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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彝族妹子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暑期。

这其实是我失业以来的第一次漫长等待。

之前,我原本感到没脸回家,但回来几日,也就慢慢看淡了。起先我妈还有些犹豫,后来心一横,也就认了;我爸平时话多,关键时候只说了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话。这句话让我也顿觉释然。我理解起来主要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说我让人惦记了这些年,从当年放鞭炮、摆宴席高调去成都读大学,到现在一事无成。这回来倒好,多少人在惦记着我,这也要我自己知趣,不要招人口舌。第二层意思说的是地里的粮食。近些年城里乡下多了很多吸毒、偷盗的人,大至水牛、拖拉机、汽车,小到电杆上的电话线、菜地里的萝卜,只要是能换两个毒资的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偷走。如今,你不知道他们正藏身何处,暗地里窥视和惦记着就要成熟的庄稼。落袋才为安。我这次回家正好派上了用场,于是安排我去赵家坎的苞谷地和甘蔗地值守。按理说我这种厚颜无耻的人不该是那种满腹牢骚的人,但真回到这土地上,才明白人家在外混得好的人为什么要衣锦还乡,相形见绌,我还是觉得脸面挂不住。既然无颜见父老乡亲,只好深藏不露。

也许是白天睡得多了,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拿起书来也看得是没心没肠的,幸好还有本小说《红高粱》,借着马灯的光往后翻,但也是半夜两点不到就看完了,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还是睡意全无。就这样折腾了几天,有天傍晚拿起手机想看看是星期几了,手机没打开之前我被屏幕上映出来的自己吓了一跳: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皮肤蜡黄。算一算竟然已经回来好几天了。看看时间,明天星期天逢场,我打算去镇上逛逛,再一看手机,竟然还有几条未读短信:一条是手机欠费的提示短信,一条是大淫虫换手机号的通知。最后一条是个陌生的号码,打开一读,原来是刘鸿,她给我留了几个字,上面写道:

刘鸿。怀念与小弟娃火车上的短暂相识。来找我玩~我冷笑一声,心头一边骂她贱人矫情,一边又有点想她,总之是莫名其妙。

睡不着觉就想去网吧上会儿网。包包里翻了个遍,多亏刘鸿请我吃的饭,给我省了那么十几二十元钱下来,看来上个通宵是没有问题了。于是我穿了外套打算去网吧。

我沿着田间小路,顺着小溪往镇上去。去镇上还要翻过铁路,再滑下火车北站陡峭的坡,从新镇上修葺的街道上穿出去,顺着108国道一直往北不过二里,就可以到老镇集市里的网吧了。

据说新镇是为了保护老镇不被毁掉而修的,但新楼新路经营都很惨淡,远不如老镇热闹。

说是老镇,其实锅盖梁历史短暂。跟许许多多川滇偏远的小镇一样,没有久远的竹册片纸,缺少翔实的典籍,只是依稀还有一些晚清和民国初年的建筑,让人不经意间看到也觉得多少有些味道。说是镇其实原来也只是一条村街,临着一条重要的国道因交通的便利带来了商业的蓬勃发展。20世纪70年代在村街和国道的中间又修了许多粮库,粮库高大灰暗的建筑整齐而有序。现在,随着旧粮库的使用功能下降,许多旧时的粮仓建筑就沿街开了门破了窗,经营着许多风格各异的门店。

傍晚时分,许多白天里正常经营的店面都关了,拉起卷帘开门营业的一排几十家K厅沿着国道一字码开。招牌诱惑,音乐迷离,灯光暧昧。这跟扫黄打非之前的成都是一样一样的,那里曾经有好多“娱乐场所”明目张胆地开在城区主干道上。

锅盖梁这种破地方,虽然遍地都是农民兄弟和产业工人,但在夜生活的享受水准上,跟自古就是商业城市的成都相比也毫不逊色。多年以来,每逢周末晚上,周边几个冶炼厂、建筑工地的工人,经年在川滇跑长途的货车司机,都酒足饭饱,泛着点儿优哉游哉的闲情,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里一家一家地窜进去又钻出来,吆喝老酒友、找寻旧相好、发现新情人。

青春期的时候,我格外迷恋这种夜生活。看着那些成熟的女人花枝招展地在门口的躺椅上叉着腿躺着,任男人们带茧的粗手顺着白腿摸进裙底,那些女人的骚动、发嗲,让偏远寂寞的小镇格外有些世俗的热闹。而如今,是什么把这种热闹冷却了呢?那些人像黄昏的灯火,最终都飘散了。那天在火车上跟刘鸿已消耗了我所有的激情,此时我低埋着头,只是孤守着这份回忆和疲惫,一路径直往网吧里走去。

这小地方的网吧其实跟省城相比也是毫不逊色。至少,比起我们学校周围的网吧来说毫不逊色:22寸的液晶显示器,四核的处理器,键盘鼠标耳机都貌似高级。除了四面的木隔板依然是烟火熏黑的样子,网吧里根本谈不上装修以外,很像成都任何一所学校附近网吧的锅盖梁分店。

我进去的时候刚好有两个娃娃出来,我迟疑了一下。猛然间想起这不是成都,然后就安心了,径直坐到刚空出来的位子上,戴上耳机,打算养精蓄锐,通宵游戏。

我先看了看QQ,除了班上群里大家轮番换新手机号的消息,竟然没有人给我留言和提到我。我点了支烟,心头很是不爽。

我正在抽烟的时候,旁边座位上也有人坐下来了。先是一股很糙的脂粉味,然后是另一股很烈的香水味,过后有一星腥膻飘过。我历来鼻子灵光,虽然抽着烟,在余光之中,还是看到了来的是两个彝族妹妹。

两个彝族妹妹大概二十岁左右,身形娇小,在我身边打打捏捏的,异常活泼。看有人在看她们,于是就都安静下来,这一安静就突然间显出些超出年龄的老成。只有一台空电脑,另一个彝妹妹就大声喊老板端凳子。

我最初进来的时候已经扫过,网吧里都是乡坝里的街娃儿和放假在家待着的学生,这两个彝妹妹一进来,反而让我有些意外。

正对着电脑的彝妹妹先环顾四周,很熟练地开机,登QQ,似乎又感觉到我在观察她们,她先挪了挪屏幕,然后拉了拉那个站着高声喧哗的女生衣服,示意小声点,那女生看了我一眼,不,是白了我一眼,然后把端来的凳子甩出剧烈的响动。

我内心暗骂了一句,把烟头掐掉,去拍掉在身上烟灰的时候,看清楚旁边这彝妹妹长得有点小乖小乖的,双腿闭得很紧,脚很秀气,脚上一双糖色的黑皮鞋,细细的牛仔裤包裹的小腿很紧致,上身穿着个NIKE的明黄色T恤,胳膊很细,头颅很小,一头短发又浓又密。最显眼的是她脖子上还有一串黄金的项链,放在键盘上的手很娇小,右手除了无名指,竟然全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戒指。

她旁边的女生,正急切地要求戴金项链的女生打开自己的QQ登录。我瞄了瞄这个女生,脸大有斑,是个很普通的彝族女生。我猜这两个妹妹八九不离十是来上网聊天的,对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妹儿们来说,上网聊天不外是打发寂寞、倾诉郁闷、寻觅伴侣或者是想获得一份虚拟的关怀,这样的事我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我真想把她俩叫过来认真地对她们说,妹子,网上的男人如果约你,那么他的目的绝对只有一个:和你上床!

我把游戏界面点开,眼睛余光里看到戴金项链的女孩也在十分谨慎地留意着我,我瞄见她长着张巴掌大的小脸,睫毛又密又长不知是不是种的假睫毛。

她这若有若无的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不晓得怎么回事我DOTA一连死了几把,那大脸女人的QQ还没登录进去,两个人几次换来换去,似乎都没有搞好。

我猜测是QQ号被盗了,就不经意地侧过脸去看她们。女人嘛,被盗个号是很正常的,何况她们还是彝妹儿,电脑能玩到多溜,我看未必。

我去看她们的时候,小脸女生正好又看了我一眼。我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巴掌小脸、尖下巴,眼睛不大但眼珠子特别黑,是西昌乡下人说的皮涤果般的黑。这张小脸又有种特别的味道,她五官精致,甚至有点凌厉,好看是好看,但脸上皮肤却并不是太好。两眼相会,我从她活泼生动的眼光里还是感觉到了点深邃的味道,似乎这眼底有一张盾就要张开来在她面前保护着她。乍一回味,似曾相识,对了,像极了《龙门飞甲》里女扮男装的周迅,只不过被晒黑了。我原本没有什么想法,淡淡地说:“是被盗了号?”

大脸女生抢着说:“不晓得嘛,没遇到过。”

我提议她让我看看。我俯过身去的时候小脸女人急忙躲开。我示意大脸女人重新输密码,我在大小写间切换了两次,果然不行,最后建议她回忆一下以前设置的安全信息。

大脸女生说:“不晓得嘛,是别人给我申请的。”

我无语了。

很明显小脸女生对大脸女生跟陌生人说话感到有些烦,但也就瞬间,她在跟大脸女生交换眼神的时候,我还是看出了点意思。

我装腔作势地想了想,说:“要信得过我的话,我给你重新申请一个号?”

大脸女生不假思索说好!对于她来说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我就让依然提防着我的小脸女生坐我位子上,我坐过去,向网吧老板要了笔,一边教大脸女生,一边给她记安全设置。

十分钟不到,搞定,按她意思,取了一个网名:紫色荞麦地。又帮她加了几个关键好友,她似乎是联系上那个未曾见面的男人了,这才喜笑颜开。

大脸女生欢天喜地地跟男人聊天去了。

我抽了支烟,去拿桌上的烟灰缸的时候,小脸美女刚好转过脸来看我,她眼神无奈,但也变得不再高度警惕了,我和她都咧咧嘴互相笑一下,这下我看清她嘴里原来有颗金牙。

毕竟是女生,在我抽烟的时候,小脸女生争分夺秒地用着我的电脑,又开心又紧张,忙不迭地对我说:“马上,马上……”

我说:“没事,你用吧!”

我坐在两个彝族妹妹中间,倒像是不关我什么事了。

她拿出苹果手机来看了看,又放回包里。我不经意看到她包里竟然整齐地放着很大一沓百元大钞。她用鼠标切换了聊天窗口,弹出个好友界面,然后再一次恢复原本那种有点戒备、有点庄重的神情。

隔了会儿,她很郑重地问我,说:“我加你好友,说一下号?”

我原本觉得有些夸张,倒也没想那么多,加呗——反正我的好友里没两个跟我说话的。

小脸女人加完,说:“你QQ怎么叫小镇青年?”

这是我初中时就用的QQ昵称,至今多年不曾改过。倩以前常嘲笑我土,就是个典型的小镇青年。但在我心里,那些年的锅盖梁,镇上的青年男女是那么快乐,赶着二手时髦,却从不为生活发愁,也不担心未来,不在乎任何什么规则,又有许多奇思妙想,让我又敬仰,又向往。

我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她,撇了撇嘴。没想到她依然冲我一笑,表情竟然有些可爱。她关了QQ,清了记录,然后站起来等大脸女生。

我叹口气,没想到遇到个冷艳又让人神经紧张的黑富美,但也没搞懂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看了一下邀请信息:白色罂粟——妈的,这网名,这有钱人家的妹子,牛!

也罢,本屌继续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