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郡主驾到(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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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动摇

是夜,顾明渊留墨子琪在蔽词用饭,因为云罗现下不便起身,所以并未跟他们一起。

顾明渊举杯,隔着圆桌敬墨子琪:“承和,这次多谢你了,我敬你。”

墨子琪因身体缘故从不饮酒,便端起茶盏笑道:“为我给云罗遮蔽眸中异色?你已经谢过了。”

“不。”顾明渊摇摇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为你仗义执言,去除了一块我多年的心病。”

墨子琪跟着饮了茶,笑着打趣道:“这么听来,那位云罗姑娘很得你重视呀。”

顾明渊的唇角勾起一点儿弧度,转瞬又没了,对墨子琪淡然道:“承和你也总会有那么一日的。”顿了顿,黑眸里又带上一丝揶揄,“或者,我为你介绍几位娴静大方的世家女子?”

墨子琪慌忙摆手,苦笑道:“王爷您就饶了我吧,世家女子又怎会看上我一个瘸子?”

顾明渊正色:“这话是怎么说的?容眠山墨子琪公子仁誉天下,一手惊鸿棋局更是三国无人可破已达十载,我倒不信有哪位女子能不动心的。”

墨子琪见他越说越郑重,大有即刻就出去给他张榜招亲的架势,终于受不住,推着轮椅后退些,对顾明渊一揖到底:“王爷您就莫要再开我玩笑了。我只愿找个普通女子,在山水间逍遥一生。”

顾明渊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转为了暗淡:“你这样未尝不是一种福气,至少不必同枕边人互相猜忌。”

墨子琪看他脸色沉郁,想了想,隐晦地劝诫道:“世间这么大,相遇本就是一种缘分,若分开了又重逢,那更是缘分中的缘分。王爷现在既已解开心结,便惜取眼前人吧。”

顾明渊低头沉思片刻,向对面举杯示意。

酒过三巡,菜已吃尽,墨子琪准备走时,正巧有下人进来回禀,说二公子到现在还没回来,用不用派人去找找。

墨子琪等顾明渊打发走下人,才问道:“都这么晚了,明和公子去哪儿了?”瞧这天色,也过了酉时了。

顾明渊坐回来,却叹了口气:“大概又与他的学子朋友们谈经论道去了。”他倒了杯酒,仰头喝下。

墨子琪见他非但不以此为傲,反而显得很烦心一样,不禁好奇道:“二公子如此读书上进,那是好事,将来考取功名入仕,也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荣光,你发愁什么?”

顾明渊拇指和食指拈住精致的夜光杯,慢慢转动,声音极轻道:“承和你也不是外人,我不妨实话与你讲。我朝开国皇帝曾下恩旨,摄政王位由顾家世代承袭,非谋逆十恶大罪不可夺,但同时,也有严令,顾家子孙只可有一人入朝为官。”

“这……这是为何呀……”

顾明渊看了对面一眼,没有言语,但两个人心中都有了答案——自然是赵氏皇帝不愿被说忘本,亏待开国功臣兄弟,可又怕顾家真的坐大,所以限制嫡系发展。

想通此间关节后,墨子琪也替顾明和抱屈道:“寒窗苦读十几年,却不能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祉,我若是二公子,怕也会心中不甘。”

“所以,我倒宁可他长成一个纨绔子弟。”顾明渊很清楚自己的弟弟,表面谦和懂礼,内里还是很执拗的,就看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放弃研究八股,便知他还没对科考死心。

墨子琪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坐在一边,陪朋友一起苦着脸。

顾明渊看着他的样子却笑了开,起身送客道:“和弟的事我自己解决便好,只把云罗托付给你了,不论是眼睛还是她身上的伤,都劳你多看顾了。”

墨子琪道:“理当如此。”

顾明渊伸手握向他轮椅的推杆,似想送他一段,但不知怎的,手一下竟抓空了。墨子琪微微蹙眉,下意识抬头看向顾明渊的眼睛,就见他左侧的眸里好像隐隐显出一个白点,不禁迟疑道:“王爷,你……”

顾明渊却已在这时握住了他的轮椅,歉然笑道:“有些醉了,送你出去。”再仔细看去,那瞳孔里漆黑如墨,哪有什么白点?

墨子琪慢慢点头,心说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等出了院子,仆役便接替了顾明渊,推着他朝东厢房走,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当当——”戌时到了。

墨子琪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神色都微微变了,两手一下按到轮椅的两侧,回头对仆役肃容道:“送我回蔽词。”

第二天一早,云罗刚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就见墨子琪推着轮椅进来了,且眼皮下隐隐发青,好像昨夜没休息好。

“墨医师有礼了。”云罗支起身,对墨子琪略略颔首。

“有礼。”墨子琪回了个温和的笑,道,“我是奉王爷令来为云罗姑娘调适眼睛的,因有一味药需在早膳前服下,故来得早了些,希望没打扰你。”

“墨医师千万别这样讲,是云罗麻烦你才对。”云罗犹豫了下,又关切地说,“不过您看起来好像有些累,要不我们改在明日可好?”

“不必了,药箱我都带来了。”墨子琪侧身从轮椅里捧出一个盒子。

因改变眸色是容眠山的不传技法,顾明渊早交代过下人,墨子琪行药时屋内不可留人,此时见墨子琪要开始了,侍婢们忙福身一礼,无声退了下去。

墨子琪凝神听了片刻,待确定屋子周围的确没人了,这才长叹口气,将药箱暂时放到一边。

云罗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态,伸手轻轻推推他的膝盖道:“喂,你没事吧?你昨天不是和顾王爷用膳叙旧去了吗?怎么成这样了……”说着,她心里蓦地一惊,道,“还是说他不信我们的话,为难你了?”

墨子琪看她拽自己的力道一下加大了,紧张之色溢于言表,不禁无奈地笑开。

“放心,”他拍拍她的手道,“他没有为难我,也没有怀疑什么,我还找机会劝了他几句,想来他对你的戒心会慢慢淡了的。”

“那就好。”云罗松了口气道,“只要你没事便好。”

墨子琪听到这话却渐渐收了笑颜,垂下了眸子,慢慢道:“云罗,其实你不该对顾王爷这般算计猜疑的。他……很是重视你。”

云罗愣了愣道:“你不会是要反过来为他当说客了吧?”

“不,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顾王爷他中了毒,中了一种叫白佛手的毒。”

“白佛手……”云罗彻底呆住道,“你的意思是……”

墨子琪肯定地点点头道:“对,跟你一样的毒,而且都有五年了。”

昨天他在出蔽词的时候,正好听到戌时的更声,一下便觉得不对了,只因此情此景太过熟悉。记得当初云罗刚被师父带回山上时,也是一到戌时前后,眼中便会出现白点,紧接着就有失明症状。

师父对他讲过,云罗这是中了一种名叫白佛手的毒,若不加以去毒,戌时后失明的时间便会越来越长,直到彻底失明。

此毒极为霸道难缠,饶是师父医术精湛,也为云罗足足泡了半年药浴才根治。然而璇玑老人只有一个,同样中了这毒的顾明渊便没那么好运了,五年来他始终用内力强行压制,但近些日子,却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昨夜墨子琪再回蔽词,要求为顾明渊诊脉,顾明渊百般推辞,最后还是墨子琪以恐有失明之险警告了他,他这才伸出了胳膊。这一诊脉,墨子琪又吃了一惊,顾明渊的毒素累积时间竟有五年了,那么,他便是与云罗一起中毒的了?

云罗听着他的叙述,却感觉越来越心浮气躁,竟不顾身上的伤痛,猛地支起身,大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是!当年我被人劫走的时候,顾明渊是带着亲卫来追过我,你认为他是在那时被人暗算的对吗?”

“不。”相较于云罗像在抵抗什么一般的色厉内荏,墨子琪的表情却足以称之为平静道,“顾王爷的武功如何,你知我也知,你觉得那些刺客中有谁本事高到将白佛手强行打入他的眼内?我想这太难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中了这毒的是你,顾王爷一时无法为你解毒,便以自己的身体为引,将你的毒大半吸到了他身上。”

“不会的……”云罗下意识摇着头,一遍又一遍道,“他才不会对我这么好,他早说过,叫我不要再跟他攀关系,他不疼我了……”

一声又一声,也不知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告诉墨子琪。

无数画面伴着猜测冲入脑海。

刚入府那日,顾明渊一开始明明来势逼人,却忽地在戌时更声敲响时离开。或许,那时他便看不到了吧?

五年前她中毒,被刺客挟持带走,在她眼睛看不到时,身后忽然无人再追了。那会儿她以为是顾明渊放弃了自己,现在想来,也可能是他毒性发作失明了!

那些画面越清晰,那些猜测越真实,云罗就越慌张。

“顾明渊一定是骗你的!他装的!”心跳的频率乱了,她有些急切地说,“对!一定是这样,否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前脚请你来为我做证,他后脚便通过你的口,告诉我他对我如何关爱备至。你不觉得这简直就是讽刺吗?”

“你冷静一点儿。”看她情绪渐渐失控,墨子琪水墨般的眸里染上忧色,一滑轮椅上前,倾身将她半抱入怀,安抚道,“好好好,就当是他别有心机,我再也不说了,行不行?你别乱动,碰到伤口就不好了。”

温和的声音,轻柔的抚摸,慢慢平复了云罗的惶恐躁动。墨子琪斟酌思考,不再直接劝说,而是慢慢放开她,问起了正事。

“戒指的来源还是没有眉目吗?”

云罗坐正,绷紧的身躯放松开,低垂的眸中渐渐浮起层寒霜,淡淡道:“戒指十有八九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但具体是谁给的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曾说过,不要随意地将任何一个人假设为你的敌人,否则很可能会让你忽略了真正的敌人。所以,打从她进入丰启,不管是面对赵太后、顾明渊,还是赵牧,都努力保持一颗平常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尽早见到真相。

她沉了沉气,继续道:“大凡赏赐贵重物品,总会登记在内务司的册子里,可惜赵太后把持内宫,治下阴狠,我想探查很难。”

“那……你就没想过戒指本身就是顾王府的东西?”

“不会吧……”云罗一惊,忽地仰起脸道,“他并没有理由哇……”

“顾王爷或者没有,但王妃呢?甚至是府中侧妃呢?”

王妃虽然待自己一向好,但如珍妃之流便对她们母女恨之入骨了,云罗想到母亲当年尴尬的位置,不再说话。

墨子琪握紧她微微变凉的手,安静片刻道:“我也只是猜测。或者,你可以找个人去证实。”

“谁?”云罗看过去。

“顾明和。”

“什么?”云罗愣了,明显抵触道,“……为何是他?”

“昨夜我和顾明渊用膳时发现了一件事,顾家兄弟也许并没有外界看到的那么和睦。顾明和一心入仕,然而皇室严令,顾家子弟只有一人可为官,他看着哥哥高坐摄政王之位多年,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平?”

“你别说了。”云罗沉下脸,别过头。

墨子琪却不理她,继续道:“更重要的是,顾明和会不会也对订立这个规矩的皇族不满?毕竟,当年这天下是顾家老将打下来的……你或许还可利用他探听内宫之事。”

“我叫你别讲了!”云罗脸上透出怒容,大声喊,“顾家跟此事毫无关系,我不想随便牵累他人。”

相较于云罗的激动,墨子琪的脸色却无波无澜,他微微一笑道:“顾明和无辜,难道顾明渊就有罪?你对他算计起来毫不手软,即使发现当年他或许另有苦衷也视而不见,这又是为什么?”

云罗几次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终于合上眸子,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长叹一声道:“墨哥哥,你何苦非要逼我?我知道你是不愿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这丰启皇城里的是是非非,我真的厌倦了,等做完我该做的事,我就要走了。现在你一心要我认他的好,知他的恩,但即使我真这么做了,又能怎样?”

清浅的声音如一首悲悯的乐曲,从唇边流泻出来,听得墨子琪心都酸涩了起来。

她深埋在心底的仇恨,他的确没法完全体会,他只有最简单的愿望啊,希望她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