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令狐阳输了是气,赢了也是气,龙文章笑着问道:“你不是皈依佛门了吗?”令狐阳苦笑着说:“和尚下棋也争输赢的。”
1.
宦德好久没去老年大学了,烦那些老部下管闲事,见面就说现在的年轻人这不是那不是。都下来了,咋还人闲心不闲呢?他把心搁在家里,正拿着一张省报津津有味读着,口中不时嘀咕几句。宦丹丹在一旁皱着眉头说:“爸,你能不能只看不说?”老太婆在弄午饭,边上菜边唠叨:“早过了吃饭的时候,这父女俩咋个还不回家,不会在外面下馆子吧?”宦丹丹对母亲说:“别等了,兰兰肯定是补课晚了,在向老师家吃饭。教育上出事了,曹达回不回来吃还说不定。”
“说得好。”宦德一拍桌子,把母女俩吓了一跳,老太婆咕了句:“又癫了!”
宦丹丹烦了:“爸,你不说话行不?一惊一咋地,看把人吓出毛病来。”
宦德一手握着报纸,一手弹着说:“说得多好,修好一所学校,就是修好一座祖坟,保佑子孙后代兴旺发达。”
宦丹丹偏过头看了一眼,是令狐阳写的一篇文章。有点诧异地说:“这土匪局长,平日里说话做事毛手毛脚的,想不到还会写文章。不会是找人代写的吧?”老爷子说:“你不了解他,这种大实话,别人想写还写不出来。”
老伴端菜出来,听不惯他夸人尽往云里吹,嘴里“啧、啧”咂了几下:“你恁喜欢他,他咋不认你这门亲?”
宦丹丹急了:“你们想做啥?这事儿提起光荣吗?让曹达听见了,想让我们吵架不是?”
老太婆闭嘴前又说了一句:“不是我想说,是他嘴儿贱。”
宦德也在找台阶下:“我也就是说文章好,谁提那事儿了?动不动拿令狐阳不答应来笑话我,难道我看人看错了吗?”
宦丹丹一听这事就烦。当年令狐阳不答应,宦丹丹从来不认为是令狐阳看不上自己,是他自愧不配,是宦丹丹看不上他。除了宦德外,谁也没想到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土包子,竟超过了大学本科毕业的曹达,让盛琳捡了个现成的。想到这,宦丹丹心里默然。
门铃响了,老太婆开门时,见曹达眼睛笑成碗豆角儿样,问了句:“啥好事?看把你乐的。”
曹达笑着说:“不是好事,是件大坏事。”
丈母娘不解地说:“坏事你还乐?”
曹达仍是一双碗豆角儿眼看着她说:“对令狐阳讲是大坏事,对我来讲可是件大好事。”
宦德性直,听不惯他拿腔拿调的,好好的一句话,非得掰成几句说,生气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还懒得听。”
宦丹丹说话了:“爸,我跟你说,令狐阳遇上大麻烦了。八庙小学教室垮了,压死三个人。”
宦德“唔”了声,转脸对曹达说:“这也值不得你笑,幸灾乐祸!”
曹达说:“你没见过令狐阳平日里那骄横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山大王。我看这次他是在劫难逃。”
宦德想不通曹达咋变成这样子,自己单位出事了,还笑得出来。他把气闷在肚子里,没扒两口饭就下桌了。剩下的几个人继续就着这事下饭。
“死的几个啥人?”老太婆问。
“一个老师,两个学生。”曹达说。
“听说死的这三个人都有背景?”宦丹丹问。
“你也知道了?那个老师的哥哥在省上做事。两个学生,一个的父亲是揽头,有的是钱。另一个是区委书记的侄儿。现在就停放在学校里。”曹达一口气解说完后,拿起汤勺舀了一勺汤喝下去,咂咂嘴儿,很享受的。
老太婆见他喝下去后,嘴儿空了,又开始发问:“那学校不上课了?”
“上啥课哟,校长都吓得说话打哆嗦。令狐阳去了,解决一个通宵,死人还没移走。”曹达说。
“听我们局长说,死了三人以上要追究领导责任的,你没事儿吧?”宦丹丹关切地问。
曹达很洒脱地说:“再死两个都没我的事。我管教学,欧启管建修和安全。令狐阳肯定跑不脱。一个教育局长从不过问教学,成天往工地上跑,只图有油水,我看他这次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宦丹丹说:“你没问过宋书记?”
“我电话上问过。宋书记说,纪委已介入,正调查事故原因。”曹达说这话时很坚决,很有宋季说话的派头。
宦丹丹心里仍是不落实,急切问:“刘书记怎么说?”
曹达此时声音小了许多:“一听说出事,刘书记就跟我打招呼,要我抓住这个机会做工作,郑书记那边他会去说。”
宦丹丹听后很高兴:“这下对了,你准备怎么办?”
曹达指指里屋,说:“还得爸去找洪伯伯出面,要郑书记严肃处理这件事。把令狐阳弄下去,自然就是我上了。”
宦丹丹激动了:“别吃了,找爸说去呀!”
两人进里屋时,宦德正生闷气。他看不惯曹达幸灾乐祸的样子,别说是一个单位的领导,就是社会上的朋友也得讲点义气,看见人家有难处,不仅不帮一下,反倒看笑话,这算什么人?宦德文化不高,喜欢厚道人,最恨那种奸狡巨滑的。见两人进来,把眼合上,装作没看见。
宦丹丹上前摇了摇父亲,说:“爸,谁惹你了?又装起不理人。爸!”话完又使劲摇了摇。
宦德装不下去了,睁开眼气鼓鼓地说:“摇啥?你们到外面打哈哈去!”用手指着曹达说:“没见你这号人,单位出事了,还笑得出来。一个单位的人,要像亲兄弟一样。人家是唯愿哥哥当皇帝,你是弟兄只愿弟兄穷。搞不懂你是怎样想的?”
曹达不知道宦德生的哪门子气?心中也怪不舒服。嫌他亲疏不分,老糊涂了。脸色很难看,嘟着嘴儿把脸掉向一边。
宦丹丹看出来了,拿眼色警告他。曹达这才忍住气对宦德解释:“爸,不是笑话他,我是有力使不上。单位上出事我能不急吗?也想去帮一帮,可令狐阳只当没我这个人似的。司机、打字员都安排了,就没安排我做事。你说这麻烦事,他拿我当贼防,生怕我抢先做了他会吃亏。你说这好不好笑!”
宦德说:“好笑吗?死了老师学生你觉得好笑吗?是我哭都来不及。”
曹达终于忍不住了,生气地说:“不可理喻!”一转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父女俩人,被一个气泡罩着,脸色发白像缺氧。宦丹丹想,这节骨眼上不能得罪父亲,压住气慢慢开导他:“爸,你不该怪曹达笑,他是有劲使不上的苦笑。你去给洪伯伯打个电话,把教育上的事说说,趁这个机会把曹达的事办了,曹达会对你老人家尊敬十倍。听见没有?爸!”说完使劲摇了摇。
宦德当了几十年的县级领导,这样死缠着要官的人少见。还是自己的后人,心中更是气,索性闭上眼睛不搭理。
宦丹丹摇了一会儿,不见效果。把手松开,嘟着嘴巴边走边说:“你不说,我自己去说。”
宦丹丹来到客厅,拨通了洪亮家的电话。一听是洪亮接电话,她声音变得棉花一样软和:“洪伯伯,我是丹丹。您近来身体好吗?喔,到了年岁的人,特别要注意保养身体。是,郑书记那里我们听到消息了,郑书记也在表扬曹达,夸他懂行。谢谢洪伯伯!洪伯伯,教育上昨天出了件责任事故,死了三个人。是教室垮了压死的。喔,肯定是要追究领导责任。洪伯伯,你老人家能不能在郑书记那里再关照一下曹达,在解决这次事故时,顺便把他的事一下解决了。喔,喔,那就谢谢洪伯伯了!等段时间,爸爸要带我们上来看您,喔,好!”
宦德在里屋清楚地听到女儿向老领导要人情,好想出来接过电话对老领导说,别管他们的,却被老太婆看得死死的,不让动。老太婆再三劝他:“哪个父母不为后人着想,人家自己出面求情,你就装着没听见,丢脸也没丢你的脸,把女儿女婿得罪了,看你今后病了还有没有人往拢走。”
宦德就这样闷着,第二天病了,不要人往拢走,自己掌着老伴的肩臂进了医院。
2.
又是一个凄凉、苍白的月夜,寒冰高悬,空气里弥漫悲伤。一只夜鸟哭泣着飞向旷野。
三具尸体停放在学校的食堂里,学生在食堂外层层围着。
李士林成了祥林嫂,逢人便说:“这怎么看得出来嘛,头天县上还来人专门进行了排查。叫人怎么看得出来嘛!”
旁边废墟上,几个学生在残砖烂瓦中翻找书包。
隔着几块田,新修建的教学楼已封顶,窗和门未安,全是四周透风的洞洞眼眼。一间教室里,死者亲属挤挤坐了一屋。乡政府、学校派人陪着。抽泣声,劝慰声,一声催着一声。
校长办公室里,区上、乡上、教育局的头头们正在作难。区委书记没来,自称是为了避嫌。
欧启主持会议。他先布置了几项临时措施,全校暂时停课三天,让学生回去,避免再发生安全事故。学校食堂要保证招待好死者亲属。晚上安排好老师值班,防止亲属们走极端。请区乡领导尽快做好亲属的工作,处理尸体,恢复上课。
区长说:“欧局长说得好,责任,下一步由上面的人来落实追究,眼前处理尸体要紧。亲属的要求很高,老师要20万,两个学生每人要10万。钱给了才允许把尸体抬走。”这个数目,在当年就是半栋楼的造价。
令狐阳伫立在三具尸体前,两片嘴唇紧闭,没让一句话流露出来。全县遍布的危房下满是学生,今天的事,没人敢保证不发生,只是争早争迟。八庙他来过多次,那几间危房也亲自看过,凡是墙壁开裂起缝的都已停止使用,教室不够食堂都用来上课,就等新楼修好后,旧房全部拆除。谁料到它会先垮压死人。三个活鲜鲜的人一下没了,就没在新楼修好前,叫谁也心痛。上任两年多,狠命发动建修,眼见得第一批新房投入使用,第一批危房拆除,再有两年时间,有望消除全部危房。可一盘完胜的棋局,才到中盘就下不动了,命中该有此劫,没等到那一刻天就塌下来一块,砸着了别人也砸着了自己。处理完死人,接着就有人来处理活人。
阮丛洁老师死了,这学期才从盘山乡调来。令狐阳答应过他在省城的哥哥,下学期调他进城。为这事,他哥还找人给学校多捐了10万元。令狐阳还指望靠这把大伞避避风雨。风雨来了,这把大伞还在,再不会张开,只会直端端地戳来。
男学生的父亲是个揽头,正在修眼前这栋楼。前不久同校长还送报告来要钱,令狐阳临时找钱友加进了拨款名单。眼看钱马上就会拨下来了,可惜不能再用作建修,只能用作赔偿。
大队支书的女儿也在里面。为新教学楼划拨土地,全仗着他做工作。有农户扯着绳索不准丈量,还是他用父母的承包田,换下闹事农民的石骨子地才解决好。就为的是让令狐阳帮忙,让他这个女儿初中毕业后,能读师范校,哪怕是委培生都行。现在他女儿走了,他当区委书记的大哥,还得一起来承担事故责任。
怎样赔偿?令狐阳没有多想,甚至不愿去想。用金钱赔偿消失的生命,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亵渎;用金钱来表示悲痛,悲痛难免虚伪。令狐阳就为这亵渎、虚伪而来。说人命无价,他却必须来讲价;说赔多少都该,他得想法尽量少赔。学校眼前这穷样,多拿一分钱都难。即使有钱,这口子不能开大了,全县看着的。学校也是受害者,要拿也该财政拿。还不能克扣学校建修补助款,不然这里挪作赔偿,另一个地方的建修补助就没了,还有那么多危房盼着钱去排除。若只顾眼前先搁平再说,等事儿过了,谁又会来管学校?令狐阳踩在学校的土地上,他得替学校的长远着想。
令狐阳想了想自己,教育局长还能不能当?虽说由组织上定,也取决于自己。如果自己不想当的话,就得抓住这次机会,多揽点责任在身上,争取处分,给想当的人挪个位置出来。
谁想当这个局长?过去没人。现在教师工资解决了,建修经费也有了,想当局长的人不会少。第一个就是曹达。曹达能行吗?都说他行,本科生,专业对口,郝仁不就是这样的人才?只会搞应试教育,考几个大学生都成问题。现在各地摆起这么多摊子,资金缺口这么大,他能行吗?
自己充其量掉顶官帽,下面学校怎么办?一个二个都是自己哄着赶着上的架,自己撒手不管岂不害了学校?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偷也好,骗也好,自己还得领着去找米下锅。下面这帮人,都是些书呆子,离了教科书话都不会说的人,靠他们找钱要逼死多少人?令狐阳想到了吴媛。自己答应的十万元,才给五万元。自己一挪脚,剩下的五万元绝对没人会给她,那不要逼她去跳河?廖胖子拍着胸脯表了态,要在这次普九中争个第一。教师宿舍楼也开工了,紧接着是学生宿舍楼。自己私下表了态要给补助的。自己若是两手甩甩上了岸,那不把大家陷在滔滔洪水中。
最重要的是令狐阳压根没想过辞职啥的,哪有棋没下完中途走人的,这不是令狐阳的为人。
欧启派人把令狐阳叫到会场上,问题搁在桌面上的,要令狐阳表态。令狐阳看着区长,区长看着他,眼神对撞了几下。
令狐阳干脆把事摊开说:“人死了,亲属伤心,多给点儿赔偿应该。区乡政府是不是多给点儿?”
区长说:“我们哪来钱?一分一厘都靠县上拨。”
令狐阳接着他的话说:“若要学校给,学校账上的全部拿出来都没几个钱。学校的家什,你们也看见的。别说不准卖,就是准卖也没人来买,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有把县上给学校的建修补助款先抓来用,加上保险公司的,每个学生给三万元。老师按因公殉职的政策规定办。钱就这样多,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欧局长去同死者亲属商量,看同意不?”
欧启把话给死者亲属们一宣布,顿时闹开了。几个汉子卷衣扎袖要捶令狐阳的肉,被区乡干部抱的抱,拉的拉,好容易拦在了外面。
情况反映到县上,奉志在电话上对令狐阳说:“地区纪委,地区教育局都来人了,你要抓紧处理好,县上等着要结果。”
令狐阳说:“没钱兑现。”
奉志说:“把建修款先抓来用。”
“把这个学校的补助款全抓了。”
“不够再抓其他学校的。”
令狐阳提醒他说:“那是排危用的,万一钱挪用了,下面又垮房砸死了人,那性质更严重。”
奉志说:“你挑那相对安全的学校搁一搁。”
令狐阳说:“我没把握,万一挑错了怎么办?”
奉志这下毛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办不办?不办另找人办!”
令狐阳说:“那好嘛。”
早在下来时,令狐阳已找钱友办了,没来得及请示,正需要奉县长补一句话。
令狐阳把死者亲属分开请来,单独商量。阮丛洁老师还没结婚,一切按规定的最高标准执行。两个老人享受遗属生活补助。
冉揽头没出面,他老婆又哭又闹,少了十万不行。令狐阳说:“你要再多都不怪你,学校只有这点建修款。全给你用了,不知这房子还修不修了?”
那女人含着泪答应了,回去对他老公一说,遭冉揽头毛吼一顿:“瓜婆娘,三万块钱就把你眼睛打瞎了!”骂完亲自出马找令狐阳,赔偿款就三万算了。要求建修款全部拨清。
令狐阳看着冉揽头发红的双眼,哽着说不出话来,点点头算是答应。
最后一个横竖不签字,高矮要多给几万块。区委书记又不露面。令狐阳找区长带信过去,说地区纪委已来人了,区乡领导也要一同到县上去“背书”,都是要挨处分的人,多给几个钱也没啥。只是这儿多给了,其他的人会搁不平。区委书记回话说,等地区纪委的人走了后,请令狐阳专门下来一趟,再好好商量。令狐阳哭笑不得,说到那时我还是不是局长都难料,棋都下完了你找我让棋,答应了还不是一句空话。区委书记想了想,还是让弟弟签了字。
郑华听说死者处理好了,一连几个电话催令狐阳和区委书记赶紧回来参加会议。
令狐阳打电话给刘君让曹达先去听着。刘君告诉他,人家早就到会了,听说是地区燕局长点名要他去的。刘君还悄声说:“令局长,你这次可要小心,外面风声一边吹,尽对你不利。”
郑华主持会议。
奉志怀着愧疚的心情说了事故经过及处理情况。没去过分提白蚁危害难以发现的事,只顾把错误责任当帽子往头上戴,如同小孩进了衣帽店,这顶不行试下顶,总要大人满意才行。
轮到地区来的“大人”开口,燕宏说:“宕县这件事不是偶然的,这与县教育局的领导不重视安全,不务正业有关。一个教育局长,上任两年多,没研究过一次教学工作,没参加过一次教研活动,成天与包工头伙在一起,吃吃喝喝。长期下去,不仅房子会垮,整个教育质量要垮,教师队伍也要垮……”
燕宏的话让一屋子人惊愕,上级领导少有这样指名道姓批评下级的。相互用眼神发出询问,然后摇头作出回答。
郑华端端正正坐着,目不斜视。同是县团级,轮不到燕宏来指责训人,无非是说县里干部没管好。燕宏话落脚,郑华礼节性的回应都没有,恭恭敬敬请地区纪委杨书记发言。杨书记语气很重,一句话砸一个坑,说要严肃追查责任,惩处害群之马。仿佛大家把追究责任都忘了,要不压根就不晓得,需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令狐阳赶回来时,会已散了,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心也空荡荡的。
走出县委大院,一路上,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和勉勉强强的招呼,让令狐阳明白该来的已来了。一阵秋风吹过,片片黄叶落下,路人匆匆从上面踏过。令狐阳懒散地走着,耷拉着头,看落叶与脚磕绊。
龙文章家正吃夜饭,令狐阳有气无力把门敲开。龙文章把他让进里屋,看那情形,嘴儿和肚皮都瘪着,忙让爱人煮碗煎蛋面来。等令狐阳坐下,龙文章故作轻松问道:“事情解决了?”令狐阳点点头,失神地盯着龙文章,像是征询,又像是求助。龙文章晓得他被停职检查的事,不想伤他,故意把话题引开。问盛琳在家不?令狐阳叹了一口气,说才与老婆吵了出来。龙文章问为啥?令狐阳摇摇头不愿说,只是问他有酒没有。龙文章笑了笑,说:“你晓得我不喝酒,你要喝的话,我这叫家里人马上去买。”令狐阳嘴角掠过一丝苦涩,说:“背时了,人躲我,酒也躲我。我到别处去找找。”龙文章忙拦住他,说:“面都煮好了,你吃了再走。”说话间,面端了来。令狐阳挑了两筷子,又放下了,把碗推开,问:“你看我该找哪个说说?”
龙文章见他把话已挑明,避是避不开的,直接说:“就看你还愿不愿意当。愿意当,几个书记都要去找,不愿意当,可以一个都不找。”
令狐阳问:“你看我当好,还是不当好?”
龙文章站起来说:“我看,当和不当都由不得你,关键在郑书记怎样看你?他认为眼下教育上还离不开你,你想不当都不行。如果他心中已有人选,这就是一个最好时机,换你没商量。”
令狐阳仍是不解:“照你说来,我不成了案板上一块肉,横切竖切任由人摆布,我连哼都不能哼一声?”
龙文章用指头点了点茶几,说:“错了错了,不是要哼,而是要吼。”
“你才说当不当都由不得我,又去哼啊吼的,做啥?”
“都说你聪明,咋又糊涂起来。我问你,郑书记的态度你知道不?”
令狐阳摇摇头说:“不好猜。说是保我,就不该停我职。说要下我,就该指定能干点的人来负责,不会安排曹达这样的书呆子来应付。”
“这就对了,不明确你得去弄明确。就去找郑书记谈,郑书记不空就找奉县长,实在不行找王部长都行。”
“找宋书记,刘强不行?”
“你找他俩个说啥?一个管纪律,一个管教育,两样你都说不清楚。你说对的,他会说不对,你说不是的,他会说是,只有吵架的分。”
“我找另外的人还不是说这些,格外说啥?”
“唉!我知道你这两年一肚子委屈,现在不是倒苦水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先说你愿不愿意当。”
“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
龙文章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把思路捋了捋,说:“愿意当,你找到领导不要解释,拿出一个大势已去,心甘情愿接受处分的姿态。只做一件事,举荐人才,特别是对你有意见的如曹达,建设局陆主任,国土局周局长,包括钱局长,凡是郑华可能要安排的人,你都举荐到,不要漏掉一个。多说好话,一定要言语恳切,懂不懂?”
令狐阳不知把这些人扯进来做啥?说:“除了曹达,这些人都不想当教育局长。”
龙文章坚持说:“不论他们想不想当,你都要提出来,真心实意推荐给郑华。你要晓得,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传到人家耳朵里去,他们听到会怎样想?会说令狐阳这人还可以,一下化解了矛盾。至少他们攻击你的时候,手下要留三分情。他们若是不愿意去教育上干,一个二个就会千方百计去说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留住。大家一齐来留你,还愁留不住?”
令狐阳听起有意思,说:“那我不想干呢?”
“不愿干,要么不去说,要说你就要多诉委屈,要给人一个印象,前面难走的路都被你蹚平了,今后就是一马平川,坐轿子享现成福了。你的全部委屈就搁在这上面说,直到把听的人说烦,说发气最好!”
“我知道了,可我像大笨钟的钟摆,成天甩过去甩过来,就不知该不该当()。”
“这个你定,我不当你这个家。”龙文章说。
令狐阳眼珠泡在泪水里,一动不动,说:“我就是为难才来找你。我是当也难,不当也难。当下去,摊子铺得实在太大了,三个多亿,还在继续上。别怪刘强说,就我自己都心虚。今后到哪儿去找钱来填恁大个窟窿?不信你看嘛,从下学期开始,包工头锁门,打官司的事会手牵手来。到时候教育局不做别的,光下去赔笑脸,说好话,求人家开门都会忙不过来。说不当嘛,工程全都上马了。只要说声我不当了,没有人敢拍胸膛保证给钱。一个二个工程停下来,那损失就大了。到时候把我弄去杀了不要紧,一帮校长和搞建修的人害苦了,不晓得会逼死多少人。”
龙文章用手指点了点道,“我说令狐阳呀!改变不了别的,还改变不了你自己?顺着想不对的事,倒过来想也许就对了。当下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同一帮人共患难。不当,一身得解脱,谁也怨不得你。对不对?”
就这几句话,把令狐阳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闷着头兀自回到茶园小屋,紧闭门户,任凭门外棋声砰砰,电话叮当,脑子和肚子里面始终空空如也。
过了两天,余茗急了,打电话找盛琳,说令狐阳不吃不喝要成仙了。盛琳也急了,打电话给龙文章,说令狐阳鬼迷心窍,被吴媛把魂勾走了。龙文章想法弄开门,见令狐阳端坐床上,低眉凝目,朝西嘀咕。龙文章趋前问道:“悟透了?”令狐阳竖起手掌,合眼念声阿弥陀佛,缓缓道来:“佛说,放下。”余茗惊讶道:“咦!你头发不剃就皈依佛门了?”龙文章摇摇头,气定神闲道:“哪是皈依,是收留。”
佛在秋风中。天清气爽,难得一轮月牙上来,钩挂几缕云丝如拂尘掸扫,世间烦恼随风散去,缥缈禅意弥漫夜空。
3.
盛琳正在气头上,这气还生得怪,不知是生谁的气,找不到发泄处,只好憋屈着。憋不住时就一点一点地往外泄,刚一泄出点,又觉不妥,好像发泄得不是地方,又得忍回去。像拉风箱样,鼓起来又压回去,叫人难受。说来是生令狐阳的气。他官帽子被人摘来挂在一边,光着脑袋回家还顶撞人,这叫盛琳受不了。对令狐阳吵,你在家里耍啥威风?有本事找罢你官的人闹去。你不是很会说吗?找他们说去呀!吼婆娘算啥本事。把令狐阳吵走了,几天不回家,再后来,听说他投阿弥陀佛了,心里又软下来,觉得令狐阳怪可怜。官当得好好的,天上掉下一坨祸事,熬更守夜把死人处理好,自己又被处理了。换了谁也冒火,回家使点小性子,也该让着他。
说来该生县上头头的气,就是郑华奉志那伙人。令狐阳不当教育局长,他们打打伙伙地把令狐阳套进去。套进去了,就该好好给他撑起,不该落井下石。出点事就把帽子给人家摘了,这一个二个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可又一想,死了三个人,三条命啊,总得找个人去顶。虽说祸事天上掉下来的,总不能叫老天爷来负责。他是教育局长,不找他找谁?这领导的气,也不好随便生的。
这气找不着出处,那就憋着吧!可又憋不住。令狐阳的官一抹脱,处分意见成了气象消息,许多人的脸色马上晴转阴。前几天才一起吃过饭,帮过忙,说话哈哈连天的人,现在隔多远就转身了,只怕沾上你走不脱。你说那曹达,同乡、同学、同事,踩着令狐阳肩膀上去了。这才几天,见面就板着一张死人脸,说话都用鼻子哼哼了。若是以往,扇他几耳光都敢。眼前不行,令狐阳的势没了,还得忍着。
盛琳从未像今天这样忍得。看不惯人家的势利眼,那就在家待着吧!待着也不清静,麻烦事、啰唆事竟自己找上门来。这下她有的是事情做了,令狐阳不在家,她充当起“临时局长”来。
先是一个二个亲戚朋友,拿着大学委培协议来托盛琳去盖章。这事哪儿钻出来的,往年从未听说。她小心翼翼打电话问刘君。
刘君告诉她:“这委培是令局长来了后才有的事。令局长说,高考就差那么点分数,人家愿意拿高价去读,读了还愿意回来教书,正好解决师资不足的问题。多好的事,叫我敞开办,只要是读师范,多多益善。现在曹达主事了,一个也不准办,说这些人留下来再复读一年,明年全县的高考上线人数增加有望。还说这关系教育全局的事,也只有内行才知道,令狐阳那种半罐水到死都不懂。并警告刘君,若是发现有一张委培协议盖出去,就叫刘君这辈子再也别想摸公章了。这老乡整老乡,非得泪汪汪!”
盛琳很生气,她气令狐阳,更气曹达。气呼呼地对来求她的人说:“那狗日的曹达,有点权力要用够。你们去找他闹,他不答应,就去找书记县长,告他狗日的,就说没给他送钱就不办。看他还敢不敢挡!”
一拨人前脚才离开,另一拨人后脚又到了,全是些五十多岁的大爷大妈。一个个苦着张脸,脸沟沟里泪水长流短流,屁股没搁稳,就吵着闹着要令局长出面帮帮他们。说着说着,有人就哽咽得说不出来。
听了半天,盛琳好容易才弄明白。这是一些快到退休年限的老民办教师。这两年民办转公办,按令狐阳的安排,一律按年龄从大到小,先保证快到点的人转正。今年省上出了文件,男到五十五,女到五十,一律不安排。这些人辛辛苦苦几十年在边远山区埋头教书,早晚都盼着当个正式教师,熬到头来却说不行。个个自杀的心都有了。不知哪听来的,说令局长有办法,邀邀约约进城来求救。这省上规定的,来找令狐阳有屁个用。盛琳又气又恼,说令狐阳垮台了。就是不垮台,也帮不了你们,那是省上的规定,谁也干瞪眼。
来的人就是不相信,任凭盛琳把令狐阳说得一分钱不值,连根稻草都不如,可人家就要死死抓住这根稻草喊救命。盛琳没法想,只图把人打发走,说,行!你们硬是相信令狐阳这味药,那你们去把他的局长要回来。要回来了,就给你们办!盛琳的想法很简单,别说省上的文件不能改,就是县上做的决定也改不了。她说这话,无非是让这帮教死书的老师知难而退。
可这帮人就一口咬定,没有令狐阳做不到的事!真相信只要令狐阳在位,这事肯定能办成。
盛琳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帮死脑筋,菩萨不信偏信她的。跑到县委办公大楼前,挤挤坐了两排。闭口不说民转公的事,口口声声为令局长喊冤,说令局长拆了这么多危房,修了这么多新楼,不仅没奖励反倒遭陷害,实在不公平。
龙文章很快晓得了这事,认定是令狐阳安排的,佛门没进倒入了邪门。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过头了?不想当也不能这样干,真激怒了县上领导,要惩办你一下,恐怕到时候你想当和尚都找不到庙门?
龙文章丢下手中的事,亲自到茶园找令狐阳说清利害。人未走拢,多远就听见令狐阳的粗喉咙张圆了在吼:“你娃儿不仗义,仗着有几步棋不得了,挖苦到我头上来了,老子丢官不丢人,赢得起,输得起,用不着你让棋来糟蹋我……”
龙文章进门,见满地是象棋,棋盘倒扣在地上,看来才掀了不久,老帅还没将死在地上乱转。令狐阳正叉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指指戳戳在骂人。余茗扳着他肩膀劝他:“大量些,大量些。”一眼瞅见龙文章进来,像见救星一样,忙喊:“对了!对了!龙主任来劝两句。”
令狐阳见龙文章来了,收了口。喊声:“端碗茶来!”扯过一把椅子让龙文章坐,自己也拖过一把椅子来坐下。见龙文章皱着眉头看自己,不好意思解释起来:这几天心情不好,下棋老是输,连过去让子都要赢的新毛头,都盘盘赢他。心中更是火冒三丈。心想反正是输,何不找个高手输了名声好听。余茗把任棋王找来,奇了怪了,他反倒盘盘都赢。怀疑任棋王在下安慰棋,心里不舒服,把棋盘掀了正骂他。
任棋王一脸无奈,走过来解释,怕触霉头不敢叫令半罐,小声说:“令局长,龙主任也在这里,你听我说两句。我确实不是让你,输了几大串钱了,我还不想赢回来?你今天的棋确实与往天大不同,全是怪七怪八在下,动不动就弃子,就拼命。我还怀疑你是不是请了哪位大师点拨了,棋力增长吓人。我正想说这盘下了后,请你帮我复盘讲解下,哪知你发气把棋盘掀了。我再牛,也不敢在你面前逞能。多年的朋友,这点感情还是有。”
听棋王说来恳切,令狐阳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算了,不说这些,龙主任来了,我们说几句话。”龙文章看四周都是人感觉不方便,说声:“是不是换个地方?”令狐阳懂起,请龙文章到后面,把那间客房打开,余茗忙把茶水端进来,拉上门后离开。
见令狐阳输了是气,赢了也是气,龙文章笑着问道:“你不是皈依佛门了吗?”
令狐阳苦笑着说:“和尚下棋也争输赢的。”
龙文章问令狐阳:“你咋回事?把一伙民师支到县委去喊冤,只有坏事的。你再不想当也不能这样做,真把县上领导激怒了,你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
令狐阳一句话也没听明白,木头木脑地问:“谁在喊冤?关我啥事?”
龙文章见令狐阳一脸木然,这才知道他可能不知情。忙把那伙老师闹事说了一遍:“我还以为你知道,他们都说你老婆怂恿去闹的。”
令狐阳听说又是盛琳生事,咬着牙骂道:“那个贼婆娘,没做过一件好事出来!我这就去把他们轰走。”
龙文章一把拉住他说:“这个时候了,你反而不能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去了恰好证明是你指使的。你现在先在这里继续下棋,日后调查起来,茶园的人还可给你做证。盛琳那里你别去怪她。你一责怪,她就急,说不定又会弄出什么事来。我这回去打电话跟她说,不要再管你的事。”
龙文章走了,令狐阳再无心思下棋,从床头摸出酒瓶子来,也不管佛门准不准喝酒,闷头灌了一气。扯过被盖捂上参禅去了。
几个闹事的老师中有那更实诚的,见静坐一会儿没人来理睬,竟派人悄悄跑回盛琳家去问怎么办?盛琳听说他们真跑到县委办公大楼前静坐喊冤,差点没一大耳光把人扇翻。她想,这下坏事了,令狐阳回来肯定饶不了自己。赶紧跑到县委办公楼前来劝阻。几位大爷大妈不见了,东问西问,才在信访办找着他们。
大爷大妈们见局长老婆来了,赶紧给他让坐。搞信访接待的老贾与盛琳熟,见了盛琳直摇头,说:“盛琳,你这事做拐了。有事你来说一声,就骂两句都没关系,可以瞒着不让领导知道。这下好了,上面正好开书记办公会,个个过路都看见了,我们想瞒都瞒不住。聚众滋事,扰乱工作秩序,你用铁刷子都刷不脱的罪名。”见盛琳还愣着,生气地吼了一声,“你还不把他们叫走,硬要等公安局拿着手铐来才肯走?”
盛琳吓着了,带着哭腔说:“先人伯伯!你们回去好不好?实在想闹,到我家里去闹行不行?求求你们了。”见盛琳真急了,一群人站起来离开,边走边问盛琳:“我们到这儿没闹对呀?又该到哪儿去闹?”盛琳气急了,指着信访办问他们:“人家怎样回答的,是不是不能办嘛?还要我说多少遍。”
这群人不依她的,齐声说:“没有说不办呢,人家说一定把我们的意见转给领导。一旦令局长的问题解决了,就及时通知我们,还把我们的地址记下了的。”盛琳脱祸求财,连说:“好好,你们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盛琳回到家里,想想有点后怕,老公正受审查,这不是错上加错?她拿起电话赶紧给王南下打电话,没人接。又打龙文章,听她后悔不已地诉说一通后,龙文章正好劝了几句,再三说:“晓得错了就不要再犯了,千万不要再去找任何人掺和。你不晓得利害,只会给令狐阳添乱的。”
盛琳在家仍是心神不安,像临产的孕妇,非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才行,总想找这个那个说说。一摸着电话,又想起龙文章办的招呼,手又缩了回来。后来实在忍不住,心想别人找不得,妇联秦大姐该可以吧?盛琳从妇联出来的,有事找娘家人没错。打电话到妇联,办公室说秦大姐住院了。原本想电话上说几句,这下必须去看看才行,赶紧收拾东西出门。
在住院部二楼护士站,几个护士正闲谈。盛琳问秦洁住哪儿?小护士朝里努了努嘴,说:“有人说话的那间。”她拎着水果,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过道里,那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突然一声:“令狐阳栽了!”传来,是宦丹丹的声音。盛琳下意识停下来,听她下面说什么。宦丹丹那娇滴滴的声音又传出来:“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指使几个乡下老师去县委为他喊冤。也该他背时,今天恰好开书记办公会,把几位书记气惨了。”
里面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何泽凤,有点不信宦丹丹的话,说:“书记气惨了,你咋知道?”
“你还不信?我学给你听。宋书记说:这令狐阳想干啥?刘书记说:这是对组织不满,叫人来示威。奉县长说:这混账东西,安心不想当了。郑书记呀!”说到这儿,话停了,急得何泽凤直催:“郑书记怎样说?你说呀!”宦丹丹故作神秘地说:“郑书记呀,什么也没说,只是板着脸,眉头皱得呀,两道眉毛都快挤到一堆了。那眼神呀,都快喷出火来……”“得!得!丹丹你别瞎说了,你又不在场,你知道郑书记眼睛喷火了?”这是秦洁在制止。
“我不在场,我可是听在场的人说的。反正令狐阳这次是外侄哭丧,没舅(救)了。”宦丹丹幸灾乐祸的声音。
“幸好!幸好!我们家郝仁走得早,不然遇上这事儿,会把他吓死。”
秦洁说:“也是你们家郝仁命好,没遇上这事。”
何泽凤说:“遇上过,好几次呢。就是没死人,你说怪不怪?”
宦丹丹扭住令狐阳不放说:“你说令狐阳这两口子傻不傻,支几个民办教师去闹事,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秦洁很肯定地说:“绝不是令狐阳干的事,说不定他啥都不知道。”
何泽凤说:“不是他干的,还有谁干的?盛琳怕没这个胆子吧!”
宦丹丹的声音:“不管是谁干的,为令狐阳喊冤,账就要算在他令狐阳头上。我看他俩口子抱着头去哭吧!”
秦洁说:“教育上那摊子也够大的了,家不好当啊!泽凤你是知道的。”
何泽凤说:“现在好多了,至少教师工资解决了,每年还有几百万教育附加可用。我们郝仁搞那几年,那才叫难!啥都没有。”
宦丹丹不高兴了,好像曹达已经是局长,说现在好多了,那不是说曹达捡了个便宜。嘴巴一撇说:“现在是好多了,叫郝仁再回来搞几年试试。”
何泽凤也不饶人:“有啥试的,又不是没当过。”
盛琳正听着,纪青巡房过来了,正要与盛琳打招呼,盛琳忙摆手,纪青会意笑笑,推开门进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指指外面,里面的争吵声一下停了。宦丹丹站起来告辞:“秦大姐,安心养病。”出门见盛琳坐在外面,心知她全听见了。听见就听见,谁怕谁?索性昂起头,装作没看见径直走了。
盛琳等何泽凤出来,勉强打了个招呼后,才推门进去。刚叫了声“秦大姐’,眼睛就湿了。纪青知趣,叮嘱病人几句,也带着护士离开了。
下班了,纪青没忙着离开,等盛琳出来后,陪着她走了一段路。纪青说:“令局长正走烂路,跌跟头难免。当女人的要扶着帮着,他心烦时,陪着他四处走走,多弄点好吃的,别把身体拖垮了……”
直到分手,纪青说的全是如何体贴照顾令狐阳的话,说话的语气到内容,像是在做示范,教盛琳如何做一个贤惠妻子。
望着纪青离去的背影,盛琳想起秦洁说过的话:“警防令狐阳丢了官,你丢了丈夫。”
在路旁一个公用电话亭里,盛琳迫不及待地把廖胖子拨出来,要他捎信给山上的哥哥,多弄点好的“山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