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受德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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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守望与思索(10)

不知不觉已说到德国人热衷于办节日的作用和意义。他们似乎只是为了玩儿,只是为了增加生活情趣,很少提出什么表明指导思想的口号或指标,更无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但玩儿的结果却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对于这一点,最近在和德国朋友一起接连过了几个节以后,我更深有体会。

2000年9月8日,在前往维也纳参加第10届世界日耳曼学家大会的途中,我和妻子到了慕尼黑南边约一百公里的罗森海姆。招待我们的是她15年前在德国进修时的房东勒克一家。那天是星期六,当中学教员的勒克先生告诉我们说,当地为时两周的秋节已到了最后一天,想抓住机会带我们去看看。我们当然客随主便。

晚上八点左右,我们远远地停了车,步行前往举行节庆活动的广场,没走几步已听见迎面飘来的乐声和嘈杂声,眼前的天空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灿烂。待到进了举行节庆活动的广场大门,更觉得人声鼎沸,眼花缭乱,国内游乐场常见的玩意儿如旋转木马、过山车和魔鬼洞什么什么的不但应有尽有,而且声光效果都搞得更加刺激,更加新颖。不过尽管如此,这类东西我们看得多了,因此见惯不惊,不以为奇。令我注目的倒是那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人们,他们从四面八方来赶这个秋节,不但一个个喜笑颜开,还不分男女老少都多数穿着巴伐利亚地区的传统服装,展示出这个节日的民族和民众特色。

然而,真正让我们开眼和惊讶的,是勒克先生领我们走进的那几座彩色帆布大棚内的情景。它们每座的面积少说也有三四个篮球场大。我们一跨进去,立刻让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在哪里人都不算多的德国,突然有上千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挤在一起,又是饮又是唱又是跳,随着台上铜管乐队演奏的欢快乐曲情不自禁地唱和跳,尽情地、放肆地唱和跳!幸亏人们座的长凳都是既宽且厚的木板钉成,不然真经不住上边站那么多手舞足蹈的男女。他们是那样地忘情、忘我、自得、自满,似乎生活中再没有什么愁烦,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痛苦。即使有吧,也早已给置诸脑后,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幸福的德国人啊,别人常说你们理性、拘谨、古板,看来在你们经济发达、生活富裕之后,这种说法已经完全不对了,或者至少并不总是对的了。要知道,眼前这群众性的欢乐场面完全是自发的,自然的,没有一点为过节而过节的表演成分,真是叫人羡慕死了。我不由想,咱们中国的老百姓啥时候也能这样真正放开了玩儿,放开了唱和跳呢?咱们现在各地竞相举办的那些节日,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民众节日呢?

坐在车里返回城外的住地,勒克先生告诉我,罗森海姆的秋节实际上也就是啤酒节,那些个大彩棚全由本地的几家啤酒厂搭建,在里面闹腾得那么厉害的男男女女没少喝啤酒,并因此来了兴致。当然啦,各个啤酒厂的收获更是不小,在长达两周的时间里不但产品销量大增,容量一公升的大酒杯每人每晚总得来上好几杯,而且还为自己做了很好的广告宣传。至于那些同样赚了大钱的游乐设施的老板,他们明天就要忙着拆卸和搬迁,就得赶紧到慕尼黑去把自己的玩意儿再装上,把自己的摊子再扯起来,因为离更盛大和更驰名的慕尼黑啤酒节开幕只有一个星期了。

“什么!慕尼黑啤酒节过一星期就开幕?它不是又叫十月节吗?怎么还在9月中旬就开始了呢?”对慕尼黑的这个大节日慕名已久的我问。

“是的,慕尼黑啤酒节是又叫十月节,但真正开始却总在头一个月的倒数第二个周末即星期六,今年准确地说就在9月16号,其高潮则是下一个周末,而结束的一天却已经在10月了。所以,叫十月节也完全有道理。”

原来如此!9月16号正是我们在维也纳开完会返回德国的日子,许多人千里迢迢地专门赶来参加啤酒节,我们路过为什么就不可以停下来一睹它的风采呢?要知道,我和妻子虽不止一次到过慕尼黑,但都不是在过节的时候,现在又让罗森海姆的“小啤酒节”吊起了胃口,于是便这样想。

为赶啤酒节,我们在德国第一次挤不上车

到了维也纳,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她举双手赞成。这样,9月16日上午,我们又赶去参加在慕尼黑的特蕾萨大草坪举行的啤酒节。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不但天空阴沉沉的,还不时洒下几滴细雨。但这并未降低人们的兴致。还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我们已感到浓浓的节日气氛。尽管有专人维持秩序,而且增开了到特蕾萨草地的专列,地铁站里依然人满为患,车一到便有大群盛装的男女拥过去,我们在德国破天荒上不了车,只好再等第二趟。

十一时许赶到了会场,一下子便像融入了欢乐的大海,立刻发现这儿的游乐设施、饮食摊档和彩色大棚,无论数量、规模还是种类都远非罗森海姆可比。德国朋友预先告诉我们,节庆活动将在中午时分以盛装游行正式拉开序幕,因此一到场内我们就急着打听游行队伍行经的路线,寻找有利的观赏位置。谁知我们还是来迟了,好不容易才见缝插针,挤到了一些身材高大但待人宽容的西方游客前面。

刚刚站好,以几位骑着高头大马开道的游行队伍已经行进过来,只见旌旗飘扬,一支支穿着各色古式制服的铜管乐队竞相奏着欢快喜庆的乐曲,乘坐在马车上的和徒步行进的人们则花枝招展,载歌载舞,并不时地向两旁的观众挥手欢呼,飞吻致意。组成游行方队的多为一家家啤酒酿造厂,或者其他与啤酒生产、销售有关的单位,因此大多在旗帜和马车上醒目地打出自己的老招牌。马车的装饰可谓争奇斗艳,车上人们的表演也各出奇招,特别是那些个拉车的马匹不但皮毛油光水滑,且一匹匹体态高大壮硕,单一只蹄子就足有斗碗粗,这样壮实肥大的马种真为我们在国内见所未见。它们全都从头到脚披彩挂银,经过了刻意而精心的装饰打扮。这些漂亮、雄壮的宝马,在我看来,真是巴伐利亚这片富饶、美丽的土地及其健康、乐观的人民再好不过的象征……

不等游行完全结束,我和妻子便进了一座大酒棚。棚内的景象与我们在罗森海姆所见大同小异,只是占地更广,人更拥挤,而且四周围还搭建起了楼厢,因此增加了许多座位。可位子尽管多,却座无虚席,好不容易才发现两排没有人坐,然而桌上都摆了“已预定”的牌子。这时候人们都还只一排排地围坐在望不到尽头的长木桌前聊天,尚未开始畅饮欢歌,我们也便在棚内走走瞧瞧,欣赏样式独特、色彩鲜明的巴伐利亚传统装扮。

走着走着,不经意在一个进口处发现有人排长队,但却不像是等着买东西的客人,因为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男的是吊带皮短裤和白色棉长袜,女的是绣花衬衣加多褶长裙,而且一个个都膀大腰圆,还挽起了袖子,一副准备干体力活儿的架势——原来是慕尼黑啤酒节享誉世界的男女招待!

正出神地观看着,突然远出传来一声声巨响,轰隆、轰隆、轰隆,像是在放礼炮,酒棚内随之欢声雷动,同时第一个抱着大堆啤酒杯的女招待也吆喝着冲了过来。我恍然大悟:那轰隆隆的响声,原来是表示慕尼黑市的市长已经按成例将第一只大酒桶凿开了,以此宣告历史悠久的啤酒节正式开始。我赶紧举起相机抢拍女招待大显身手的经典镜头,已经馋了很久的男女客人则端起一公升装的大杯畅饮起来,与此同时帐篷中央舞台上的管乐队也开始又吹又唱。事后,我在照片上数了数,那位笑容满面的女招待拥抱在胸前的大啤酒杯足足有十二只之多,总重量不下二十来斤——她,在我看来,无疑也是健康、勤劳、憨厚、进取的巴伐利亚人和整个德意志民族的代表和象征。

随着酒饮得慢慢多起来,人们的兴致不断升高。可以想象,入夜等五彩缤纷的灯光一齐亮起来以后,酒酣耳热的人们将怎样地豪兴大发,狂舞高歌,整个特蕾萨草地将变成怎样的一片欢乐的海洋!可惜啊,我们事先约好当晚去拜访一位德国朋友,只好心歉歉地离开慕尼黑和它的啤酒节,赶去临近的一座小城。

慕尼黑啤酒节正式名称为十月节,相传起源于1810年巴伐利亚国王约瑟夫·马克西米连为儿子即后来的路德维希二世举行的婚礼。这个原本只以赛马、宴饮为内容的王家喜庆活动,由于正好在每年收获之后的10月,渐渐便演化为了人们在一年辛劳之后欢庆丰收的节日,并且一年年地沿袭下来,越办越盛大,越办越有名,越办越具有群众性和国际性。

说国际性,不仅因为来参加啤酒节的外国客人很多,而且近年来在德国国外,例如美国的一些地方和我国的香港,也开始举办德国啤酒节。毫无疑问,本来就以品种繁多、质优味醇、色泽鲜亮的慕尼黑啤酒,因此更名声大震。

慕尼黑人本来就以善饮啤酒著称,每年每人平均要消耗啤酒210多公升,其中相当一部分,无疑都是在十月节和其他一些节庆中喝掉的。慕尼黑本来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艺术文化名城,博物馆多得记不胜记,世间鲜有,但由于年年举办十月啤酒节,名声更进一步深入世界各国的普通民众中间。

今年的十月啤酒节将更加热闹,慕尼黑市政当局、各大啤酒厂的老板和游乐设施的摊主肯定收获更丰,因为欢庆活动按计划要突破两个星期,即推迟到10月3日德国重新统一十周年的法定公共假日才正式宣告结束。届时喜上加喜,人们的欢庆游行、狂歌豪饮和纵情舞蹈必将掀起更大的高潮。

“挂镰节”,德国农民也忆苦思甜

我们下一站访问的德国朋友库尔特·恩格勒是位记者,住在慕尼黑北边人口仅有一万多点的宁静小城诺尔特林根(Nordlingen)。恩格勒先生身高超过一米八,大概也因好喝啤酒而营养过剩,腆着个圆圆的大肚皮块头儿简直像个巨人。可这位巨人心眼儿偏偏很细,早已对我们做客期间的活动做了精心安排。还在来临近火车站接我们的车上,他便告诉我,当晚将带我们去附近的一个村庄过节。

“又要过节,真是没个完啦!”我心里想,只是不好说出来。

在他安排的旅馆稍事休整以后,恩格勒先生和夫人就驾车带我们经过野地里一条狭窄而笔直的道路——据他讲还是两千多年前罗马军团开辟的哪,来到一个叫作福利钦根的村子。一进村他领我们径直走进一个大棚屋,并把我们介绍给等在大门边迎接客人的聚会主持人。由于已有参加前两个大型和超大型节日的经验,对棚内众多的出席者及其又吃又喝的欢快场面已不感惊讶。被让到前排的贵宾席就座以后,恩格勒才告诉我,参加过节的主要是本村及临近一带的农民,会场也并非现搭的,原是个停放农业机具的大木棚。在拖拉机、收割机什么的开出去以后,只是钉了些木板桌凳,建了个临时舞台而已。

原来如此!一个地地道道的乡村民众节日!难怪会场的布置这么简单,参加过节的人们这么淳朴。可即使这样,舞台上仍有一支穿戴鲜艳的管乐队在像模像样地吹奏,台下也笑语声喧,整个充满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晚八时许,一位五十光景的男子登上讲台,宣布节日庆典正式开始,同时乐队也奏起进行曲。乐声中,只见两个少女和两个青年抬着一顶用麦穗和花朵扎成的巨大王冠,在观众有节奏的掌声中从会场后面齐步走来,到舞台上展示并拍照以后,再走下舞台把王冠挂在大棚中央预先准备好的铁钩上,徐徐地升起在半空里,此时会场中便响起掌声和“布拉沃!布拉沃!”的欢呼声。

紧接着,一队扛着长短镰刀的农夫农妇又登上舞台,在台上做着割麦、刈草的动作。随后则由一位显然经验丰富的老农单独表演,先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打制短镰,后就着磨刀石嘎嘎嘎地进行磨砺。所有动作虽然都挺简单,但表演者一招一式毫不含糊。岂止是不含糊,在这些老老实实的劳动者脸上简直流露着自豪和神圣!

显然是受了感染,接下来在应邀上台去和县长、州议员一起参加用连枷脱麦的时候,我这个来自中国的贵宾也十二分地认真和投入,不但脱去了外套,挽起了袖子,还一枷一枷地力求打得有劲儿合节奏。在连枷击打地板的嘭嘭声中,我不但真正体会到过节的乐趣,也理解了这个庆丰收的农民节日多方面的深刻含义。

谁说只有中国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中国人才搞传统教育,这些在过所谓Sichelhenke即“挂镰节”的现代德国农民不也一样吗?他们割麦、脱粒尽管早已用上先进的机械,却仍不忘记和鄙薄祖先传下来的老办法,而是要让年轻一代记住它们。

还有呢,收成之后农民们还在台上表演进餐。我妻子应邀和其他贵宾一道去参加了下来告诉我,吃的不过是黑面包片夹切成了圈圈儿的萝卜,一顿纯粹的忆苦饭!而随后大家在台下真正享用的,却是猪排、熏肠等烧烤加啤酒,可谓味道鲜美,对比鲜明。

像福利钦根似的小地方举办这样鲜为人知的节日,恐怕不会像大中城市的著名节日一样带来多少经济效益,但同样有深义存焉:在进行传统教育之外,还增强了村民们的社区意识和对乡土的热爱。由此我想起了女儿过去在杜伊斯堡住的篱笆街,对那条街的居民们不时地要过一过所谓Strassenfest即街道节,并因此而让过往的汽车改道就不再感到奇怪了。

乐天、现实的人生观和金钱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