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5中国年度报告文学(全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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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个村庄的抗战血书(2)

日军第二轮强攻开始了,四门大炮连同若干钢炮朝着东北角轮番轰炸,炮弹像密集的冰雹一样砸了下来,几间木匠铺瞬间被夷为平地,围墙也被炸出了一个缺口,一队日军在小队长松田指挥下冲了上来,几十名火炮手各就各位,日军近了,九兰、崇松点燃了五子炮,爆炸声后,日军倒下了一片。

炮声过后,日军十几挺机枪同时响起,在围墙上织成了密集的火网,炮手林久胜脖子一歪倒了下去,旁边有人把他拉到一边用麦秸盖了起来。日军见对方被机枪压住了,再攻,又败。林长老的腿被日军子弹打瘸了,林凡义劝他下去,林长老拗不过,向村里走去,边走边道:“我回去制土弹,炸这帮狗孙子!”

双方再次对峙起来,林凡义让自卫队员尽快休整。村里的女人肩挑人抬,送来了一担担热饭热水。菊花提着一个大桶赶了过来,林九兰正在往墙下抱石头,看到妻子菊花道:“啥好东西?”菊花道:“炮弹落到家里,炸死了几只鸡,我炖了给大家伙吃。”说完摆开一溜碗,把汤肉一一分到碗里。林九兰招呼大家:“都过来尝鲜,老子刚有了儿子,运气算是来了,本想过几天好日子,这小日本就眼红了。来,吃饱了好杀这帮孙子。”林秉彪、林秉铎哥俩都年逾七十,两人抽了几口长烟杆,又拿起了鱼叉和头上了木架子。林欣头上是女八路发型,为了不暴露身份,她继母给她编了一个假纂。为了给大家打气鼓劲,她羞答答地唱起了《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这一刻,林凡义和林庆忠正在各段巡视,林凡义嘶哑着嗓子一直没停:“准备打大仗!恶仗!”

坂田势在必得,间隙,他观察了一下前方,又低头察看士兵伤口,骂道:“八噶!这伤不是正规兵器打的,这里没有八路军,围子里面统统的都是老百姓。”言毕,他重新调兵布阵。

日军继续重点强攻东北角,同时也兼攻其他墙段,想以此引起渊子崖恐慌,首尾不能相顾。太阳刚偏西,坂田又发动了新的攻势,密集的炮声过后,东北角围墙被炸开了,村民被埋在了土里,死伤无数,林凡义疯了一样地叫道:“堵住缺口!”为首的鬼子冲了上来,20多岁的林端午抡起铡刀就砍,一下子斩掉了鬼子的脑袋,他再次把刀举到半空时,一个日军刺穿了他的肚子,端午刚吃过豆腐,白花花的豆腐从肚子里撒了出来,林九宣见儿子倒在了血泊里,号叫一声,举起长矛扎进了一个日军的胸脯里,他刚抽出长矛,一个鬼子端着枪转身向他刺来,林凡义一刀劈在了鬼子的后脑勺上。一番厮杀,林九宣已身中数刀,靠着围墙坐了下去,墙壁上留下了一片鲜血,他吃力地说:“凡义,就是剩下一口气,咱也要拼出渊子崖爷们的血气来,就是死也要死出个好样子来!”咽气后的林九宣眼睛还瞪得圆圆的。

双方陷入了混战,凡义虎啸一声:“小日本鬼,我杀了你们这帮龟孙子!”凡义吼着,抡圆大刀扑到了两个日军面前,正拼杀中,膀大腰圆的林九乾提刀冲了上来,嘴里发出一阵咻咻声,他手起刀落,一个日军被砍翻在地,机枪响起,林九乾的胸脯成了蜂窝状,保留着一个举刀的动作倒了下去。

林九乾的妻子梅花正运弹药,见状拿起脚下的头就扑了过来。九乾还在喘气,凡义俯身去拉,一把刺刀陡然抵在了他的脑门上,反击已经来不及了,凡义下意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正等着挨这一刀时,日军慢慢瘫倒在了地上,林凡义看去,见梅花正举着一把大头。他顾不得说什么,转身杀将而去。梅花满脸茫然,一屁股坐在了九乾的尸体旁。

喊杀声弱了,日军退去,但见四处尸体密布,一汪汪流淌的血水,在冬日的寒风中,渐渐凝固了,林秉标提着鱼叉跑来,见旁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雕塑一样动也不动,他推她一把吼道:“人都死了,还坐他身边发什么呆?快起来运石头!”梅花见是公公,一下子哭出了声:“爹,九乾他死了!”林秉标在尸体面前愣怔了一下,见儿子两眼圆睁,嘴巴也张着,好像在大喊什么,就扭身抓过旁边的一捆麦秸盖在了九乾脸上,他抹了一把眼道:“孩子,快站起来!现时顾不上这些了,站起来和小鬼子拼到底!”说毕,扛起门板堵在了缺口上。林崇州扛着门板也赶了过来,刚至断墙,一发炮弹落到他身上,门板被炸得粉碎,林崇州身体全无。炮火间隙,机枪又响了起来,男男女女都急急地往断墙下送石头和沙土,不时有人倒了下去。林九臣的妻子林王氏本性泼辣,胳膊被子弹削掉了一块皮,鲜血渗出了棉衣,旁边人让她包一包,她正抱着一块上百斤的大石头,呼哧呼哧地说:“叫蚊子咬了一口。”

炮声再次轰鸣起来,其他战斗点也连连告急,凡义一身的血,光着膀子各个战斗点轮番跑,车轱辘一样地转,炮声中得大着嗓子喊,喊得他嗓子都哑了,嘴就那么张着,舌头都耷拉下了。

日军此时又调来了山炮,每一炮都震得天摇地动,村民听声音就觉得比先前的炮厉害,缺口越来越大,武工队副队长高秀兰刚举起枪就倒下了,旁边小名叫“牌”的年轻人一把抓过枪,见屋顶上一个日军,抬枪把他打了下来。牌再次举枪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脑袋,他应声倒在地上,血从左太阳穴里汩汩流了出来。

缺口的人渐渐减少,日军像潮水般涌了过来,凡义喊了声撤,大家择路而退,林九兰和林九先兄弟二人撤进了东炮楼,日军围了上来,二人用石头打击敌人,有的日军已经钻进了炮楼,林九兰见护炮楼的一段墙已摇摇欲倒,就暗示了九先一眼,兄弟二人合力向楼墙推去,轰隆一声,几个日军被砸死在了墙下,炮楼底下的日军一时都怔住了,九兰喊一声“纳命来”,就和九先持刀双双跳了下来,九兰连着砍倒了三个日军,再举刀时渐显体力不支,一梭子弹打在他身下,真是虎到绝路,他拄着铡刀摇晃了一下,用力吼道:“小日本,老子死了也不当孬种!”言毕,九兰如一尊铁塔般轰然倒在了断壁残垣上。

林欣和春妮带着一帮女人跑到了一条小巷,林长老看到了她们的身影。这时一帮日军从另一小巷赶来,日军只要出了巷口就会发现春妮她们,就几步之遥,本想躲避的林长老停住脚步,一声大叫,高声唱起了京剧《挑滑车》,老人唱得有板有眼,悠长的声音在黄昏中的渊子崖上空回荡着,日军被引了过来,他们见这老人浑身是血,瘸着条腿,一手提个篮子,一手捏着一根火绳,正放声唱着:“俺只待威风抖擞灭尔曹!”日军一脸诧异,举枪围了上来,林长老见林欣转过了墙角,哈哈一笑,捋了一把长须道:“天要黑了,我得送你们回老家了!”说完,把火绳伸到了篮子里,一声轰鸣,篮子里自制的土弹爆炸了,几个日军被炸翻在地。

林欣和春妮把妇女带到了一间房里,春妮说:“这里要安全些,大家都不要出声,我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姐妹。”林欣惦记着家里不足7岁的弟弟,弟弟本来和其他孩子藏在地洞里的,哭得不行,就回了家。

林欣和春妮急急走了,刚到一个巷口,前面有日军赶来,林欣对春妮道:“我引开他们!”还没等春妮反应过来,林欣大叫一声向另一巷口跑去,日军听到声音追了上去。春妮穿过一条街后还是落入松田之手,松田见审不出什么,押着她一路向南走来。春妮被日军打得遍体鳞伤,每走一步,都留下了一个重重的血印。

林凡义他们这时刚出巷口,迎面就遭遇松田,松田对着翻译官哇啦一阵,翻译官对林凡义道:“马上说出粮食的下落,要不她就得死!”松田抽出刀架在了春妮的脖子上。

林凡义怔住了,张张口没说出什么来。春妮大声对林凡义道:“开枪打死我!开枪打死我!”一个村民骂道:“小鬼子,别拿女人说事,我来!”说完就走上前来,松田一枪把他打倒在地。春妮乘机猛地挣开日军手,喊了声:“打鬼子呀!”便一头撞在墙上,倒地而亡。林九兰的六弟林九席就立在林凡义左边,见状端起手里的土枪就打,混乱中,林凡义带着大家撤了出来。

林欣一阵疯跑,转过几个巷道就把日军甩掉了,此时,这个年轻的姑娘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战死了,回到家时,林欣见弟弟林凡善大张着嘴哭不出声来,她知道弟弟哭哑了嗓子,见继母没在家,她背起弟弟就跑出了家门,没跑多远,林欣和弟弟被几个日军截住了,这次还是松田。他绕着林欣转了一圈,见林欣清秀可爱,一下子笑了:“大大地美,你的大大地美!”松田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林欣脑后的假纂上,嘿嘿两声,拔出刀一下子把假纂挑开了,翻译官吓了一跳:“女八路,女八路!”松田一挥手:“带走!”一个日军哇啦几句,把刺刀抵在了林欣的胸前,见林欣无动于衷,那日军“八嘎八嘎”地叫着,上来就推林欣。凡善紧紧拽住林欣的衣角不放,日军火了,上去就给了凡善一巴掌,凡善松开姐姐,冲向前抱住一个日军的大腿就咬了下去,这日军疼得嗷嗷叫,其他日军都嘿嘿地笑,那个日军火了,对着凡善就开了一枪,凡善一声没吭就倒下了。

林欣像一头暴怒的母狮,惨叫着扑向松田,一口咬掉了他半个耳朵,松田一脚把林欣踢翻在地,林欣挣扎着刚要站起来,松田的刀刺穿了林欣的太阳穴,刀尖从另一边太阳穴露了出来,林欣扑通一声倒在了弟弟的身上。林欣至死没有想到,倒地的弟弟并没有死,那一枪,子弹只是穿过了脖子上的皮肤。可是,林凡善在万幸中也为终生留下了不幸,林欣的遗体在凡善身上了压了一夜,姐姐给弟弟的胳膊上留下了终生的残疾。第二天早上,人们听到哭声后才把凡善救了出来,目睹林欣的惨状,众人无不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