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凡不会说什么的，因为这确实是事实。”没想到叶森慢慢靠着墙滑坐到地上，“他妈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带他长大的奶奶在他八岁的时候也去世了，他爸爸因为忙工作应该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吧。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性格也孤僻，他爸担心他，所以常常会让他去找心理医生聊天。”
夏琪愣住了。原本以为只是别人编造出来的流言，现在突然全都变成了事实。
1
舒和玲在台阶下的话被很多人听到，然后传给了更多人，最后变成了“夏琪把舒和玲推下了台阶”。
一连几天，无论夏琪走到哪里，都觉得身后有人在小声地议论。可是，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这样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不论是嫉妒也好，怨恨也好，不甘心也好，不服气也好，无论怎样都是藏在心里，最多只是憋着一口气要超过她。可是，又为什么偏偏在那一瞬间大脑卡壳一样地愣住？
为什么不快一点儿伸手？
为什么不拉住她？
为什么？
“喂，我们去探望一下舒和玲吧？”叶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边，把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嗯？”看见叶森身后还跟了几个班上的同学，颜晓言和林一凡在一边大眼瞪小眼。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我造成的。”
“我也没有拉住她。”虽然夏琪是因为走神没有拉住舒和玲，但心里终究还是觉得愧疚。
不管怎么样，舒和玲也是自己一直分享快乐忧愁的死党，从初一一直到现在的同桌，就算是真的讨厌她、不喜欢她，也万万不会真的到害她的地步。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怕舒和玲误会她，这么在意舒和玲的看法？
为什么不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置身事外？
这根本不是自己。
在舒和玲家楼下，意外地碰到了吴菲菲。她跟在妈妈的后面，没有了平日嚣张的气焰。她在夏琪面前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琪一眼，就低着头走了。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问号刚刚从脑海里冒出来，舒和玲家的门就已经开了，舒妈妈指了指舒和玲的卧室就匆忙跑去翻炒锅里的菜。
几个人推开卧室的门，看见舒和玲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头发胡乱地翘着，一只手打着石膏挂在胸前，另一只手揉着泛红的眼睛。
大家站在门口，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都不好意思走进去。夏琪觉得内疚，轻轻地走到床前，说：“我们来看你啦，你别伤心啦，很快就能回学校的。”
舒和玲抬头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们来看你啦，不要伤心了。”颜晓言也跑进了房间。
“没有啦，这个故事好感人的。”
“嗯？”走近了才发现舒和玲的腿上还放着一本杂志，心里不禁觉得疑惑，不是应该捧着一本练习题吗？作为九年级的学生不是应该分秒必争，抓住一切时间学习吗？
门外站着的同学集体舒了口气。舒和玲茫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三秒钟，终于尖叫起来：“啊啊啊，你们都出去，颜晓言快把我的镜子和梳子拿过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杂志塞到了枕头底下。
夏琪愣了愣，也被关在了门外。刚刚的那一瞬间舒和玲不是应该喊出自己的名字吗？为什么是颜晓言呢？明明自己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在什么时候这个位置已经悄然改变了呢？
她看着冷冰冰的门板，心里五味杂陈。
门重新打开的时候，舒和玲已经披了件衣服，头发稍微梳了几下，不过还有几撮“顽固分子”没办法镇压下去。她环顾了一眼进来的同学，就长长地“嘁”了一声：“我还以为有老师来呢。”然后就把杂志从身后抽了出来。
“喂，我们天天在学校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你倒好，在家里看杂志。”夏琪把书抢过来，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
“调节一下嘛。”舒和玲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夏琪像是撞在了冰冷的墙上。
“你是手骨折，为什么非要躺在床上？也可以去上课的吧？”叶森拿了支笔在石膏上签了个名。
“没办法骑单车咯。”
“拜托，这世上有一种交通工具叫公交车。”颜晓言忍无可忍地插话进来。
“……”舒和玲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我就是不想去上课”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舒和玲叹了口气：“可惜不能参加书模的复赛了，要不摄影师大哥拍一个钢铁侠系列？”
林一凡皱了皱眉头，默默地退到人群中间去。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没有落在夏琪身上。她冲颜晓言撒娇，冲叶森吐舌头，甚至还冲林一凡笑，唯独把夏琪当成了空气。
夏琪愣愣地站在舒和玲旁边，一句话都插不上。
如果舒和玲能埋怨自己几句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儿。可是，她偏偏一直微笑着跟周围的人聊天，完全把自己当不存在，就连一起来的同学也察觉到了异样，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
走出门的时候，夏琪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歉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而舒和玲刻意的冷漠就像是在她的心里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2
过了几天，教室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又时不时地聚集起一些人。
下课的时候，颜晓言突然拿着手机走过来：“夏琪，这是怎么回事啊？”
夏琪接过手机，看到上面校园论坛的网页上不知道是谁在分析自己，还把她的陈年旧事都写了出来，而且图文并茂。她给叶森的情书的照片，她和林一凡的照片，从侧面看好像是手牵着手一样，她和他们一起走的照片……全都被贴了出来，帖子迅速被顶了几十楼。
她看了一眼窗外对着教室里张望的人，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来自己一不小心又走红了。
“叶森，你干吗啊？又要跟我过不去吗？”夏琪转头向着教室后面吼了一声。
“不是我，这回真不是我，我总不能拍我们的背影吧？”突然被吼了一声，叶森也愣愣的一时没回过神来。
“那你去解释一下啊。”
“为什么是我？让一凡去。”
林一凡抬了下头，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很快又把头埋到书本里了。
“不过你们手牵手的照片简直太劲爆了，哇哦。”叶森也拿起手机嬉皮笑脸地晃了晃。
夏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发现班上的同学都齐刷刷地掏出手机，赶紧拉着颜晓言溜出了教室。
在卫生间的洗手池边，颜晓言突然停了下来，喊了夏琪一声：“我问你个事。”
“嗯？怎么了？”夏琪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疑惑。
“嗯……你跟……你跟林一凡到底是怎么回事？”颜晓言小心翼翼地问。
“嗨，一言难尽啊。”夏琪甩了甩手上的水，郁闷地说着，却看见颜晓言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八卦心瞬间跳了几下，“你问这个干吗？你不会是真的喜欢那个呆子吧？”
颜晓言红了脸，推了夏琪一把：“喂，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你都没说完。”
“干吗啊，想谋杀啊，好怕哦。”夏琪嬉笑着躲了一下，又凑了上来，“我就说嘛，上回还不承认。你先说你是怎么回事啊？”
颜晓言伸手过来作势要掐夏琪的脖子，被夏琪躲了过去。她耸了耸肩，还是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开始只是觉得他喜欢装深沉，后来跟他较了几次劲，他都输了，尤其是那次斗琴之后，我追了出去，看见他难过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特别的……好吧，我承认总行了吧。”
夏琪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我跟林一凡的那个‘牵手’是拍摄角度问题，我们根本就没有牵过手啊！”
“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跟谁保守秘密啊？我跟林一凡关系这么好，就不用了吧？”
“喂，你敢，你别跟他说，被学校发现早恋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我并不想向他告白，就让这件小事情成为你我心中的秘密好了。”
“不行，我要把你的‘小事情’贴到论坛上，正好还我清白。”夏琪高喊着跑出了洗手间。
颜晓言快步追了上来，两个人在走廊上嬉笑打闹着，看得周围的人一脸疑惑。
3
紧张的学习氛围下，任何事情都不会被长久地关注。于是没过几天，帖子就沉了下去。大家像是集体失忆一样，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夏琪也很快调整了状态，开始努力学习。
中午在食堂匆匆吃了午饭，正准备回教室继续奋战，却意外地看到（3）班的文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你们在这儿呢，我找你们好久了。”她还没站稳就扯着嗓子喊。
“啊？什么事？”
“你们还不知道吧，吓死人了，刚刚听说林一凡每个周末都要去看心理医生，好恐怖啊。”女生挥舞着双手，一脸夸张的表情。
“干吗啊，不要乱讲啊。”
“真的！我是好心才来跟你们说的，你们以为我愿意啊，他还是我偶像来着！可是看心理医生这种事情，多恐怖啊！会不会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啊！电影里都这么演的！”女生的表情里居然有了几分担忧，又凭空生出了几分委屈，“好伤心啊，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我现在感觉所有的美好都幻灭了啊……”
“……”连续几个感叹号迅速又转成了忧伤的节奏，让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夏琪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教室跑去。
一切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大部分同学已经在位置上看书，几个男生聚集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聊天，林一凡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回座位上了……
等等，男生聚集在角落里聊天，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尤其在甲班这种书呆子成群的教室里。
“我敢保证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他从挂着‘心理咨询’的牌子的房间里走出来的，隔了一个星期我还去确认了一下。”
“语言障碍啊，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啦，孤独症啊，什么都有可能哦。”
“可怜哦。”
“谁知道有没有更恐怖的啊。”
……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个角落里传过来，夏琪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见最中间那个胖子罗正用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说得眉飞色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一凡。
夏琪看见林一凡的肩膀抖了一下，他肯定也听见了那些言语，他一定很难过吧！原本被人崇拜的冷酷变成了一种病，原本被人称赞的独立变成了一种病，原本让人惊叹的沉稳也变成了一种病——其实并不是多么厉害，只是因为有病。多么讽刺人的话，足以把所有的美好全部毁掉。
“你给我闭嘴啊！背后说人坏话很不地道知道吗？”叶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那群人的后面，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说的是事实啊！”胖子罗还是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叶森一下推开人群，就把胖子罗揪了出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琪有点反应不过来。
“劝架啊，想什么呢？”颜晓言喊了一声，挤开围观的男生，跑过去拉叶森。
劝架这种事情是女生能干的吗？夏琪虽然这样想着，也还是挤进了人群里。
终于有几个男生伸出了援手，把两个人拉开。叶森揉了揉嘴角，恶狠狠地说：“下次再胡说八道，我一定撕烂你的嘴。”然后就被人推到了一边。
“我说的是事实，就是事实。我知道的还多着呢。”胖子罗也不甘示弱。
“无聊！”没想到林一凡突然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冷得像挂着一层霜，他淡漠地把每个人都看了一眼，又走回了座位上。
三个女生合力把怒火中烧的叶森拖出了教室，威胁他再不冷静就要送他去女卫生间浇冷水，他才安静下来。
“你疯啦，林一凡都没吭声，你瞎激动什么啊！”
“他不会说什么的，因为这确实是事实。”没想到叶森慢慢靠着墙滑坐到地上，“他妈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带他长大的奶奶在他八岁的时候也去世了，他爸爸因为忙工作应该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吧。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性格也孤僻，他爸担心他，所以常常会让他去找心理医生聊天。”
夏琪愣住了。原本以为只是别人编造出来的流言，现在突然全都变成了事实。
“你们也知道了，你们怕了吧！”叶森的头抬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女生们都被他突然露出来的冷笑吓了一跳，傻愣着不知道怎么接话。叶森突然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教室走去，他的脸上挂着少有的冷漠和厌恶，仿佛整个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一样。
“不要学林一凡，我们去看看他吧。”颜晓言跟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是哦，我们会站在他这边的。”
叶森停了下来，看着跟上来的女生，脸上的冷漠突然融化了，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教室里，林一凡还是像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的样子却让人感觉特别悲伤。就连他漫不经心趴下来睡觉的动作都让人觉得那么孤独，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看得让人担心。
三个人站在教室门口，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好傻傻地站在门外。
颜晓言突然走了进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激动。她走到林一凡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喂，别伤心啦，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帅气的钢琴王子，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夏琪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急忙忙地伸手想去捂颜晓言的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颜晓言怀着激动的心情，然后说：“我也喜欢你。”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看着颜晓言。
林一凡在众人的沉默中缓缓抬起了头。他定定地看着颜晓言，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然后指了指教室前面的挂钟，淡淡地说：“你误会了，我每天这个时间都会睡觉的。”
他说完，又一声不吭地趴回课桌上，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
颜晓言的脸红成一片，跺了跺脚，飞快地离开了教室。
4
一连几天，颜晓言都没有来上课。
夏琪每天晚上都敲颜晓言家的玻璃窗，试图说服她回学校。可是，颜晓言总是一脸郁闷地趴在窗台上，也不怎么说话。
夏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纠结了几天，夏琪觉得是使出撒手锏的时候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放学的时候，她直接把林一凡拉到了颜晓言的家门口。
“谁呀？”房间里响起了颜晓言的声音。
夏琪冲林一凡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示意他往边上站一点，自己踮起脚，把脸正对准猫眼。
“你来干吗啊？”防盗门“啪”的一声打开了，颜晓言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一旁的林一凡吓了一跳。
夏琪扬起一副“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得意表情，把林一凡领了进去。
颜晓言的父母没有在家，出乎意料的是家里居然没有丢满零食和杂志，沙发上还放了几本习题册。
“你们说吧。”夏琪丢下一句话，就把两个人扔在了客厅，自己走进了颜晓言的卧室趴在门后面偷听。
客厅里长久的沉默，安静得让夏琪抓狂。尽管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林一凡，让他一定要说服颜晓言回学校，可是她知道，林一凡那种问十句话答一句，不说话也能坐一整天的家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忘记说话的功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夏琪都开始失望了，觉得自己带林一凡来简直是个巨大的错误。
“你回学校上课吧。”终于听见了林一凡要死不活的声音。
“你回学校上课吧。”见颜晓言没有回答，林一凡又说了一遍。
“你回学校上课吧。”
……夏琪用力地拍了一下额头。就算你只会说这一句，也麻烦你说得声情并茂一点儿好不好？
“你回学校上课吧。”第四遍，夏琪差点儿一头撞在门板上。
“你什么意思？”好在颜晓言终于说话了。
“……”
“不要用省略号回答我。我丢脸都丢到家了，你跟没事人一样。你好歹帮我解释一下吧？”
“……”
“你再用省略号，我就跟你翻脸了。”
“你回学校上课吧。”
“噗——”夏琪直接将脑袋撞向了门板。这个算是说教的最高境界吗？堂堂师大附中年级第一，经常拿满分作文的才子，你就只会这一句话吗？
“我是说，让你回学校好好学习。”林一凡终于换了一句新的台词。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要怎么帮我解释啊？”
“没什么好解释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不必在意那么多。”
“谁有你那么高的境界，跟聋子一样。”颜晓言终于受不了了，抬高了声音。
“你能考上本校吗？”这个算什么？林一凡话锋转得太快，夏琪一下子没能跟上，差点儿被弄成内伤。不是又要挑战吧？别掐起来啊。
“回学校好好学习吧，如果能考上本校的话大家还可以天天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林一凡重复了一遍。
客厅里没有了颜晓言的声音，好像她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脑子在一瞬间死机了。
然后外面响起了开门声。
“我走了，再见。”
夏琪拉开门跑了出去，正好看见林一凡关门时的背影。
她气愤地跺了跺脚，心想，这家伙简直是来捣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