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爸爸，姜总和姜庄的注视下，我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哭，也已经哭不出来了，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走到了火盆的后面蹲下，一边折着黄纸，一边把折好的黄纸，高高的举了起来。
“如果是来祭拜的，麻烦请烧纸。”我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是帮别人家主持事情的司仪似的。
姜总是第一个走过来的，蹲下身子，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才接过了纸钱，放在火盆里烧了之后，又起身对着我姥姥的棺材三鞠躬，转身的同时，侧眼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我很喜欢你，你的坚强，会给你最好的回报。”
我不知道姜总这话说的是个啥意思，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用心去听，所以理所应当的，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姜总出去了之后，姜庄走了过来，也是蹲下了身子，与我面对面。
我真的是看都不愿意再去看他的样子，直接侧过了脸，要不是极力强忍着，我真想把面前的火盆子，直接扣在他的脸上。
难得的，姜庄什么都没说，很是有教养和礼貌的双手接过黄纸，安静的在纸盆里烧了起来，然后起身，对着姥姥的棺材三鞠躬，转身走了出去。
“那，那个……”我爸爸最后走了过来，蹲在了我的面前，没有接过黄纸，而是着急巴拉的小声说，“我知道你姥姥死了，你难过，可姜总这边的事情那也不能拖啊，你听爸爸的话，找个机会，好好和你奶奶说说。”
这还真是我亲爸啊！
我沉默的低着头，没有回应。
我爸见我这样，就更急了：“你听话，只要小庄少爷的病一好，你要啥我都给你买还不行吗？就当是爸求你了，你帮帮爸……”
“苏总。”姜庄忽然去而复返的出现在了灵棚的外面。
我爸一愣，赶紧站起来迎了过去：“怎么了？庄小少爷？”
姜庄淡淡的道：“这院子里都是人，我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又怕被人打搅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爸就接了话茬：“这好办，我陪着您去小屋，您放心睡，我给您看着就是了。”
“那就谢谢苏总了。”
“庄小少爷客气了。”
爸爸没有犹豫的跟着姜庄走出了灵棚，而走在前面的姜庄，忽然回过了头，看着我轻轻动了动唇。
他虽然没有出声，我却还是看得出来，他说：“不用谢了。”
谢？
我愣了愣，难道是他搁外面听见了爸爸和我说的话，所以特意进来找个借口把爸爸给喊走的吗？
可就算他是真的帮我又怎么样呢？
他除非能把我姥姥给弄醒了，不然就是给我灌云南白药，也弥补不了我心灵上的剧烈创伤！
我在灵棚里，从日头高挂，一直跪到了日落，当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我才揉着酸疼的腿，从灵棚里走了出去。
此时的院子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刘凤正往院子外送着村民，大舅则收拾着院子里的残局，老太太搁不远处喝着水，说了一天话的嗓子，早就已经干哑的发涩了。
矮冬瓜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带着孙桂琴两个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往自己的嘴巴里塞着那被我踩了一轮的外国糖，对于姥姥的死，只有他们两个，像是没事儿人似的。
我不怪矮冬瓜，他才来我们家没多久，自然和我姥姥不亲，而孙桂琴……她疯了，整天活的那么自我，又怎么会尝到离别的苦楚？
可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老太太为啥能够这么清醒，理智的一直笔直的站到最后，难道对于姥姥的死，她真的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喜妹啊，你啥时候醒的啊？瞧我光忙活外面了，也没顾得上你。”送走了最后一批的相亲，刘凤走了过来，“哎呀，这脸咋还肿了啊？咋弄的啊？”
大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老太太一眼，随后拉了拉刘凤：“没准是昨天晚上弄得，你别咋呼了，做饭去吧，都饿了。”
刘凤皱了皱眉，一边往大屋走，一边还嘀咕：“昨天晚上弄的？昨天晚上我只记得咱家喜妹疯了似的打那个叫啥……庄小少爷的，也没见他动手打喜妹啊！”
小舅舅紧闭的屋门打开了，爸爸从里面走了出来，孙桂琴和矮冬瓜就蹲在小舅舅的屋门口，可我爸爸出来了之后，只是扫了一眼孙桂琴，便满是厌恶和嫌弃的撇了下嘴，直直的走到了我家老太太的身边。
“妈，庄小少爷的事儿……”
老太太扯着快要冒烟的嗓子说：“死人最大，等着吧，再说了，他那病暂时也没大碍，我心里有数。”
爸爸见老太太把话给说死了，也不敢再多问，埋怨的朝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之后，转身回到了小舅舅的屋子里。
关门的时候，见孙桂琴正好奇的仰头看着他，他像是生怕被孙桂琴给认出来似的，“砰——！”的一声，就关死了房门，还落下了门栓。
孙桂琴愣愣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空洞洞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她没认出爸爸，没认出那个把她死死关在门外的，就是她孩子的父亲，那个原本应该和她同甘共苦的男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庄总他们几个也进了大屋，我不想吃，没胃口也不饿，就呆在灵堂里没回去。
刘凤带着矮冬瓜先来找的我，矮冬瓜被上次他奶诈尸的事情吓得不轻，所以没有进来，只是躲在门口哆嗦着。
刘凤进来拉住了我的手：“哎呀，这手咋这么凉呢？喜妹啊，和舅妈进屋吧，吃点饭热乎热乎。”
我摇了摇头：“舅妈，你回去吧，我不想吃。”
刘凤一看我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心疼的眼圈又红了：“喜妹啊，其实舅妈第一次见着你，就特别喜欢你，你虽然不爱说话，但舅妈觉得你不但长得好看，还特别有灵气儿，可现如今……”
“妈啊，妈啊？我姐出来没呢啊？我害怕啊……”矮冬瓜叫魂似的声音响起在了灵堂外面。
刘凤没搭理矮冬瓜，蹲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又是叹气：“喜妹啊，舅妈知道你姥这一走啊，你心里不舒服，可再不舒服，也是要吃饭的啊？你想想，就是你姥……我是说，你姥要是泉下有知，也不想看见你这么糟蹋自己个的身体啊！”
“妈啊！你和我姐咋还没出来呢啊？我……哎？那是啥啊？妈啊！你赶紧出来吧，我看见一个女鬼搁不远处晃悠呢！”矮冬瓜这次的声音，彻底的哭叽尿嚎了起来。
“吵吵啥啊吵吵！”刘凤白了灵堂外一眼，“没听见我搁这劝你姐呢么？你……”
“舅妈。”没等刘凤骂完，我就反握住了她的手，“我真的没事儿，就是没胃口，也特别想一个人静静，你带着东东回去吧，我饿了自己回去了。”
我这话说的很平静，说完了之后，就连我自己都跟着诧异，我啥时候变得这么冷静了啊？这个人还是那个整天只知道猫树洞，看别人家热闹的我吗？
刘凤见我这么一说，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也跟着颤悠了：“喜妹啊，你这样……不是更让舅妈心疼吗？不过……哎，算了！”
她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喜妹啊，舅妈不懂啥没胃口啥的，你要是现在不饿，我就给你留着饭菜，等你啥时候饿了，就来大屋吃。”
我点了点头，忽然之间觉得，其实刘凤能和大舅一起从隔壁村子搬来，和我还有老太太一起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老太太从来没和我温柔过，姥姥疼我是溺爱，护犊子，而刘凤和大舅疼我，却是打心眼里让你温暖，让你明白，你是个有家的人。
“我知道了，舅妈，放心吧你。”
“还有啊……”
“妈啊，那真有个女鬼啊，你和我姐再唠一会，我就吓死了！”
“来了！来了！”原本还打算说啥的刘凤，没办法的出去了。
透过白布搭建的灵堂，我模糊的看见，刘凤一出去，就拎住了矮冬瓜的耳朵，往屋子里扯：“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挺大个老爷们，怕什么女鬼啊？再说这太阳刚落山，那天上还染着红呢，哪来的女鬼啊女鬼！”
“妈，我没说谎，真的有……就在那边呢，哎，你别拉我耳朵了啊，疼，疼……掉了，要掉了。”
女鬼？
随着刘凤和矮冬瓜的声音渐渐消失，我慢慢站起了身子，走出了灵堂。
隔壁的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身子前倾，双手下垂，披头散发的，大红的纱巾遮在脸上，一阵风吹来，那人就跟没灵魂的枯树枝似的，随着风晃悠着。
就这么一个人，搁远处一瞧，跟鬼还有啥分别？
可我知道，那个人是李秋菊，几天不见，她又瘦了很多，原本紧紧勒在身上的衣服，现在空荡荡的罩在身上，整个人毫无生气的就搁她家的院子里站着，那一双穿着亮皮皮鞋的脚，还点着，也不知道是没知觉了，还是不嫌累得慌。
我在看着她的时候，她似乎也在看着我，不过在她的注视下，我没有走过去，而是转身又进了灵堂。
我和村子里的人缘分薄，就是搁在以前，我也不会上前主动说话，更不用现在，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之后。
跪回到火盆旁边，我继续给我姥姥烧纸。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去，大舅送爸爸和姜总还有姜庄出大屋的时候，特意来了灵棚，目的和刘凤一样，喊着去吃饭。
“喜妹啊，你不想看见的人都走了，你现在回去吃饭吧啊？”
我摇了摇头：“我不饿，大舅你回去吧，今晚我给我姥姥守灵。”
大舅看出了我不喜欢姜庄，不过我不吃饭，还真不是因为他，我是真的不饿，一丁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嘴巴苦的难受，就连说话咽吐沫都直冒着苦水。
“喜妹，你……”
“她不乐意吃就饿着，身体是她自己个的，她自己都不管，别人跟着操心也是白费！”来院子里打水的老太太，声音铿锵有力。
大舅掀着灵堂的帘子，无奈的走了出去：“妈，你这话重了，喜妹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啥啊？孩子？”老太太往地上呸了一声，“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洗衣做饭，养活弟弟妹妹了，桂田我和你说，你不用搭理她，她要死要活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妈，您说您和喜妹较什么劲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