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忧和贺兰透回了暗部,立刻让金蟾准备了解药,强迫贺兰透喝下。安排好一切,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自己房间休息。
无忧的房间被隔成两半,一半分给了小尾巴,因为他只有几岁幼童的心智水平,看不到无忧就很躁动不安,而谁都不敢让这个人形大杀器有哪怕一丝丝不爽。
今天的小尾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围上来,他缩成一团躲在被窝里,似乎有些不舒服。
“小尾巴,你病了吗?”无忧关切地问。
银发少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却说不清到底哪里不舒服。无忧发现他面色潮红,一摸额头,果然很烫。
“大概是受了风寒,我叫金蟾姐姐给你悬丝问诊。”她给小尾巴掖了掖被角,起身去长生司。
“不要走!”小尾巴拉住她的衣袖,“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好了!”
无忧只当他是小孩子撒娇,妥协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在旁边陪着你,好不好?”
小尾巴总算答应了,睡觉时也不忘把无忧的袖子紧紧握在手里,生怕自己睡着之后无忧会离开。无忧坐在床边,静静地陪着他。
说来也怪,有无忧陪着,银发少年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额头也不烫了。
无忧坐得久了,不免也有些困乏,忍不住趴在小尾巴床边小憩。不知过了多久,银发少年的睫毛轻轻一颤,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边睡得很香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竟然……能看见了……”他把双手举到眼前,惊喜地细细打量,面容显得阴郁邪气,与平时的小尾巴大相径庭。
净琉璃不知道为何这次自己恢复神志时,杀生石竟没有陷入休眠,他不但双眼能够视物,身上也充盈着澎湃的妖力。
“小尾巴,你醒啦!”无忧伸了个懒腰,抓住少年的手摇了摇,“咦,好像不烫了……”
净琉璃怕被她看出端倪,立刻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纯真无邪的笑容:“我好多了,你去忙吧。”
“跟我见什么外!”无忧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又道,“总闷在屋里没病都能被憋出病来。前几天你不是想放风筝吗?元元特意为你做了个燕子风筝,咱们一起去玩吧!”
净琉璃本来还想支开无忧,趁机逃走,可是盛情难却,只好被答应下来。走到门口,料峭的寒风让衣衫单薄的银发少年打了个哆嗦,下一刻,一件温暖的大衣便把他裹起来。
“你刚退烧,可千万别再冻坏了。”无忧细心地帮他系好衣带。
哼,当个傻子真幸福,生点儿小病都有人殷勤照顾、嘘寒问暖。净琉璃半是嫉妒半是别扭地把脸埋进毛茸茸的衣领。
“当当!客官,您预订的风筝来啦!”无忧献宝似的拿来一个精致的燕子风筝。
净琉璃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心里忍不住嗤笑:啧,做成这样也敢拿出来给人看,和他的手艺差得远呢!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喜欢?”净琉璃不经意地撇了撇嘴,无忧立刻问道。
“没有,人家好喜欢哦!”净琉璃忍住恶心模仿杀生说话。
没错吧?杀生那傻子就是这样博得了别人的怜惜吧?
“干吗突然用这种语气撒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无忧忍不住一个激灵。
糟糕,装得有些过了。净琉璃尴尬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咱们去放风筝吧!”
“好咧!”
无忧带着风筝跑得起劲,净琉璃本该趁机逃走,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儿迈不开腿。难道自己竟如此没出息,被别人一点点的温柔就收买了吗?
以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帮玉藻前复原,不过得知了她是自己的仇人之后,这百年来的坚持就成了一个笑话。孤独了这么久,就让他偶尔放纵一回,假借小尾巴的身份,好好享受一次不属于他的快乐吧!
放纵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
净琉璃本可以随时一走了之,料想贺兰透散去了诡异的功力,而无忧舍不得对付他,剩下的人又不足为惧,要走要留,全在他一念之间。但因贪恋这丝温暖,他竟迟迟下不了决心,便一直耽搁下来。
因他身带剧毒,被软禁在无忧身边,暗部众人本就对他不熟悉,无忧又深信长着冰裂眼珠的才是净琉璃,小尾巴虽然言行举止跟以前不太一样,无忧只当他换了新环境成长了。
小尾巴本就是他深深压抑的本性,如今他决定放纵自己,装起无辜来自然得心应手,所以恢复神志这件事,竟一直被净琉璃瞒了下来。
不过装得越久,他越陷入这场游戏不能自拔。因为他发现,杀生石的力量能被他控制自如,究其原因是托了无忧的福——无忧传承了玉藻前的心头精血,杀生石又是玉藻前的部分妖力凝结而成,自然听从原主人的调用。无忧心里希望小尾巴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不知不觉影响了杀生石,让它彻底归顺了净琉璃。
他以前备受杀生石的折磨,想必是玉藻前并不真心信任他,怕他得到了力量后会背叛自己,从而导致他体内的杀生石也反复无常吧!
对比之下,净琉璃终于相信,无忧是真心对他好的。好得他舍不得离开了。
“小尾巴,吃饭啦!”无忧把丰盛的饭菜端到房间,催促净琉璃净手用餐。
小尾巴像往常一样低头扒饭,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无忧,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万一以后你变了,我会很生气的。”
无忧一愣,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净琉璃式的傲娇,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于是无忧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多心,安慰缺乏安全感的小尾巴道:“别胡思乱想,我会陪着你、照顾你,直到你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那时我这个老妈子只好功成身退喽!”
“咱们说好的哦。”小尾巴伸出右手小指,要跟她拉钩,“你不可以抛弃我。”
“好幼稚!”无忧唾弃道,还是伸出了手指,跟他拉钩盖章。
小尾巴发自内心地笑了。
<2>
皇宫那边来了诏书,说自无忧立了大功后还没当面表彰她,皇上心中一直惦念着,召她今日进宫闲话家常。
无忧有些不情愿,之前软禁太子哥哥、赶李澈离京、不顾她的安危下令爆破地宫几件事加起来,让皇上在她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不再是那个送她珍珠步摇的和蔼长辈了。
不过圣旨来了,无忧不得不从。她拾掇心绪,打扮齐整,跟着来接引的太监进了宫。
皇帝还是住在天妃的宸青殿里,不过这大白天的,宸青殿里竟挂着厚厚的帷幔。
无忧掀开帷幕走进大殿,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浓重的熏香气味令她连打几个喷嚏。
室外的光线透过深红色的帷幔,将大殿笼罩在刺目的红色光影中,让无忧觉得胆战心惊。
宫人引她去正殿,她却在浓重的熏香味中辨认出皇上的气息,明明是从偏殿里传来。
皇上在偏殿,宫人为何要引她去正殿呢?无忧心里暗暗疑惑,不由得谨慎起来。
“哎呀,我的珍珠步摇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你赶紧去帮我找找。”她撒了个小谎,吩咐引路的宫女去帮她找首饰,“我自己去面圣就好。”
宫女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似乎并不愿走开。
“珍珠步摇可是陛下御赐的宝贝!”无忧假装生气道,“郡主发话,你敢不听?”
“奴婢不敢。”宫女总算低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沿原路回去了。
无忧摸了摸被她偷偷藏在袖子里的步摇,奸诈地笑了笑。
她躲过几层守卫,悄悄地进了偏殿。远远地看见皇上躺在床上,等她走近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几个月不见,皇上竟变得骨瘦如柴,几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蒙在骨架子上。
“陛下!您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无忧惊讶之下大叫道。
皇上睁大浑浊的眼睛,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鸟!”
“飞来飞去……在窗外……”
皇上状若癫狂,重复着莫名其妙的语句,手劲儿大得不正常,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把无忧的手腕捏得很疼。
“您先放手,我去叫御医……”无忧一边安抚他,一边扭头朝门口大喊,“来人啊!快宣御医!”
宸青殿的宫人却跟集体失踪似的,没有一个人过来。
“岂有此理!”
无忧愤怒不解,皇帝病重,宫人竟敢如此不敬,不怕被治罪吗?刚才还里三层外三层守在门口的侍卫呢?
“无忧,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去正殿的吗?”天妃娘娘被她的大呼小叫引了过来。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来了。
无忧暂且把天妃语气里的责怪之意放到一旁,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一小瓶丹药。
“陛下,您又发病了。”天妃坐到皇上床边,拈起一粒丹药送到他嘴边,“该吃仙丹了,吃了仙丹病才会好。”
皇帝无力地摇着头,似乎十分抗拒她手里的药丸。
“这是什么丹?”无忧不禁起了疑心,皇上病得这么重,居然不让御医时刻在旁边伺候着,反而只靠所谓仙丹养着?
“是用皇后姐姐的凤血莲炼制出的固气养元丹。”天妃娘娘道,见皇上费力将喂进嘴的药丸吐了出去,忍不住焦急地落泪了,“皇上最近不知怎么突然病得神志不清,不但不吃丹药,还让人用帷幔把整座大殿罩住,说是怕什么鸟飞进来……本宫最近也感觉身体不大好,是不是皇后姐姐在这宫殿中留下了诅咒?”
无忧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天妃说皇后不但曾意图谋害她,如今还用诅咒搅得她日夜不得安宁,李玄琅却说皇后是在宸青殿被人暗算了才发疯的,真真叫人不知该相信谁好。
“罢了,让陛下好好休息,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陪本宫坐坐吧。”天妃抹掉眼泪,携了无忧的手,邀她去正殿小坐。无忧犹豫了一下,不好拒绝,便随她去了。
正殿里的人居然不少,有太子李玄琅、陈大人,还有几名她不认识的官员。
太子冲无忧摇了摇头,他们突然被天妃请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忧刚才一心惦记着皇上,竟没留神嗅一下宫殿里还有这么多熟人。
“今天请各位来这里,是为了皇上患怪病一事。”天妃扫视一周,神色严肃。
“愿闻其详。”一位老臣拱手道。
“陛下近日常说,他在宫中看见了妖物。”天妃娘娘摆弄着茶杯盖子,貌似不经意地问起,“郡主,你觉得这世上真有妖物吗?”
“臣女……臣女不知道。”无忧心虚道,天妃娘娘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该不会是察觉了她的身份吧?
“怎么会不知道?”天妃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婉,“你就是那个妖物呀!”
“怎么可能!”无忧“噌”一声站起来,“臣女最近在暗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众多弟子都可以为臣女做证!再说、再说……臣女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是妖怪!”
无忧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
“本想对你网开一面,你竟还执迷不悟!”天妃的表情变得狠厉起来,一瞬间不像无忧认识的那个她了,“你是犬戎白狼后裔,十五年前被公孙十三娘收养,打着陇西郡主的幌子,意图惑乱宫闱,行刺皇上!”
无忧的心如坠冰窟,天妃的话真假参半,竟让她不知怎么反驳!
“陈大人,你讲一下当年塞外寻宝时暗部损失惨重、十三娘辞职归隐的经过。”天妃命令道。
陈大人被天妃关于无忧的指控震惊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十五年前,陛下派暗部精锐深入昆仑山脉,寻找西周犬戎入侵时从中原掳走的九鼎。暗部精锐找到了犬戎后裔,但他们为了保守九鼎的秘密而负隅顽抗,几乎与在场的精锐同归于尽。”
“暗部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就此解散,十三娘也失踪了。众人皆以为她死在了大战中,多年后却有探子传来消息,说十三娘当年并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被一支偶然经过的商队所救,最后机缘巧合嫁给了陇西郡王为妃,还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无忧郡主……”
“可是据本宫所知,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天妃冷笑道,“犬戎国当年并非全族覆灭,还剩了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犬戎人认为她是白狼神转世,拼尽全力护住了她的性命。十三娘出于怜悯和内疚,带着这个女婴归隐陇西。不久之后她飞上枝头,嫁给了色令智昏的陇西郡王,犬戎后裔也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小郡主。你抓住暗部重组的机会来到京城,实则为了报当年的灭国之仇,无忧,你说本宫讲的是也不是?”
无忧环视众人的神情,包括与她十分亲近的陈大人和太子哥哥,似乎都相信了天妃的话。
关于身世,无忧只知道一些零散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完整的版本,竟然出自站在对立面的天妃口中,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番指控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若不是她真的没做过,连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我没有。”无忧一字一顿道,“今日你们冤枉了我,陛下真正的病因将被掩盖,还请各位三思。”
谋害皇上这个黑锅,她不想背,也背不起!无忧表面镇定,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
天妃是被人蒙蔽了还是故意陷害她?皇上口中的“鸟”是真凶吗?怎么才能洗刷自己的冤屈呢?
“来人,将妖物拿下!”天妃不给她申辩的机会。
怎么办,是束手就擒,还是借助妖力逃走?
一旦选择了第二条路,她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哪怕她能顺利脱身,那陇西王爷和帮她隐瞒过身份的李澈会不会受牵连?面对步步逼近的带刀侍卫,无忧咬了咬牙,选择束手就擒。
“慢着,该被拿下的妖物是你!”一人忽然破窗而入,将手里的东西泼了天妃娘娘一身,“现形吧!青鸟!”
<3>
刚才破窗而入的是贺兰透,他兜头盖脸泼了天妃娘娘一身的东西似乎是黏黍米浆。
“抓刺客!”侍卫立刻与贺兰透混战成一团。
天妃从宫女手中接过丝帕,恨恨地擦拭着脸上、身上的秽物。当她放下帕子,旁边的小宫女惊声尖叫起来:“娘娘!娘娘的脸!”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天妃斥道,“本宫的脸怎么了?”
天妃低头看了一眼绣帕,发现上面印了半张清丽的美人脸,仿佛自己的脸掉色印上去的一般。太子等人也发现了天妃的异状,纷纷露出惊惧的神情。
天妃心里一惊,抢过宫女手中的铜镜,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五官逐渐模糊,最后糊成一团,仿佛画中的美人不小心被洒上了水,墨迹氤氲沁染一般。
铜镜当啷坠地,天妃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肌肤却片片皲裂,散落成一地纸屑,露出里面青色的羽毛。
“妖怪啊!”在场的几名大臣吓得屁滚尿流。
一只硕大的青鸟现出了原形,狂躁地扑腾着双翅,大殿中顿时一片混乱,侍卫们也顾不得抓刺客了,纷纷抱头鼠窜。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青鸟仰天长啸,赤红的眼睛里满是疯狂,尖利的长喙向贺兰透啄去,“我要你死!”
“不要!”无忧纵身一跃,抱住了鸟喙,堪堪帮贺兰透躲过了攻击。
与上次斗狐妖不同,贺兰透没有法术加持,只是名武艺出众的人类少年而已,绝对不是西王母三位神侍之一的青鸟的对手!
青鸟将无忧狠狠甩开,她重重摔在地上,很久爬不起来。大殿里还有人在,她不敢化为狼身与之对打,否则就算打败了青鸟,她是妖怪的秘密也将暴露于人前!
“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来对付它!”无忧提醒贺兰透道。
青鸟再度扑来,贺兰透抱起无忧,纵身上了房梁,闪展腾挪躲避青鸟的攻击。房梁有横木遮挡,鸟妖体形太大施展不开,被两个人趁机逃了出去。青鸟怒鸣一声,将身形缩小了几圈,灵活地扑扇羽翼,追杀那两个人而去。
暗部里,净琉璃本来在专心致志地扮演傻瓜,却突然感到气血上涌,妖力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糟糕,无忧遇上了麻烦。”无忧和他都有玉藻前的妖力,当一方遇上麻烦、妖力沸腾之际,另一方也会有所感应。
他看了看手腕上紫光闪烁的草编手链,略一沉吟,不顾暗部弟子的阻拦,向手链指示的方向赶去。
贺兰透和无忧在逃命途中看到了一片密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决定将这里作为决战场地。林子里树木繁茂,没有足够的空间供巨鸟俯冲扑击,可以削弱它的优势。
青鸟以工于心计著称,一眼就看出他们在打什么小九九,不禁心中冷笑。它不觉得这两个半大孩子有本事赢过自己,毫不犹豫地跟在他们之后进了密林。
无忧化作白狼,将气竭力尽、面色苍白的贺兰透护在身边,仰头寻找青鸟的踪迹。可是它跟凭空蒸发了似的,彻底融入了鸟声啾啾的密林之中。
尖锐的破空声突袭而至,白狼哀嚎一声,耳郭上多了两道抓痕。要不是它躲闪得快,刚才差点儿被青鸟啄瞎眼睛。那厮居然变作麻雀大小,时不时来骚扰偷袭一下,白狼急得上蹿下跳,可是抓也抓不到,咬也咬不着,还得防备它对贺兰透下手,心里窝火得七窍生烟。会飞了不起啊!有本事出来痛痛快快打一架!
青鸟不理会它的激将法,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骚扰着。
“无忧,贺兰哥哥!”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喊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白狼正被头顶上那只绿色的“苍蝇”烦得不得了,猛然发现小尾巴正在十丈开外一蹦一跳地向这边跑来,脸上还挂着惊喜的笑容。
“危险!不要过来!”贺兰透大吼。
青鸟也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傻乎乎的银发少年,它认出了那是杀生石的宿主,大部分时间都疯疯傻傻,但无忧十分重视他,曾经数次上书为他求情。
呵呵,敢让我的大业功亏一篑,你也来尝尝心痛欲狂的滋味吧!青鸟放弃了白狼和贺兰透,振翅向银发少年飞去,速度快如一道青色的闪电。
时间仿佛变慢了。
“嗷——”白狼怒吼着向小尾巴奔去,想在青鸟之前赶到他的身边,然而飞总比跑快,它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落越远。贺兰透瞄准青鸟掷出了手中的宝剑,明知全无希望,还是想干扰一下它的动作,为银发少年赢得一线生机。
小尾巴也注意到了那道不祥的青色影子,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了近在咫尺的锋利鸟喙。
不!白狼知道下一刻小尾巴就会血溅当场。
“嘶——”林中回荡着令人心惊的血肉撕裂的声音。
青鸟在离小尾巴不足一尺的地方四分五裂,爆出的血雾弄脏了银发少年白玉似的面颊。他眨眨眼睛,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被散落一地的羽毛和血迹吓到了。
“小尾巴!你没事吧?”白狼变成少女,心急火燎地向他跑来。
小尾巴却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小心你前面哦。”
无忧定睛一看,发现小尾巴周围的树上挂满了极细的银丝,和净琉璃在朱雀门绑走自己时所用的一模一样。银丝互相交织成一片坚韧细密的网,将小尾巴整个笼罩其中。刚才青鸟求胜心切,没注意到那些银丝,在飞翔时一头撞上,直接被切碎了。
真不怪青鸟大意,谁会想到平时呆呆傻傻的小尾巴周围会陷阱密布、危机四伏呢?要不是小尾巴的眼睛依然明净澄澈,要不是他的笑容依然那么乖巧天真,无忧都要怀疑站在她面前的是不是净琉璃了……
“小尾巴,你在这里做什么?”无忧有些怀疑地问,“这些银丝是哪里弄来的?”
“我在翻花绳啊。”熊孩子献宝似的指了指银丝网,又沮丧地垂下脑袋,“玩着玩着,不知怎么就把我自己绕进来,出不去了……”
“今天早上经过暗部的库房,看到这些银色的丝线好漂亮,就想偷偷玩一下……”他心虚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无忧的脸色,拿出英勇就义般的勇气,双目紧闭、小脸皱成一团,“我错了,不该乱动库房的东西,因此害死了一只绿麻雀,无忧,你打我屁股吧!”
回想起刚才惊险的情形,无忧就隐隐后怕,想多教训他几句,却被贺兰透拦住了。
“无忧,这次就算了吧,”贺兰透用八重霞割开银丝网,把小尾巴解救出来,“还要谢谢他歪打正着,帮了大忙。”
小尾巴一听不用受罚,立马喜笑颜开,腻在无忧身上撒娇:“无忧无忧,你最好了!”
呃,帮你求情的明明是我好不好……贺兰透对小尾巴的选择性无视早已习惯,默默地收拾好地上青鸟的残骸,心里却在感叹:“父亲,贺兰家的大仇今日得报,您和族人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
五年前,一位蒙面女子找到隐居深山的画圣贺兰谦之,求他画一幅美人图。女子希望画中美人以冰为肌、以玉为骨、以月为魂、以梅为妆,好似那谪仙下凡,不沾染一丝尘埃。贺兰谦之觉得她这要求有趣,与自己的意趣颇为相投,便破例答应下来。
没想到,画成那夜,贺兰家遭人灭族,美人图也消失了,贺兰透因外出写生,才侥幸逃过一劫。
一夜之间,他由备受宠爱的贺兰小公子变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贺兰透发誓要为族人报仇,因听父亲提起过大理寺卿陈祺风为人不拘一格,剑法也数一数二,他便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当街拦车拜师。
这些年来,他一直借用大理寺和暗部的力量追查凶手,但成果甚微。那天李澈告诉他,凶手竟然是深居宫中的天妃,贺兰透感到匪夷所思。当从无忧口中听说西王母三位神侍的事后,他补上了最为重要的一环,渐渐地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天妃就是神侍青鸟,她野心极大,想将神力和皇权集于一身,永远统治这片王土。
当今皇上嗜好求仙问道,给她创造了极好的机会。她按照皇上的喜好,委托贺兰谦之画了一幅美人图,作为它的皮囊,因怕消息走漏,便灭了贺兰一族。
清丽脱俗又会炼制丹药的美人果然得到了皇上的厚爱,顺利入宫为妃,天妃便怂恿皇上重铸九鼎,用来炼制仙丹。皇上对丹药上了瘾,对她言听计从。可是九鼎被人偷走,天妃便鼓动皇上重新成立暗部,一定要把九鼎追回。
那天在宫中偶遇白狼,天妃十分惊喜,本想扣留下它,但李澈坚持说白狼是他的宠物,天妃只好物归原主。天妃派人调查李澈,却歪打正着,发现了无忧是白狼后裔。
知道白狼后裔和赤狐传人正在争夺九鼎的紧要关头,天妃决定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她来坐收渔翁之利。同时她除掉了碍眼的皇后,便用丹药让皇上卧病在床,自己隐隐把持了朝政,那些喜怒无常的政令都出自她之口。
无忧找到了九鼎,并收服了赤狐传人,天妃觉得收网的时候到了,便在宫中上演了一出抓妖物的大戏。贺兰透本就对天妃充满戒心,当得知无忧被人叫进宫后,他立即带黏黍米浆潜入宫中,米浆可以去除墨汁,天妃的伪装皮囊被破坏,现了原形,最后被众人联合挫败……
<4>
因为身份败露,最大的幕后黑手天妃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皇上经此磨难,也从飞升成仙的白日梦里幡然悔悟,开始琢磨政务,励精图治。
本来蠢蠢欲动的各地藩王感受到了皇上的决心,认为现在不是起兵造反的最好时机,纷纷收起武装,解散军队,假装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澈依然频繁来信催无忧回老家,只不过从强硬命令的口吻慢慢变成了温情路线,比如今天刚收到的“陇西下雪了,我叫人在院子里堆了几个雪娃娃,一个个胖乎乎的跟你似的。以往每年冬天你都喜欢堆雪人,自己重华宫里的雪不够用了就跑来我的毓庆宫偷雪,被我撞见过好几次,不过本世子宽宏大量,一直没好意思揭穿你。看着院子里头这几个雪娃娃呀,感觉好像你还在身边一样。真后悔以前没对你好一些,让你出门后连家都不想回了……不说这些难过的了,你那边下雪了没有?天冷了多穿一点儿……”
无忧看完之后没出息地哭了,决定过年时无论如何也要回家看看。
最大的幕后黑手被揪出来后,忙得连轴转了几个月的无忧总算可以放松一下。
人一放松就容易犯困,再加上每日都要采血,无忧就养成了采血后小睡一会儿的习惯。每当这时,小尾巴就自告奋勇地帮她站岗,其实是用一种欣赏私藏珍宝的眼光看着她睡觉,生怕走开一会儿她就被别人拐走。若无忧中途醒来不小心看见,非被这种眼神吓哭不可。
今天,净琉璃在无忧的茶里加了点儿东西——青鸟的心头精血,那是他绞杀青鸟那天偷偷藏起来的。茶里还有一点点让人陷入无痛睡眠的麻沸散,当无忧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身上的妖力又会提升一层。他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统统送给无忧,作为从她那里获得关爱的回报。
净琉璃想着想着,脸上露出温柔如水的笑容。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仿佛被毒蛇暗中盯上了。
他警觉地四下观察,发现一名绯衣黑袍的妖艳少年,不知已经在窗外静静站了多久。
“贺兰哥哥,你怎么来啦?”净琉璃捏着嗓子甜甜地打招呼。
“来看看你,”黑袍少年如是答道,“净琉璃。”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也在这里吗?”净琉璃心中一惊,装出一副惊慌的表情。
“过来跟我一叙,如果你也不想被无忧听到的话。”黑袍少年仍然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转身走在前头,似乎笃定净琉璃一定会跟来。
银发少年暗暗着恼,咬了咬嘴唇,果然跟了上去。走到僻静无人的花园,净琉璃率先停下脚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开始只是怀疑,你十分亲近无忧,对其他人却暗藏不屑。”贺兰透道,“本来我也不能确定,刚才试探你一下,你的表现坐实了这个猜测。”
净琉璃心中大恼,他本不该轻易被试探出来,但刚才他担心惊动无忧,竟露出了破绽。
“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只要你不伤害别人,尤其是真心待你的无忧。”
出乎意料,贺兰透并没有为难他。如果换了他抓住了贺兰透的把柄,一定会趁机逼他走人,离无忧越远越好。
哼,显得他有多心胸宽广、多伟大似的!净琉璃暗暗撇嘴。
贺兰透见他默认了,便不再多费口舌,转身欲走。
“等等!”没想到净琉璃却叫住了他,眼中情绪复杂,“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帮你解毒。咱们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怎么样?”
贺兰透挑了挑眉,小尾巴曾亲口承认此毒无人可解,净琉璃难道有什么妙法?
“托无忧的福,我能自如控制杀生石的力量了,包括它的毒素。”银发少年用尖尖的指甲在贺兰透眉心一戳,毒素被他牵引,凝结成一颗深紫色的小球,被他吸入指尖,只在贺兰透苍白的眉间留下一枚小小的火焰形印记。贺兰透运气探查,发现身上的毒素果然消失无踪。
“多谢。”他真诚地拱了拱手。
“这样也好,省得无忧天天采血给你,自己的身体都被累垮了。”净琉璃不习惯被人感谢,鼻子一翘,别别扭扭地说。
贺兰透康复的消息一传出,无数人炸了锅。无忧自不必说,甚至惊动了司命神殿里的国师,亲自来暗部拜访恢复健康的好友。贺兰透做东,在暗部临风阁办了一场茶宴款待稀客,无忧带着小尾巴、金蟾、赤练并柳元婴去了。
上官念真正襟危坐,优雅地品着茶,心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向在座的两个妖怪。
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和银发飘飘的小尾巴在他看来就是一对毛茸茸的白狼和赤狐,真是可爱呀!感应到主人的心思,他放在手边的桃木剑饥渴难耐地动了动。
上官念真倒不想把这两个妖怪怎么样,只是想把它们收为镇殿神兽而已。国师独居寒雪神殿,普通动物受不了那里的严寒环境,贺兰透又不经常去看望他,仙风道骨的国师偶尔也会感到寂寞的。如果有两只灵性宠物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想必会十分愉快。
“喀。”贺兰透清了清嗓子,将国师拉回现实。见上官念真心不在焉的样子,贺兰透岂会猜不透老友的心思?
国师收敛了点儿,可不到一刻钟,他又在贺兰透眼皮子底下走神了——唉,如果能烹一壶浓香的甜茶,和两只毛茸茸、暖乎乎的宠物挤在一起,欣赏窗外万里雪飘的美景,那该多惬意啊……
“喀喀!”贺兰透加重了咳嗽的力度,就差在上官念真耳边大喝一声“他们归我罩”了。
一直装傻充愣的净琉璃也注意到了不停颤动的桃木剑,心里一声冷笑,脆声说道:“上官哥哥,你要吃香瓜子吗?这是金蟾姐姐亲手炒制的哦……”
净琉璃捧着碟子走到国师大人身边,假装请他吃香瓜子,脚下却又准又狠地踩上了桃木剑。桃木剑法力再大,本质也是一根木条,居然被他一脚踩断,变成了两截废柴。
这个熊孩子,又闯祸了……无忧仰天长叹,认命地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国师,对不起……”她把净琉璃拉到自己身后,不停向上官念真鞠躬道歉,假装从不曾擅闯人家的宫殿还对人家破口大骂;柳元婴也来帮忙,承诺一定会尽力修好断剑,请国师不要生气;贺兰透是这群人里唯一知道来龙去脉的,向净琉璃投去有气无力的一瞥;而净琉璃的脚底被桃木剑严重灼伤,他却丝毫不感到痛似的,装出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心里冷笑道,这只是略施小惩,敢打无忧的主意,别怪他不客气!
上官念真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桃木剑,安抚大家不要慌张,神殿的武器库里,桃木剑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今天没有法器不能收妖了,国师深感遗憾。
得到了国师的原谅,无忧总算放下心,拉着小尾巴重新回席。上官念真目送他们走开,一直跟在郡主身后很乖很萌的净琉璃突然回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眼中的阴鸷呼之欲出。
上官念真心里一惊,难道这名少年不像他表现的那样简单?但当两个人重新落座,又回到无忧的视线范围之内,少年则立马变脸,乖巧可爱地腻着她。
“那个狐妖精神分裂吗?”国师为掩人耳目,在好友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道。
“别提了……”贺兰透叹了口气,默默地向净琉璃翻了个白眼。
再惹是生非就给我从暗部滚出去。这是贺兰透的心声。净琉璃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他的眼色,偷偷回给他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少管闲事,否则要你好看。净琉璃的心里话如是道。
死病娇。
死高冷。
两名少年同时在心里互骂,然后同时别开视线。
无忧不明就里,见他们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禁在心中感叹,多么友爱满满的一幕啊……
真希望,这是一场永不散场的筵席,就让大家这么吵吵闹闹、快快乐乐地,一起永远幸福下去吧!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