊嗓。孟小冬听说后,她也请他帮自己吊嗓,从此王不离孟,孟不离王,长期合作。余叔岩听说后,也请他去试试,感觉不错。从此,王瑞芝又成了余老师的兼职琴师。

如果那个时候有街拍,好事者肯定可以拍到这样一幅景象:下午3点左右,王瑞芝骑着一辆黑色弯把自行车,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腰间别着一把胡琴。嘎吱嘎吱地骑数十分钟后,他赶到东四三条孟家。然后,他放好自行车,取下胡琴,开始帮孟小冬吊嗓。一般吊三出戏:一出二黄,一出西皮,再一出反二黄。时间为三个小时左右。

吊完嗓子,时间大约是下午6点。在孟家吃完晚饭,稍微歇息一下,7点左右,两个结伴出门。孟小冬坐自己的包月洋车(人力车),王瑞芝依然骑自行车,不快不慢跟在后面,半个小时左右便可赶到宣武门外椿树头条的余府。晚12点左右,余叔岩忙完所有事情,开始授课。授课完毕,已经是次日凌晨。王瑞芝又骑着自行车,护送坐包月洋车的孟小冬回家之后,他才回自己的家。

街拍拍到的是某个时候的情景,可是,这样的情景,王瑞芝、孟小冬上演了整整五年,不管天寒地冻,不管夏日炎炎,不管风霜雪雨酷暑灼日,基本上天天上演。由此看来,王瑞芝不仅是孟小冬的专职琴师,还是她的专职护花使者。两人的关系超越了异性朋友的关系,即便是亲弟弟,也难以做得如此出色。一个专心致志地学,一个尽职尽责地帮其吊嗓,巩固学习成果,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即便是一般人,五年的磨练,也可以有巨大收获,更何况是聪明绝代的冬皇?

除了这两个有利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当时不足为外人道现在可以宣扬的有利因素,那就是大亨杜月笙的暗中资助。

李少春拜余叔岩为师,在当时是一件很轰动的事。为什么呢?场面大啊!为了儿子,李桂春在泰丰楼搞了好几桌,举行拜师仪式。拜师的那天,他投余叔岩所好,送上等烟土五十两,另送余老师四季衣料、一件水獭皮大衣、一顶水獭皮帽;另外,师娘、余老师的两个女儿、用人们等,都送了礼物。据说,前前后后李家花了几千块大洋。

李少春带了头,孟小冬拜师也总得表示表示,花费不少。还有,刚开始的一段时期,她到余老师家,没空过手,总是给师娘、两个师妹带上一些布料、头饰之类的物品。拜师后半年,余老师续弦,举行婚礼。为讨新师娘的喜欢,孟小冬送了不菲的礼。还有,慧文与刘如松结婚,她送了全套家具;慧清与李永年结婚,她送了全部嫁妆。除此之外,孟小冬还有一家人要靠她生活,每日的费用肯定不少。

整整五年的拜师学艺中,孟小冬极少登台演出,更不用说赚钱了。

然而,她要生活,更要开支。这笔庞大的费用从何而来呢?很明显,她唯一的依靠就是杜月笙。1938年她去香港,从杜月笙那里带来了一大笔钱。可这笔钱,要维持五年的高消费,只怕也不可能。一年多后,杜月笙离开香港,后来转到重庆。他听说孟小冬拜师余叔岩,很是高兴,利用自己与北平做物资交易的机会,经常托人给她捎些钱物,甚至是烟土之类的物品。

北宋政治家王安石曾经说过,他认为要想干成一件事,得有三个方面的因素,即“志、力、物”。志是第一位的,其他两个因素也不可缺少。孟小冬学艺的志向很明确也很坚定,她的精气神也基本恢复,但是,如果没有杜月笙的物质支援,她的学艺路只怕难以走到底。

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样的乱世,孟小冬能五年如一日地去学艺,确实值得敬佩。但同时,她衣食无忧、心无旁骛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又让人感到那样的生活只有童话世界里才有,恍若那不是在日本蹂躏之下的北平,而是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