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忧伤的西瓜
22474700000019

第19章 乙部(9)

放炮的人说,他刚一摁爆发器,就看见一个人在前面倒下了,这人就是麻六。麻六的脑袋被炸了鹅蛋大的一个洞,血汩汩地流淌着,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麻六现在这样子还能够救活么?老丘把麻三和麻袋叫进屋里,问。

他还有气呢。麻袋说。

我们又不是医生。麻三说。

如果要抢救他的话,就是医多少钱我肯定也得给,但是看他现在这样子,是活不了的。老丘很冷静的样子,垂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在我的矿井里,因为工伤死亡的,赔三万块钱,如果拉去抢救的话,可能也得花上个万儿八千的,明知道救不过来还得花个万儿八千的,划不划算?

死人死了,活人可还要活!老丘抬起头,看着麻袋和麻三。咱们得多为活人考虑,是不是?

麻三和麻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给他赔四万块钱!老丘咬咬牙,下了好大横心似的。我把这钱直接给你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到家里,你们不说麻六死了,谁也不知道,这钱你们爱怎么分怎么分,爱怎么花怎么花,怎么样?

麻袋和麻三当时都有一种虚脱了的感觉,但是都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钱我先给你们放在保险柜里,等风平浪静了,就拿给你们!老丘说着,拍拍麻三和麻袋的肩膀,走了。麻袋和麻三坐在床上,彼此都不敢看对方。

到第二天早上,麻六才咽了气。

麻六死后的几个月里,麻袋和麻三两人都尽量避免待在一起,就是待在一起,也都不说话,也不敢看对方。能够像今天晚上这么亲密地待在一起,说话,喝酒,从麻六死后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

咱们对不起麻六啊!麻袋哭起来。咱们不是人啊!

哭球!麻三说。咱们把那钱拿出来,一分不少地给麻六媳妇,也算补了咱们的过吧!

不,这样不行!麻袋举起酒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今天晚上咱们的行动,还得算上麻六一份子!

当然,除了咱们的工钱,剩下的,按照三份来分!

你看见——里面究竟有好多钱?

妈的,够咱们挣上好几辈子了,怕得拿上两个口袋装吧!

好好,咱们回去得先给麻六请上几个和尚,做做法事,然后再给他家盖上栋新房子!麻袋吐了口烟雾,幽幽地说。有了钱,我也不愁娶不上老婆了。

麻袋的行动方案还没有说完,就给麻三否决了。

不行!麻三说。

麻袋的意思是他到村上去,把老丘叫起来,就说矿井出了啥事情,等他到了矿井上,让麻三拿着木棒从后面使劲一下子!

你瞄准了,使劲一下子!麻袋挥舞着手里的酒瓶。

不行!麻三说。坚决不行!

麻袋很为自己的方案得意,当然要辩解一番。他的理由是老丘不是本村人,租的房子又靠在村外,包养的二奶前几天也回家过年了,他一个人待着,把他叫出来谁也不会知道……

你得考虑到老丘会不会出来!要是他不出来你怎么办?

那你说呢?麻袋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很简单!麻三说,示意麻袋给他支烟。麻袋将烟点着了,才递给麻三。麻三吸了几口,却不想被呛了,吭吭地咳嗽了一阵,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把手中的半截烟还给麻袋。我早就考虑好了,我们悄悄溜进村子里,因为老丘的房子靠近村外,就一定不会惊动任何人。

肯定不会!麻袋说。

他的围墙不是很高,你先搭人梯让我上去,然后我再把你拽上来,咱们再慢慢下去,你得记住了,千万不能出半点儿声,就是放屁也得憋着。

麻袋点点头,眼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麻三,显得有些紧张。麻三也有些紧张,为了缓解一下这气氛,他端起碗,两人碰了碰,喝了几口,又各自拾起几粒盐大豆,放进嘴里嘎嘣着。

他的门闩是咱们老家那种木头的,用小刀子轻轻往边上一拨,就开了。麻三顿了顿,看着麻袋。这开门的事情我来做。

那我呢?

你拿着这个,门一开,我们就冲进去,你用这个对准老丘就是两下子。麻三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根打磨得十分尖利的铁钎,递给麻袋。老丘当时要我们留在矿上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家伙了。

那你呢?麻袋扔掉烟蒂,接过铁钎。

我还有一根。麻三下了床,趴在床底下,在里面翻腾了一阵,提出一根手臂粗的铁棒,紧紧握在手里,对准炉子上的水壶就是一下,只听得哐当一声,那水壶被重重地击打在墙上,又掉在地上,翻滚着,水洒了一屋,冒着腾腾的雾气。

咱们一起动手,我就不相信,他老丘的脑袋,会比这水壶硬!麻三走过去,踢了踢扭曲变形的水壶,轻描淡写地说。

把他打死了,那保险柜怎么开?得有密码啊,咱们总不能够背着个保险柜走吧!麻袋觉得这问题很重要,自己刚才那计划里,就遗漏了这个环节。

这你不用操心,密码我已经记住了,今天他龟孙子开保险柜的时候,我两眼睛可没有闲着呢。

然后呢?

然后,就是找只口袋装钱啊!钱装起了,咱们就有两个选择了!麻三竖起一根指头,一,把老丘弄到矿上,扔进矿坑里,这二么,就是不用管他,关好门,咱们一走了之!

那咱们选哪一个呢?

哪一个都可以,大家都忙着过年了,谁还会在意你个老丘在不在啊!等他们发现老丘死了,年怕也要过完了,这人海茫茫,谁还会想到是我们干的不成?

麻袋觉得麻三确实有两下子,那做派,简直跟一个指挥作战的军官一样,关键是他的那计划,周到。这小子,怎么以前没有发现有这才能呢?

那我们现在应该咋办呢?麻袋问。

麻三将最后几粒盐豆丢进嘴里,举起酒瓶,咕咚咕咚一气儿干了,啪地扔进那堆酒瓶里,提着铁棒,杀气腾腾地说道:杀人!

月亮低低地挂在天上,月光像水一样流淌着,地上开始细纱般的飘浮起淡淡的薄雾。

麻三和麻袋一前一后,簇拥着两团黑影,慢慢地爬上山峁。麻袋站在山峁上,酒在肚子里沸腾着,燃烧着,感觉到自己像个灯笼似的,发着耀眼的光芒。

村庄就在下面。被一团朦胧的薄雾掩罩着,如同一个熟睡的女人,身子轻轻地起伏着。

你闻到了没有?麻袋抽了抽鼻子,问麻三。

啥?麻三止住脚步,回头看着麻袋。

年的味道,从村子里飘过来的,你闻闻,这夜里全是这味道。月光下,麻袋神情很模糊,狗一样贪婪地抽动着鼻子。

走吧!麻三把铁钎扛在肩头,说。铁钎尖利的那头,在月光下闪耀着熠熠的寒光。

一切都和麻三计划中的那样,进展得十分顺利,顺利得让麻袋仿佛感觉到这不像是真的。

然而的确是真的,他们已经将那两只沾满鲜血的铁钎丢弃了,扛在他们肩头的,是两只装满钱的口袋。他们在雪地里奔跑着。

快点,咱们得趁着天亮前,赶紧赶路。麻三说。

我很累啊,我的腿像灌了铅,我跑不动了。麻袋说。

你想想你口袋里的钱,你就有劲了。麻三气喘吁吁地说。有了钱,你就可以修房子了,可以讨老婆了,可以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在你老娘老爹的坟前磕头作揖了!

我实在不行了,我得歇息一会儿。麻袋呻吟着。

两人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破庙,推门进去,地上全是干草,柔软而温暖,月光透过房顶的破瓦,斑斑点点洒在草上。麻袋只觉得腿软软的,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了,就把自己像只麻袋似的丢进了草堆里,呼呼地睡着了。

迷糊中,麻袋察觉到麻三爬了起来,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麻袋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麻袋看见麻三冷笑着,把那只装满钱的口袋从他身下拖了出来,扔在自己那只口袋边,然后抱起一块大砖头,对着他的脑袋,举起来——麻袋惊得魂魄都出了窍,大叫一声——传来一阵敲门声,咚咚咚。

谁啊?麻袋感觉到喉咙像是着了火,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无力。

是我!你两个鳖儿,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快点起来和我下井去!老丘在外面一边敲着门,一边恶狠狠地叫骂道。

麻袋惊骇不已,侧过头去,看见麻三正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