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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海河七号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把沙马子送到镇上,她看我脸上被蚊子叮得到处是包,很心疼,说:“你怎么不上来一起睡?”

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她撇了撇嘴巴。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手工刺绣的彝式小手包,递给我,说:“这样,你自己要多少拿多少吧!”

我愣了一会儿,很小心地打开手包,在一沓钞票里数了五千。

我把包递给她,这时她已经叫了一个野猪儿,关了车门,沙马子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很郑重地说:“你好好想想,愿意的话就跟着我们跑生意,我是不亏待你的!”

说完车就开走了,我立在那儿,也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怎么都觉得这小屁孩的语气和动作那么别扭,怎么想都觉得她这不圆滑的老成让我显得羸弱和幼稚,一时间有种吃软饭的感觉。

这此后的几天,我没有接到刘鸿和沙马子的任何消息。

我把五千块钱交给鬼佛的时候,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那时,鬼佛表现得很淡定,丢支烟给我,然后点燃,好久才自言自语道:“你本事大啊,五千说还就还了!我哥很喜欢你!不过他也让我带句话给你,我也记不起来是谁说过这么句话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说:“这是《天下无贼》里黎叔说的。鬼佛,你给大哥说,不是我不买大哥的情,主要是我原本就不是这块料,大学是混出来的,经验也一点儿没有。如果,下次大哥还有什么事,我一定随叫随到!”

鬼佛大半天不说话,我知道他心头有点不舒服。最后他说:“好吧。还是我哥有先见之明。是孃孃担心你跟我们学坏是吧?!我哥说了,既然如此,以后想好了要来,他随时欢迎!”

此后几天,我感到心灵格外舒展。有天我在镇上闲逛,不经意买了份《成都商报》,不过比起成都发行时间晚了整整一天。翻看了一下便民小广告,我发现里面有几个招聘信息,我就挨个挨个地好好看里面的招聘内容,把招聘职业、条件、薪资待遇都好好看了一遍。有招教师的,动辄就要经验丰富的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各科教师,而且还要持教师资格证,显然我条件达不到;招聘保安的呢写着包吃包住,但退伍军人优先,工作还是两班倒,待遇却两千元不到,显然不符合我的预期;技能性的工作,比如招铲车司机、货车司机呢我又没有驾驶证,酒店招墩子和洗碗工又太累,比去比来,只有一家新开的会所招服务生的广告让我觉得靠谱。

这家会所叫海河七号。因为好久不在西昌待了,会所具体的情况我真不清楚。广告上写着的硬性条件是:女163cm以上,男172cm以上,形象和气质佳。广告还说须有大型娱乐场所2年以上工作经验。沟通应变能力强。待遇优厚。

对比一下,我觉得自己的身高体貌都符合这些要求,关键是“待遇优厚”那几个字格外让我心动,广告上说了,月薪3000~5000,另有20%提成,年终还有年终奖,公司似乎还要给买五险一金。

虽然我没有工作经验,但凭闯荡K厅、夜总会的经历,我自认为对这个工作的认识还是丰富的,完全适合我。我喜欢昼伏夜出,所以夜班的工作刚好合适,这工作又比端盘子洗碗轻松得多,加入会所的人又都“非富即贵”,美女多,能认识的人也多。

骑驴找马。先就业,再择业。我直接坐公交车去面试。

下午的时候去面试的人稀稀拉拉的,几个面试保安的彝族汉子说着彝语,大步流星地出来,又进去几个小妹儿。我看了一下,小妹儿们大都是西昌本地人,远看身材相当完美,特别是穿着牛仔裤的几个,盆骨宽,屁股厚实,条条牛仔裤都被撑得就要爆裂开来。不过走近了,就看见她们的脸上隐约的太阳斑和被风沙磨粗的皮肤。虽然不圆满,但却亲切。西昌的美女自然没法跟成都细皮嫩肉、胸大屁股翘的平原女子相比,不只是外貌条件,最关键还是气质。山里人的气质如山石般质朴无华,又偏偏还自尊好强,不像成都平原女子水润灵动,对于服务业的内涵,也似乎理解不透。

我填了简历表,正等着的时候,通知我进去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会议室,我坐好,快速扫过面试的人,我对面是一个风韵犹存的高个女人,旁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经理,一个戴眼镜的小女生在往笔记本里录资料。

中年经理先开口,介绍自己是人事部经理,又指着高个女人给我说:这是我们李总,这位是小张。

我朝他们一一点了点头。

李总先扫我一眼,我约莫能猜到她的身世,差不多该是个风尘女子出身,在经历了多少男人、多少女人之后,如今年老色衰,身体退出江湖,但还是隐约中感觉到她霸气侧漏,犀利的眼神似乎能一眼洞悉我的全部:

“嗯,你还是大学毕业生?”

我说:“刚毕业,看上去不太像是吧?”

“在哪儿读的大学?”

我说:“成都。”

她又看了看我,说:“你没有工作经历?”

我说:“我成绩不太好,跟朋友在成都很多娱乐场所帮过忙!”

是的,我的青春热血都洒在那些地方了,我再补充说:“我家境不太好,看到报纸就直接从锅盖梁赶来了。”

“你是大学毕业生,长得又还一表人才,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

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工作适合我,工作不分贵贱,关键是我喜欢,而且能胜任。”

她盯着我,好一会儿,点支烟吐了个烟圈。

经理看了李总一眼,问我:“我们这里要上夜班,而且娱乐场所性质你可能也晓得,你能行?”

我说:“我能吃苦,没问题。”

李总给经理笑笑,又使了个眼色,然后给我说:“今天晚上就上班吧,不过晚上要客人走完了你才能休息。”

我来了才知道这其实是一家档次很高的会所,它在海河边上,离邛海很近。说是会所,却设了茶室、酒窖、餐饮、KTV包间,此外在楼下还开了桑拿洗浴保健中心。

下午两点半,我们新进的二十多个人,穿着标准的制服,男男女女分了三排开始站队接受经理训话,大约半个小时的训话结束,就算培训上岗了。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给刘鸿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找了份工作开始上班了。她没有回短信。

这是间欧式豪华装修的厕所,我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全新造型。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看着镜子里打着领结的白色衬衣,黑色的燕尾服,锃亮的皮鞋,虽然质地都不怎么样,但已经让上午还在草棚里躺着,现在已经像王子一样高贵地站在宫殿般里的我,有种世事变化无常的感悟。这种突然的变化让我一下子难以接受。

分工作任务的时候,我被分到了KTV包间。我原以为就是K厅里的小包,去了才发现KTV包间在这里有新的功能,比起成都来,房间面积要大得多,分了内外两间,里间有KTV系统,外面有单独聊天的沙发和桌子。

我端着啤酒,跟着客户经理进三楼的KTV包间的时候,几个陪酒的小姐先我进去。里面是五六个干部模样的人,刚谈完事情,一人一个把小姐们抱到身边。我把酒开了,出来的时候,看到过道里有几个女的正往其他包间去,其中有一个披着红色的长发,但我还是一眼看出来她的腰和屁股甚至腿都跟刘鸿极似。

我原本想再看清楚一点,耳麦里传来指命,于是赶紧下楼提酒。

跟很多娱乐会所一样,海河七号出入的客人也都香车美人,放眼处皆士绅和淑女。一进门欧式宫廷风的豪华装潢,偶尔又用些彝族文化符号中红色、黄色、黑色的线条做些点缀。那硕大的水晶灯、整块整块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高档的沙发,擦得一尘不染的茶几家具,让人真有种人间天堂的恍惚感。

跟许多我曾经光顾的会所稍微不一样的是,海河七号看起来还算是比较正规的一家,不像有些会所那样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却鱼目混珠,藏污纳垢。

我才来就跟一个叫马哥的班。马哥也是酒水传递员,比我先几个月到这里工作,了解的要比我多一点。跑了几趟下来我和他就熟悉了,马哥停下问我:“你怎么不去应聘男公关,那月薪可上万,做个跑腿打杂的好没意思。”

我问马哥:“你为什么不去做?”

马哥说:“我哪有你这副皮肉,要有,也去做了。”

我说:“这里的帅哥都是男公关?”

马哥叹了一声气:“红豆落在赤沙里,谁有耐心去一个个分辨好坏?久在鲍鱼之肆你不臭也臭。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真正弄脏了自己的男人还会喊着所有的男人都一样!”

凌晨三点多,最后一批客人离开,我去清理了包间,这才发现自己腰酸臂疼。海河七号的员工并没有宿舍和床,其他人都租住在外,只有轮到值夜班,或者太迟不能回去,才可以住在洗浴中心的客房里。

我打了一个哈欠,正打算在按摩的床上睡下,却见马哥疲沓嘴歪地抱着个毯子往K厅的包间里去。我纳闷,心想这洗浴室里面原本还有很多单间可以住的,马哥你为什么不住进去?马哥似乎看出来了,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向我喊道:“那上面什么人没住过,你要住就去住吧。”

我哦了一声,就跟了马哥,也抱了床毛毯,到包间里一左一右睡在沙发上。这里平日客人K歌、喝酒、抽烟,沙发上有很刺激的烟草味,我就真心有点睡不着。心想马哥你也说得太那个什么了,但既然都躺下了,也不好再换,只是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了一会儿,我听见马哥打燃打火机的声音,他点了支烟,倚起身来,默然地在夜色里抽起烟来。

“妈的,不知道在这房里烧了多少烟!”马哥一边抽烟一边抱怨,像是对自己说,又是对我说。

我原本睡不着,也爬起来,向马哥要了一支烟,也倚起身子抽起来。

这会儿马哥问我:“听说你还是大学毕业生?”

我咳嗽几声,嗓子里不舒服,就嗯了一声。说了一会儿话我就知道马哥在这里做了快三个月了。

我说:“马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女朋友在这里。”

我噢了一声,说:“哪一个,我认识不?”

“你不认识,我女朋友坐台的。”

我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说:“马哥,你不要开玩笑,你怎么会有一个坐台小姐的女朋友呢?”

“莫法,这个社会太现实了。笑贫不笑娼。何况这只是工作。工作结束,她们脱了这身衣服洗干净走出去,开着自己的奥迪宝马,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钱女人,我们脱了这身衣服,走出去是什么?不就是个连正眼都没人看你的农民、讨口子?”

马哥叹口气,说:“都不容易,谁妈的家里有钱用,有男人疼跑这地方来?”

我问马哥:“那我们这里的小姐多不多?”

马哥说:“多什么多,现在稍微有点规模的会所或夜总会,谁还自己养?再说,有的小姐人家也是兼职的,都不愿你知道她到这儿来,都是一个电话就叫来了。从外面叫进来,完事走人,彼此省事省心。”

我噢了一声,再问:“那上班的美女们不上班都做什么?”

马哥继续说:“美女也是人,也有寂寞的时候,没有男朋友的,有男人不敢让家里晓得的,平时也是打牌,搓搓麻将。现在烂人又多,我们会所就有几个专门找小姐玩诈金花的,小姐们好不容易挣点钱,也都输给他们了。偶尔有原本都嫁人回家了的,被这些人骗惨了,债台高筑,迫不得已又出来。”

我说:“那马哥你是什么情况?”

“我是想得开。认识我女朋友时她就是这行,但她只坐台不出台,面子话叫只卖艺不卖身。后来我跟过来,她做她的生意,我在身边盯着怎么也要稳当点。”

我说:“马哥,我前不久在火车上遇见个和尚会算命,他说妓女相一看就知道,马哥,美女是不是干这行的你看不看得出来?”

“你说呢?你走在名店街上,看上两天哈巴儿都看得出来。女的,25岁以上,家庭条件一般,没什么像样的学历和工作经历,但是有存款,穿名牌,长相不差,身材好,爱打扮,表情举止成熟,还有风情,会抽烟喝酒,恭喜你,你中奖的机会接近100%。过年的时候,这些闯过的小姐,整了容回家,有的还开了好车回来。那些个子高的,整容整的好看的,赚钱得很,撞到一个50多岁有钱男人,包一个晚上,就要搞好几万元。现在女的上班朝九晚五,一个月工资多点也就几千元,谁不想开好车,好耍,有钱用,住好房?奶奶的!”

我噢了一声,问:“那马哥,他们回来做什么?”

“回来找男朋友,嫁人,洗白噻!”

“那没有男朋友,嫁不了人,洗不白的小姐又怎么办?”

“咋办,凉拌!继续做小姐、小三、二奶噻!”马哥冷笑一下,“美女们工作归工作,虽然工作也是做,但是发泄不了,完了想发泄,也会找帅哥,你要是处男,别个行规是还要倒贴钱给你小费哦!”

我长嘘一声,说:“真是一入会所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脑子里浮现出那首词: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我心里想着,却不想马哥最后煞有介事地给我说:“给你说个让你睡不着的话,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刚才就有美女在打听你噢!”

我说:“不可能,前后还没见过一个美女正脸。”

马哥说:“人家说了哪天约你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