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郡主驾到(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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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错怪

“我这是……在哪儿……”云罗抬手扶住额头,吃力地打量着周围陌生而昏暗的环境,喘息片刻后,又闭上了眼。身上依然痛得厉害,但头似乎没那么烫那么晕了,嘴里有股苦味,应该是有人给她喂过药了。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熟悉的淡漠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得云罗几乎弹坐起来!只是她的身体才一动,就扯到了伤口,痛得“哎哟”一声,又跌回原处。

顾明渊从暗处慢慢转回身来,走到她近前俯视着她,原本就比她高大许多的身影,此时更显得压迫逼人。

“我不是在明和那里吗……”云罗喃喃着,忽然像惊醒了一般伸手攥住了顾明渊的衣摆,“顾明和呢?他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怪罪他?”

顾明渊的视线自那双细白的手上缓缓掠过,又回到她的脸上,慢慢笑了开,然而那笑容并不让她觉得温暖。他说:“你也会担心明和吗?你在利用他的时候,难道不是抱着舍弃他的心吗?”

“不……我没有,我没有……”云罗缩回手,咬住嘴唇里一点儿皮,对着顾明渊责备的视线,忍不住想要退后,“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知道那玉是御赐……”

“哦?”顾明渊笑容不改,眼神却更冷了些,“这么说,真的是你偷了玉佩?或者说,是你故意将玉带回浣衣房,要人以为你是窃贼的?”

云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紧唇,将头转向床的里侧,再不言声。片刻过后,却感觉身边微微塌陷了些,是顾明渊坐到了她的身边。

“让我猜猜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想让嬷嬷将你送进应天府,到时你就在堂上公开说出自己的身份,让太后治我一个虐待郡主,藐视皇家的罪名,对不对?等太后手里有了我的把柄,就可跟我讨价还价,重新选秀了,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云罗忽地睁开眼,咬紧牙,强撑着道:“王爷你不必草木皆兵。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朝廷开不开选秀,与我何干?就算我真贪图太后的好处,可明和对我一片真心,那么贵重的玉都肯相赠,我想要什么珠宝不能直接问他讨?”

“若是你要的不止金银财宝那么简单呢?”顾明渊定定地看着云罗的眼睛,幽深的视线像要刺进她的心,“我到底该叫你那乎图拉云罗,还是该尊称你一声三公主?”

云罗浑身一震:“你……你说什么,我不懂!”她想转过脸,却被顾明渊紧紧擒住了下巴。

那个男人俯下身,一手支在她的脸旁,一手握住她的颊骨,眼睛眨也不眨地冷望着她道:“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傻?你三岁进府,十三岁离开,跟你母亲在这顾王府中整整待了十年,这么久的时间,莫说是我,就连我那傻弟弟都已心照不宣。我们不闻不问,只是不愿给你再添伤痛,可不是让你耍着玩的!”他将她的脸狠狠甩开,猛地站起身,动作之间不带丝毫怜惜,冷眼望着云罗因疼痛而含泪的眼,心里一时酸涩,一时却又觉得快慰。

痛吗?当她玩弄人心的时候,又知不知道别人也有心,也会痛!

“我不管你是贪图公主尊荣也好,感念赵氏与你血脉相牵也罢,总之,顾家养育你七年,对你从无半分亏待,你若还有良心的话,就别再为赵家利益对我那傻弟弟使什么手段,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不念过去恩义。”

他的身体站得那么直,低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再看不到丝毫温情的影子,余下的只有斟酌和反感。那一刻,云罗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本早就该古井无波的心哪,竟还会难过。

五年前,当他停在普渡河畔时,是不是也曾像现在这样犹豫斟酌,最终做出决定,认为她不值得救?

受伤的人似乎总是格外地软弱,云罗静静伏在床上,一动不动,泪水偏偏溢满了眼眶。

顾明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却在即将跨出门的一刻停下,背影挺拔如松:“本王已命礼部重新商讨选秀事宜。”

云罗慢慢抬起脸,透过蒙眬的视线看向他。

“这是换回我顾家玉佩的酬劳。”顾明渊却头也不回,只抬起手,一块赤色乌玉正在指尖,散发着莹润温和的光,然,那口里的话偏偏锋利如刃,“以后,再有什么,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完,拔脚而去。

云罗定定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之后才扯扯嘴角,笑得妍艳娇美,笑着,笑着,竟是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好哇,好得很,一来一往,互不相欠。云罗缓缓趴回枕上,任锦缎将泪珠吸走。她曾跟自己说,顾家兄弟说白了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她该尽力不牵扯他们进来,可善良的明和还是差点因她遭难。

或者,根本就是她错了?

她原就该快刀斩乱麻,用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去对付天底下最大的权势。

云罗慢慢攥紧手,闭上了眼。

太阳落下又升起,终于又是新的一天,云罗的后背勉强好了些,总是趴着也觉得头晕,便支着上身跪起身,想换个姿势待会儿。

子荷一进门,看到她在乱动,吓了一跳,几步走过去,放下药碗,扶住她道:“姑娘,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是做什么哪?”

“放心,我已经好多了。”云罗笑着抓住子荷的手,“而且我总得动动啊,过阵子宫里重新选秀,我不也要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吗?”这道懿旨是今早内侍监传来的。

“唉……”子荷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太后她老人家未免也有些不体恤人了。姑娘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一个月时间哪能下床?”

“我真的没事。”云罗安慰道,顿了顿,脸上又显出忧愁之色,“不过你看我的眼睛,就这么进到宫里乱走,似乎有些不便哪。”她抬手轻轻摸上自己的眸子,浅褐色的眼珠里波纹流转。

子荷已是看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但那天皇亲国戚都在,好像是不太好。

她忖度一下后,对云罗蹲身福礼道:“姑娘放心,此事我会对王爷讲的。”

“那就麻烦你了。”云罗感激地笑笑。

三天后,摄政王府外,一名坐着轮椅的男子缓缓停在了正门口,他抬起头,两缕黑发迎风飞起,滑到脸上再落下,清亮的眸子里闪着温润的光,整个人宁静得宛如一幅水墨画,当真君子如玉。

王府的几名守卫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走上前:“公子,这里不能随意停留,请你走远点吧。”竟难得地没有呵斥。

男子清浅一笑,略略抚顺发丝,清朗的语言像是水间叮咚声:“劳驾小哥为我通传一声,在下墨子琪,应王爷邀请而来。”

守卫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墨子琪,眼中着实显出了惊异之色。

当今天下三分,丰启平原内陆,土地最是肥沃;戎狄地处草原,民风彪悍;洋河是水国,向来与世无争。三国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已有许多年,其中不光有几国势力勉强相当的原因,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位于三国之间的容眠山。

容眠山终年云雾缭绕,被璇玑老人把控,据说那老者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精于医药用毒,闲时又会养些古怪蛊物,仿佛无所不能。这样一个人,却是丰启洋河的共同后嗣,他稳坐三国重要枢纽之间,就像一道屏障,隔绝了交往,也杜绝了争斗。

璇玑老人有四大入门弟子,谓名琴棋书画,听闻是以他们各自的兴趣命名的,外人对他们了解颇少,只有墨子琪因尽得师父一身医术真传,又乐于下山给百姓行医治病,这才有了些民间描绘。其中,极重要的一项便是——他的腿不良于行。

天下叫墨子琪的瘸子或者不止一个,但胆敢跑到丰启摄政王府外,说是受王爷邀请而来的墨子琪,必定只有容眠山那一个。守卫不敢怠慢,道了声“得罪”,便快步去里面通报了。

约摸半炷香时间后,“嗡——”的一声,沉重的声响,王府半扇正门缓缓拉开,顾明渊负手走出,视线落在下方的墨子琪身上,片刻过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顾明渊走在前方,亲自引领着墨子琪往府里,一路不知引得多少婢女遥遥回望,窃窃私语,羞红了脸颊。

顾王爷今日却难得好脾气,看下人这般也不以为忤,反而对墨子琪玩笑道:“一别多年,看来承和你风姿更甚从前哪。”

墨子琪微微一笑:“王爷不必打趣我,说起来您也不过长我两岁,若肯稍减威严,想必城中女子都要簪花相迎了。”

两个人言谈间的那份熟稔,让旁边跟随的下人都暗暗吃惊,唯有那些真正的老人才明白是何故。

早在十一年前,尚是少年郎的墨子琪便来过这顾王府,为已于弥留之际的王妃娘娘生生续命七月有余,且还让王妃并不太觉得痛苦,虽然最后王妃还是油尽灯枯而死,但顾明渊却将这份情记住了。

“承和你这次是一人来到我丰启的吗?可有师兄弟随行?”

“怎么?府中贵亲病症很严重吗?”墨子琪抬头,关切地问道,略略沉吟后又说:“这样吧,容我先看看,若我也觉得棘手,再去信寻他们商量。”

顾明渊见他这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禁失笑,这才想到自己只着人去请他,却忘了说是为何事了。

“承和你不必挂心。这回劳你过来却不是治病的,而是请你看看,可否能帮一个人改变眸子颜色。”说着话,已到了自己所住院落——蔽词的某间堂屋外。

顾明渊伸手一推,房门开了,云罗抬起头望向门外,正好与墨子琪的视线碰在一起,下一刻,两个人竟同时呼出了声:

“墨医师?”

“云罗姑娘?”

顾明渊坐在圆桌旁,沉默着听完两个人的叙述,幽深的眼看看墨子琪,又转回了云罗身上。

“这么说,五年前你并非被太后的人带走,而是上了容眠山?”

云罗低垂着头,手慢慢攥紧身下的被子:“我并不知劫走我的是谁,但当我醒了,确确实实是在容眠山上了。”

墨子琪颔首,向顾明渊证实:“的确如此,师父也说云罗姑娘是被他无意中救回来的。”

顾明渊缓缓闭上眼,似在思考沉淀,待睁开时歉然地对墨子琪道:“承和,抱歉,可否请你到外屋稍候一会儿。”

墨子琪应是知道两个人有紧要话说,点点头,转着轮椅便拐了出去。

待门从外合上,顾明渊站起身,眯着眸,走到云罗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小小的身体完全遮住,云罗一瞬间心跳变得有些快,可随即又平定了下来,抬起头,直视着顾明渊的眼。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并不是太后的细作。”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顾明渊与她定定对视,云罗眼神澄澈,始终没有半分闪躲,他终于松了口,问:“既如此,你当初为何不说?进府时为何不说?”

“你有给我机会说吗?”云罗笑,却是惨淡,“好吧,就算我说了,你又会信吗?”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累极了,缓声道:“就算是现在,有墨大哥为我做证,恐怕你依旧在怀疑我。不过没关系,我并不怕你查,我五年前到的容眠山,山上众人甚至山下老户皆可为我做证;后来我被师父送给上山求医的淳化县县令抚养,县衙诸差役及县里百姓皆可为我做证。这些,你大可逐人去问,而你,认为我这些年一直被太后控制,甚至现下也为她做事,可有一人能充当证人?”

眼泪不知何时流下,她狠狠擦了一把,倔强地仰起脸道:“若是有,你现在就把她请出来吧,我愿与她当面对质,也好过这样一天天消磨我。”

久久的沉默后,顾明渊没再查问细作的事,而是转而问道:“玉佩失窃,你如何解释?”

云罗泪水更盛,带着哭腔道:“这你还要问我?指认我偷窃的是与春枝相熟的小厮,对我痛下杀手的是春枝的妹妹柳叶,将我丢在床上不诊不治的是介绍春枝进府的秦医师。王爷,大府里的腌臜算计你该比我更清楚,如今你一心认为我自作自受,到底是真有证据,还是对我已有成见?”她低头,失声痛哭,像是要把自己打从进入皇城以来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泪水就如冬日树上扑簌簌落下的白雪,停都停不了。

一块素净的帕子出现在视线里,云罗抽泣着慢慢睁开眼,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直到有力的肩臂,再到那微微抿住的薄唇和一双幽深的眼,那双眸里终于不再只有疑忌。她伸手,接下帕子,缓缓拭泪。

顾明渊发出最后一问:“那你又是如何进的京?怎么变成秀女的?”

云罗擦泪的手顿住,唇角一点点勾起,却是苦涩凄凉:“是呀,我也在想,我怎么就进京了呢……”

“县令的亲女病情一直反复,朝廷选秀,本来已报了病,我却跟入了魔一样,非要代替她进宫……”

“为什么……我到底干吗要来这儿……”她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着,直到头顶覆上一只温暖的大手,直到那手将她圈入怀中。

伏在那人硬挺温热的胸膛间,云罗再次呜咽落泪,哭得那么凄凉,笑容淹没在了泪水里,真心也消逝在了谎言中。

以上那些话,她是真的不怕顾明渊去查的,世间最难求证的,便是那些半真半假的东西。

她要顾明渊怜惜她,信任她,因为顾明渊有这世间最大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