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重庆后,他们又重新调整思路,地毯式地把重庆博物馆和图书馆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怎么办?公家没有馆藏,是否会有私人收藏呢。于是,他们又满大街的打听搞收藏的人。好不容易找到收藏的人吧,有些人却心存芥蒂。有人以为他们是骗子,根本就不搭腔,有的搭腔了,却态度冷漠。但这些对吴建宏来说,都不叫问题。他想得很明白,人家跟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凭什么?但更多的人,给予他们的是热情和对那段历史的情感。“应该有的,我年轻的时候看过这个纪录片,当时可兴奋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微笑着说。“我听我父亲说过,当时全国人民欢欣鼓舞,重庆市都挣破头皮地看这个纪录片呢?”一位中年知识分子说。……又是一番艰辛的寻找。还是没有!“小伙子,你们怎么不到北京去找找呢?四川没有,没准北京的馆里有啊!”吴建宏他们没钱坐飞机,只得坐上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那时火车都慢,而吴建宏他们却心急如焚,他们恨不得把火车变成火箭,一下子飞到北京。漫长的煎熬后,他们首次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到首都北京天安门看看,这是他们儿时就有的梦想。国家博物馆就在天安门。“还是先找纪录片吧!要是找不到,对不住领导,更对不住历史啊!”他们决定先去找纪录片,再细看天安门。他们诚惶诚恐地走进了国家博物馆。但国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高贵”,而是非常“平易近人”的帮助着他们。还是没有!他们只得粗略地看了一下天安门,照了张快相,就赶紧奔赴国家图书馆了。热情的北京市民告诉他们,到国家图书馆,要先从前门坐地铁,再倒一趟公交车才能到。他们在前门上了地铁,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坐地铁,不要说坐地铁,就是公交车也没坐过几次。当他们到达那站时,忘记下车了。这可怎么办?地铁不像公交车,喊一声司机能听见。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是环线地铁,转一圈之后,还可以到那个站。再后来,有热情的北京乘客告诉他们,可以在任何一个站台下,然后坐反向的地铁,回到刚才你们要下的站。那个乘客还告诉他们,只要不走出站台,就不会另收费了。吴建宏他们决定不坐反向地铁了,就转一圈,好好享受享受这舒适的地铁……
虽然最终吴建宏他们带着遗憾离开北京,但他坚定了一个信念:芷江受降这段历史还活在了许多中华儿女的心中,这段纪录片也一定还存在,一定能够找到。
1999年,吴建宏当上受降纪念馆馆长后,他的这种紧迫感更加强烈了,他甚至都感觉有种罪恶感了。这时,他寻找纪录片的视线,转移到了海外。
他很自然地最先想到台湾。开始,他通过朋友帮忙打听和寻找,但海峡那边一直没有传来佳音。他不死心。不是怕朋友办事不细致与不贴心,他知道,任何一个人的思维总会有误区和死角,或许纪录片就躺在那个死角里。
2005年,机会来了。11月,国台办组织了一批文物工作者到台湾访问,吴建宏有幸参加。一到台湾,他就“脱离”组织,满怀希望地直奔国史馆和党史馆,一头扎进浩瀚的历史之中。然而,当他从历史的海洋中浮出了水面时,却是一脸沮丧。他又拜访了几个受降亲历者及其后代,仍旧没有音讯。这次台湾之行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还找到了不少芷江受降的照片,也结识几个当年芷江飞虎队员的后人,还收集了相关资料。但他心中的那块石头仍然没有落地。这个纪录片,难不成长了翅膀,飞到太空去了。
美国!或许美国有。他又把目光和精力投向了太平洋彼岸。这些年来,美国一些研究所、档案馆等相继解密二战相关文件资料,蒋介石日记也原封保存在胡佛研究所,美国可能有。
带着寻找原始视频的使命,2006年10月,吴建宏来到美国。在美国17天,他一头扎进华盛顿、纽约等地的资料馆、档案馆里,但还是无功而返。
回国后,他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语言方面的障碍,对英语的陌生,让自己的搜索能力大打折扣。是与美国各种馆里的工作人员交流存在问题,还是搜索的方式存在问题,他天天在心里琢磨着。
2013年的一天,他把自己的苦闷跟一个教英语的老师说了。
英语老师问他,吴馆长,你是按什么搜索的。吴建宏说,我是按芷江的拼音缩写“ZJ”搜索的。英语老师想了想说,你这样搜索,按我们的理解,是没错,但美国对芷江的英文表达还有一种,缩写是“CH”。吴建宏脸色都变了,是吗?这是我工作上的漏洞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早跟你说这个事就好了。吴建宏深深自责起来。
“喂,我是吴建宏啊!”吴建宏当即拨起了越洋电话,打给一个在美国工作的朋友。
“哪位?”对方睡梦中接到电话,自然不太高兴。
“我,吴建宏呀!”吴建宏几乎在电话里大声吼叫,生怕人家听不见。
“兄弟,你别在深更半夜打电话来好不好!”朋友说。
吴建宏还理直气壮地说:“现在不才下午二点多吗!”
“兄弟,我这里是华盛顿,与北京时间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呢。”朋友说。
吴建宏一摸头,猛然醒悟起来,哈哈大笑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忙昏头了,忙昏头了。既然已经把你吵醒了,就干脆把想说的都说了吧!”
“说吧!”
“你明天赶紧到美国国家档案馆帮我查个资料……”
第二天,期盼了20年的佳音传到芷江。朋友告诉吴建宏,这段视频记录了日本代表从下飞机到签署投降备忘录的全过程,由当时作为盟国代表的美方人员用八毫米摄像机拍摄下来。由于这段视频没有字幕,没有声音,就连美国国家档案馆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这就是芷江受降的原始视频。
吴建宏欣喜若狂。他立即办理前往美国的有关手续,准备客客气气堂堂正正地把这个纪录片接回祖国,接回它的故乡。请这个纪录片回国的过程,虽然有些小插曲,但谢天谢地,总体还算顺利。这年10月,这个鲜活地记录着中华民族视频的纪录片回来了,悄悄地回到了芷江。
回到家,吴建宏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段存封了近70年的历史。整段视频资料长20多分钟,分为五个章节,比较清晰地记录了日本在芷江向中国投降的扬眉吐气的历史场面,也记录下了日本投降代表紧张擦汗等珍贵片段。虽然这段视频是黑白画面,且无声,也无字幕,但吴建宏他们看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2014年7月6日,新华社发出“芷江将首次公布日本向中国投降原始视频”的新闻稿;7月7日,中央电视台播出了3分钟的原始视频资料;7月8日新闻联播播出了3分12秒的视频资。
这段视频,是日本向中国投降的重要证据,是正义战胜邪恶的见证,更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的重要财富。刚一播出,人们纷纷点赞,这一新闻成为当天最为轰动的新闻,网上点击量每小时突破十万。
吴建宏的心很大,他不仅只是想把芷江受降的真实历史告诉每一个中国人,他还要让历史告诉未来,要芷江与世界“连线”。为了成功申报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红色旅游经典景区等头衔,他20多次进省城,10余次上北京,奔波行程八万里,历时数十天,数次碰壁,破费上万元,不知浸透了吴建宏他们多少的辛酸与汗水。特别是申报国家红色旅游经典景区,更是遇到了瓶颈。面对吴建宏他们的申请,省委宣传部和中宣部都曾矛盾、纠结过,但在痛苦的挣扎后,他们最终走出了思想的樊篱。有关文件规定,将1840年以来170多年之间的中国近现代历史时期,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中国人民反对外来侵略、奋勇抗争、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充分显示伟大民族精神的重大事件、重大活动和重要人物事迹的历史文化遗存,有选择地纳入红色旅游范围。
为了让世界了解芷江受降的历史,吴建宏积极呼吁,绞尽脑汁地想点子,参与组织承办了四届国际和平文化节;他还要把日本投降的原始视频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申报……他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了,他最担心的也不是困难与艰辛,那算不了什么,而是时间,时间过得太快,时间太不够用了,如果不快马加鞭,恐怕这一生就很难到达灵魂的彼岸。
哦!责任、使命与担当,原来就是在艰难困苦中对高尚灵魂的追求,就是毫无保留的奉献与燃烧!
(二)
1945年8月17日上午,南京。国民党高层的一个紧急会议。
“诸位好!我也谈点自己的看法吧!我认为受降地点不宜放在江西玉山,刚才有同仁说放在上饶,也不太合适。我倒是建议把陆军总部从昆明推进到湖南的芷江,在芷江进行受降。”驻华美军中国战区参谋长魏德迈将军表情凝重地说,“理由有两点。其一,芷江是中国西南后方的军事前沿重镇,仅团以上驻军就有近百个,全部美械装备的新六军也驻在芷江。这里不仅是重要的军事基地、部队训练中心基地和军用物资集散地,而且有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机场,有着雄厚的空中实力,还有便利的陆地运输线。这样既便于警卫,更便于今后受降部队的机动。其二,今年春末夏初,日军以八万兵力发动了以夺取芷江机场为目标的‘芷江作战’。这次作战,日军丧师折兵,伤亡三万多人,惨遭失败。可以说,这是贵军对日作战以来在中国内地打的规模较大的一次硬仗,也是一次胜利的会战。芷江就是胜利的象征啊!我认为,把受降地点改在芷江,既可杀杀日军的傲慢,又可在心理上对日降使产生一定的压力,有所戒惧。”
身材高大,平静而性情温和的魏德迈,是盟军中国战区第二任参谋长。他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就连马歇尔都欣赏他的策略、才智、精力和正确的战略判断。
“魏德迈将军的这个建议可取,也可行!”
“我赞成魏德迈将军的提议。”
“我也赞成!”
魏德迈的发言,征服了会场大部分国民党高级将领。
“可我们要求冈村宁次派人到江西玉山的电报已发出,冈村宁次也复了电,答应派员到杭州等候命令再飞玉山,这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回来呢?”有将领问。
“怎么办?”萧毅肃将军说,“就说玉山机场目前不能使用,难道日本人现在还敢问是什么原因不能用?”
当天下午,蒋介石如此致电冈村宁次:“八月十七日电悉,玉山机场目前不能使用,改为湖南芷江机场,何时起飞,另行通知。”
两个多月前,湘西大地还是硝烟滚滚,战火连天。
4月9日,日军第六方面军第二十军团司令坂西一郎,率135架飞机,8万军队,由益阳、邵阳、东安三路向芷江进攻。这年2月25日,由于中美空军混合大队炸掉了防卫严密的日本皇宫,日本大本营大为恼火,立誓要拔掉这颗“钉子”,于是策划并下达了攻占芷江,破坏其航空基地的作战命令。
中国军队参战的有九个军十八个师,飞机400多架,总兵力二十万人,以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为总指挥。中国军队采取梯次阻击,诱敌深入的战术,凭借雪峰山天险顽强抗击,在第一阶段的防御作战中,先后进行了梅口阻击战、茶山歼灭战、武阳大捷、青山界战斗、龙司潭战役等,阻止了日军的猖狂进犯。进入第二阶段的反攻作战,又经历江口阻击战、山门收复战、马颈骨歼灭战、芙蓉山战斗,到6月7日,中国军队完全收复失地,恢复了战前态势。
而在这个过程中,中美空军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893年出生美国得克萨斯州的陈纳德将军,他和中国人民有不解之缘,自始至终倾注心血于中国抗战。抗战初期,陈纳德就应国民党政府邀请,担任中国空军顾问,并在昆明市郊组建航校,以美军标准训练中国空军。1941年,陈纳德又受国民党政府的委托,在美日未正式宣战的情况下,回到美国招募飞行员和机械师,以平民志愿者的身份参加中国抗战。同年8月1日,蒋介石发布命令,正式成立中国空军美国志愿大队,任命陈纳德为指挥官。12月20日,日本侵略者的战机轰炸昆明,而国民党的空军难以为继,陈纳德率队升空迎敌,初战大捷,入侵日机10架被击落3架,重伤4架,其余狼狈逃窜,陈纳德所属战机无一伤亡。陈纳德航空队一战成名,从此被称为“飞虎队”。陈纳德也成为美国人民家喻户晓的英雄,获得“飞虎将军”之美誉。芷江作战开始后,他又从昆明飞来芷江坐镇指挥。
悲壮的血战史有这么一个特写。
5月3日,在天空放亮之前的几分钟里,群峰都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征战了十几天的日本士兵,头戴钢盔,全部趴在战壕里打瞌睡。
这时,一个不断打着哈欠的日军哨兵,正盼着有人来接班,却隐隐听到一种奇怪的嗡嗡声。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伸长脖子往前看。
“妈呀!那不是战斗机吗!”突然,这个日军哨兵明白过来,这可怕的声音是中美空军大编队战斗机发出来的。
“砰!砰!”日军哨兵连忙向天鸣枪报警,然后就地卧倒。
是陈纳德的“飞虎队”出动了!
惊慌失措的日军官兵看见许许多多小黑点从山顶处冒出来,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排成三角队形,全速向自己阵地飞来……一时间,雪峰山成了火焰山,火势从山顶蔓延到山脚,把日军的前沿阵地吞噬殆尽。日军攻山部队像没头苍蝇一样,纷纷逃离已变成火海的战壕……
史载,芷江作战,历时两个月,日军伤22307人,亡12498人;中国军队伤12483人,亡7737人。日军此役受挫,于是开始全面收缩兵力,冈村宁次一边布置部队首先从广西、广东等地后撤,一边焦虑地注视着整个战争态势的发展。
而在这两个月的会战中,中美空军出动战斗机2500架次,平均每天60架次,战役最紧张时,一天曾出动250架次。出动中型轰炸机183架次。共发射弹药360万发,投弹100多万磅。芷江作战的胜利,“飞虎队”功不可没。
“芷江会战胜利佳音,可视为对日战争转折之暗示。”《美国纽约时报》如此评论。
果然如此。这是日军在中国的最后一战,且以日军的彻底惨败告终。
8月15日,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
8月21日至23日,以今井武夫为首的降者飞临芷江乞降,抗日战争宣告结束。
“欢迎海内外的客人来重温,不,来补读抗战胜利当日辉煌,今日发黄的历史。”离开芷江,坐上飞驰的高铁,我遥望窗外,深深体味着吴建宏镌刻在名片上的这行字。
这是吴建宏的心声!这是芷江人的心声!这是中华儿女的心声!
这更是是历史的呼唤!
不朽残碑,残碑不朽,不朽的是人,精神的不朽,灵魂的不朽,民族的不朽。
(本文的采写,得到了吴建宏、江柏永、孔介夫、冯仲军、江洪、杨宇等人的大力帮助与支持,在此深表谢意!)
原载于《中国报告文学》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