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郡主驾到(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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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决裂

过了两日,顾明渊接到梁王请帖,他心里并不意外。绣心虽说嫁与了她,可依然是王府嫡女,如今受伤了,娘家出头也很应该。他捏着帖子,冷笑一声,阔步朝府外走,身后却有顾明和的贴身小厮追了上来。

“王爷!”那小厮扑通跪地,哭丧着脸道,“奴才有要事禀报。”

“怎么了?”顾明渊皱皱眉,突然意识到不对,问,“为何今天一整日没见到二少爷?他是不是身子不适?”

“回王爷,二少爷他……他从前晚开始就没回来!奴才带人四处都找过了,只在郊外他常去休憩的草舍里发现这张字条,奴才觉得事态严重,不敢再隐瞒王爷!”小厮深深叩头在地,双手哆嗦着举起一张狂草宣纸,如丧考妣。

顾明渊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伸手扯过那纸,只见上头就写了四个凌乱的大字——不如归去。凑近一闻,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儿。

顾明渊气得手有点抖,喝道:“混账!”他狠狠将那纸扔到地上,为了云罗给他闹小孩子脾气吗?好,他倒要看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弟弟能在外面撑到什么时候!

“不用管他,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就回来了。”顾明渊冷酷地甩下这句话,大步出府上了八人抬的轿子。

顾王府与梁王府相距不算太远,进去的时候顾明渊依旧心气不顺,只是他惯于隐藏,也不想家丑外扬,遂将顾明和的事全然压在心底。

茶水上了,场面话说过了,顾明渊本以为梁王该开始兴师问罪了,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梁王一开口说的却不是绣心,而是云罗。

“听说,太后赐下的那位姑娘身体不适,闭门不出?”

顾明渊端茶的手略微一顿,又面容平静地低头抿下去道:“劳岳丈挂心,云罗不过偶感风寒,这才静养几日。”

这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事实上,云罗连断腿都无人医治,她的态度太拧,顾明渊也发了狠,干脆就这么拘着她算了。

梁王也不戳破他,只点点头道:“静养是好的,但绣心是当家主母,怎也不去看看?这要让太后知道了,岂不以为咱们怠慢皇家?”

顾明渊眉梢一挑,垂眸笑道:“岳父说得是。”

跨出梁王府,坐进轿子的一瞬间,顾明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看来,今天梁王之所以叫自己上门,全是绣心的意思了。她想去探云罗的病,而自己又不肯,于是便求到娘家去了?

可绣心为何非要见云罗?顾明渊觉得自己要好好想一想了。

接连三天,他依然按兵不动,梁王却在朝上开始对他多加掣肘。终于有一日,顾明渊回府时脸色温和地对绣心道:“云罗顽劣,劳王妃去看看吧。”

绣心欢喜地答应了,竟没发现往常私下叫她名字的男人,今日对她用了敬称。

云罗早就开始绝食了,不光是绝食,她甚至拒绝大夫给她诊治断腿。

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偶尔她睁开一双空洞的眼看看外面,又疲惫地合上了眸。

地下丫头小厮们跪了一地,有的捧着药碗,有的捧着粥碗,个个都在哀求,她却像是已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不听,也不看。

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合上,片刻过后,屋里似乎安静了下来,有人来到她身边坐下。

云罗以为又是来劝自己吃药的奴婢,不禁厌烦地将头更加别向里侧,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带点哽咽地响起:“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云罗微微愣了下,吃力地转回脸,正对上绣心担忧痛心的眸子。

那日,绣心为护她伤了肩膀之后,便被顾明渊带出去治伤了,而后两天,她们都没再见过,此时相见,云罗竟也有几分不知所措了。

“王妃娘娘……”她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干涩得刺耳,忙又停下了,就这么怔怔地盯着对面的人,很快便红了眼眶。

“你还叫我王妃娘娘?”绣心含泪道。

“……姐姐!”云罗心中又酸又涩,终于失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绣心的怀里,哭得那么委屈。她已经忍了太久了,太需要一个这样的怀抱了。

早在绣心送她“随遇而安”四字时,她便有预感——绣心认出了她,可是那会儿她不敢与绣心相认,也无颜与她相认,因为那时,她是顾明渊宠爱的女子。她带着忐忑与内疚,躲闪着一切直面这个女人的机会,如今想来,她多傻呀。

“对不起……对不起……”泪水倾泻而出。

“说什么呢?傻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绣心沙哑着嗓子,抱着她,手掌还像以前一样温暖,一下下抚摸着她身上的伤口,也抚慰了她心里的伤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稍稍平静了些。

云罗离开绣心的怀抱,脸色苍白地打量着对面人,小心地伸手抚上她的肩膀道:“您肩上的伤,好些了吗?”

绣心安抚地拉下她的手,眼中带泪道:“本就不严重,严重的是你呀。”她颤抖着手摸上她的断腿,又是痛心又是难过地说:“好好的,把自己弄了一身伤,还不肯吃药看大夫,云罗,你是要我急死吗?”

云罗无法直视那样的目光,唯有低下头,歉疚说:“对不起……”

绣心瞧着她可怜的样子,终是不忍再责备,叹了口气说:“算了,我给你带来了骨科圣手王御医的药贴,我先帮你贴上,然后再喂你吃些汤水。”说着,便站起身想去拿,却被云罗一把拉住。

云罗抬起头,咬唇,声音低,语气却坚定地说:“我不要。”

“你!”绣心一愣,下一刻大怒,倏然扬起手掌,云罗却是闭上眼,纹丝不动,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绣心的手掌在空中哆嗦半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到床边一把搂紧了云罗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是要我的命吗?”

“您……您别哭了,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不能用王府的药,我也不想进王府的吃食,我真的受不了……”

“你可是气他打了你?其实他心里也是后悔了的,只是面上不肯说罢了。”绣心转身指着桌上的一大堆琉璃瓶子——宫中珍药,人参灵芝,急急道,“你看,这些都是王爷命人送来的。他……他虽叫人打断了你一条腿,却几乎搬空了王府的整个药库,这份心你该懂的。”

云罗扯扯嘴角,却根本看都没看那堆得到处都是的药材一眼,只是噙着悲凉的笑,说:“您自小看着我长大,云罗是稀罕这些东西的人吗?我要的,他不会给。”

沉默,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

绣心盯着云罗执拗的表情,唇抖动着,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哭喊:“你——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在那些男人心里,咱们女人能跟他的天下有一比吗?”

“天下?”云罗却是惨淡地笑了笑,说,“我何曾敢跟他的天下比?”

她只是一度以为,凭自己在顾明渊身边长大,凭他们曾一起面对过生死关卡,凭他说过他爱她……她在那个男人的心中,总该比只是利益相关的赵太后要重要一些吧?

只是……曾经那么以为而已。

“好了,人你看过了,该劝的也劝了,她既然不肯听,也就罢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德子低着头走进来,在他的身后,顾明渊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扶王妃下去休息。”他掀袍迈进门,对小德子吩咐道。

“王爷,您再让我跟云罗谈谈吧?”绣心起身哀求,伸手搀住他的胳膊。

顾明渊微微蹙眉,一手扣住她的手,口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你身上还有伤,别太操劳了。”就这样,半强硬地将绣心推到小德子那边。

“主子,咱回吧?”小德子低声劝着,将绣心往外拉。

绣心被带着倒退,眼睛还直盯着云罗那儿,忍不住苦苦劝说:“云罗,你不要再跟王爷顶撞了,听到没有?就算不顾及自个儿,你好歹为自己的双亲想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哇——”

最后一句话里浓重的哀戚与泪意,几乎听得人心都酸了。

云罗痴痴地望着绣心离去的身影,待她走得都看不见了,才听到身侧的人叹息一般道:“她待你是真好。”

云罗冷哼一声,低下头,一言不发。

顾明渊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坐下,淡淡道:“你可知这两日珍妃、俪妃在我这儿说了你多少坏话,绣心又是如何费心维护你?”

云罗耳尖微动,咬住牙,忍耐不语。

“你可知她身上现还发着热,但一听说你病了又不肯吃东西,马上就强撑着过来了?”顾明渊笑笑道,“罢了,想必你也不会在意。”

“我在不在意重要吗?”云罗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刻道,“将王妃打伤引致发热的不是我,有能力阻止她在病中乱跑的人也不是我,该管能管的人是个狼心狗肺的,王爷您跟我讲又有何用?”

“放肆!”顾明渊“砰”的一声拍上桌子,面容阴郁,言辞间锋利如刀,仿若要刺进人的皮肉里,生气道,“这就是你跟本王说话的态度?”

云罗昂首,勾唇,笑容里却没一丝生机地道:“是。王爷您已经打断了我一条腿,下面预备如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明渊冷冷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开,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地说:“看来良言你是听不进了,既如此,本王给你两样东西,你自己选吧。”

他抬手,两份奏折如飞刀般咻咻射向云罗的床榻,当当两声轻响,竟是入木三分!

云罗被这下马威骇了一下,又强撑着不动声色,桀骜道:“你要我选,我就得选吗?”

顾明渊垂眸,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杯道:“你若是不看,本王便替你选。”

云罗咬牙注视了他一会儿,终是强压着怒意,回身一个用力,拔出了两份奏章。

第一份,打开来,里面夹着两张草稿:

“圣谕:兹有淳化县女子云罗,上沐天家恩德被封为王府郡主,奈何其不知感恩,竟公然在宫中对太妃不敬,特此削去郡主头衔,除王室宗谱,钦此。”

“拜折:臣顾明渊,闻有淳化县县令女秀外慧中,才艺俱佳,特请封为王府侧妃,结百年之好,望圣上恩许。”

薄薄两张纸,便是将她从王府郡主的身份,变成王爷侧妃了。

云罗大惊失色,他疯了吗?当初她几次试探,他都不愿去找太后给她个名分,如今怎的自己改变主意了?不怕天下人耻笑了吗?

她不由自主地朝顾明渊望去,那个男人却只回以一个极平淡的表情,她不愿主动开口问他,唯有先压下心中疑惑,打开了第二封奏折,里面却只有一张纸。

上书一个,硕大的“死”字。

云罗指尖微颤,那张纸随之一抖,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顾明渊垂眸,看了眼地上的纸,站起身,一步一步,仿佛踏着沉重的钟鼓走向她,每一步,都带着回响。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叹息:

“那日火烧清心小筑,外间已传言纷纷,本王能藏你一日、两日,却不能压制流言十日百日,在太后动作前,你必须要做个选择。”

“你若点头,本王马上带着奏折进宫,从今日起,你便是摄政王府独一无二的慧侧妃,份例与王府正妃相同,有治内之权。”

“本王曾经的许诺,都是算数的,你喜欢住府里,王府所有院子任你挑选,你若不喜欢,尽可搬进别院。你会是本王最宠爱的女人,一生都快快活活。”

云罗静静坐着,那安静的样子过了头,像是一尊雕塑,被冻僵了一般,她轻轻地问,好像还带着一点笑:“那若是,我不同意呢,你就要我死吗?”

“不,本王不会让你死。”顾明渊淡淡笑开,刹那间,好像还是那晚月色下的温柔男子,可是,只有短短一瞬,便又回归冷酷地说,“但是,郡主云罗会抱病而亡,从此以后,你便只是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永不见天日。”

云罗知道,顾明渊火烧清心小筑便是一个信号,一个她和顾明渊闹翻了的信号,太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定会要求顾明渊杀了她,而如今,顾明渊明确表示不会杀她,可云罗,却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顾明渊只给了她两个选择。一、她屈服,接受侧妃的位置,不再是赵氏皇族的女儿,只是顾明渊的女人,以表示自己再也不会对赵雅产生威胁;二、她“死去”,所有身份也随之消失,当然再也没有能力对赵雅产生任何威胁。

前者主动,后者被迫。他好像给了她选择,但这样的两个选项却分明都让她生不如死。

她死死地盯着顾明渊,愤怒、憎恨、悲伤、苦痛等情绪一起冲上脑海,冲击得她头晕目眩,喉咙里像是涌上一阵腥甜,克制不住地想呕吐,她拼了命压下去,咬牙切齿问:“你——就这么重视赵雅?”

明明那个女人,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哇……

泪,凶猛落下。

而后,她看到顾明渊平静地张口,问:“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去死——”云罗微微一怔,忽然疯了一般跪趴起身,连断了的腿都顾不得,将奏折狠狠丢向顾明渊,怒吼着,好像绝望的野兽,“我恨你,我恨你!顾明渊,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你以为你的死能伤害到谁?”顾明渊极轻松地挥手,也不知怎的动作,飞向他的奏折便改了方向,说道,“不过,就是让绣心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罢了。”

他笑笑,转身而去,却在即将跨出门的前一瞬,淡淡撂下一句:“你入宫选秀,在本王与你重逢之前,赵雅想杀你易如反掌,那时她都没有动手,你却要在此刻自绝于世吗?”顿了顿,他又长舒口气道:“想想绣心的话吧,轻言生死只是辜负了敌人的美意,更白费了亲眷的苦心。”说完,他拔脚而去。

独留下云罗,颤抖着身体趴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