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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贝加尔湖与斯柳疆卡

这些年里不知不觉中竟去了很多国家,除了非洲和南美。但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出国,还要算20世纪80年代末那次乘火车横穿俄罗斯大地去欧洲的旅行。以后每次去欧洲,都从俄罗斯上空飞过,每次都禁不住凭窗俯瞰西伯利亚,真想再有一次机会无忧无虑地坐火车横贯俄罗斯。就那么一路坐下去,最好是能中途下车,走进西伯利亚荒野中,走进贝加尔湖畔的一座座木屋小村和小镇子。

还记得火车穿过干燥荒凉的蒙古后在苏蒙边境的小站上换轨,乘客们在夜半时分下车来散步,突然就感到这西伯利亚的空气是那么湿润清新,隐约觉得那是来自水面上的蒸汽。时值3月下旬,该是西伯利亚的早春了,估计是大半年的积雪开始松动融化,春天的气息开始在雪原上氤氲。

第二天清晨,车窗外强烈的光线射入车厢里,睁开眼睛发现刚刚五点。这就是西伯利亚的早晨,来得这么早,这么亮。火车在白桦林中急速穿行,车身在微微地上下起伏着,列车员告诉我们这是因为春天来了,地基下的冻土开始变软的缘故。这种经验不出门是一辈子也不会有的。

火车就那么不停地起伏着,如同白茫茫的大海上的轮船乘风破浪般前行。眼前恍恍惚惚闪过的全是白桦林密密实实的树干,与皑皑雪原渐成一色,多看一会儿眼睛都会迷离起来。这就是西伯利亚腹地了,这广漠无垠的雪原上绵亘无疆的白桦林,多么壮阔,又是多么让人寂寞!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下的白桦林和雪原变得柔和红润起来,让人感到些许温暖。毕竟是春天了,积雪开始融化,裸露出的土地时而红褐时而黝黑。开始有人烟的地方,金色的草地已经泛出些浅浅的青绿,一道道车辙里的嫩草让车轮碾出了绿色的痕迹,远看像一道道绿色的沟渠。继续走下去,开始出现村落和小镇。车窗外时而闪过林中小木屋,屋顶色彩斑斓,有红的,橘黄的和绿的,但大多数是原色的,久经风吹雨打,已呈黑色。最让我感动的,就是这些一座座孤独但雅致的俄罗斯小镇子。莽莽苍苍的林海中,一片积木般的小木屋就组成了一个小镇,深陷在厚厚的白雪之中,远离尘嚣,远离动荡但精彩的世界,自顾顽强但美丽地存在着,有着璞玉浑金的质朴美:一家家篱笆小院决不潦倒潦草,晒绳上冻着五彩的衣衫,明亮的窗户上罩着雪白的钩花窗纱。这样的场景令我心颤。

幽深的林子,密不透风,令人觉得像是在海底漫游。忽而眼前地广天开,闪出一片沼泽地,丛丛野灌木,薄冰在反射着五彩光芒,冰雪消融处水汪汪一片。偶尔会有宽阔浩荡的大河横贯茫茫大地。过了伊尔库次克城,火车开始环绕贝加尔湖行驶。真没想到,我竟然离贝加尔这么近在咫尺!冰封雪冻的贝加尔,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恰似一片雪原,只是湖面上冻着几条渔船,让人想起这是一片浩瀚的湖泊。我的心开始让这白茫茫的湖水搅得狂野起来,一门心思奔向贝加尔。

不久火车在一个叫斯柳疆卡的木屋小镇停了下来,这是贝加尔湖畔的一个居民点,从车上能看到贝加尔湖。我灵机一动问清列车员火车在这里停十二分钟。那还等什么,多好的机遇。跑!我立即扔下一桌的红菜汤和香肠面包,抓起相机奋不顾身地下了车,疯狂地朝贝加尔湖跑去。还有几个同车的年轻人和我一起跑下了车,列车员想阻拦他们,可是为时已晚。只觉得满街的木屋被我飞快地甩在身后,耳畔还回响着列车员的叫喊:你们要是晚了,我们可不等,你们就留在这儿吧!

好像整个镇子的人们都在看我们这几个疯跑的人,我似乎觉到了无数双神情诧异的眼睛在路旁凝视我们。但我顾不上分辨那些人是男是女了,自顾跑到湖里,站在冰上拍了照片。湖面上的冰裂开了缝隙,冰缝下是蓝色的湖水。我探下头去,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再伸手下去掬一捧湖水,一口猛喝下去,顿时觉得那湖水似一把冰冷的利剑劈开了我的头颅!好冷啊,多么败火!时不我待,喝下那口蓝色的贝加尔湖水,我们就不顾一切地飞奔回火车上。

我就这么迅速地逛了贝加尔湖,横穿了斯柳疆卡小镇,甚至在路边的木屋商店里探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屋里炉火烧得很旺,但似乎没有发现有什么吸引我的纪念品。就那么匆匆离开了斯柳疆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来。我相信我会再来的,只要我心里一直念着这个木屋小镇,上帝就会让我再来。那个湖畔小镇,如此朴实无华,没有一点雕饰,就那么朴素地守在湖边,看着列车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地穿梭,似乎丝毫不为外界的一切打扰。十几年过去了,俄罗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个美丽古朴的木屋小镇,还是那样吗?

无论如何,我可以骄傲地对朋友们说,我到过贝加尔湖,到过一个宁静美丽的湖畔小镇,它叫斯柳疆卡,我爱那个小地方。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对朋友们说起这个地方,像是讲一个远方的传奇,那是一个我十二分钟之内游过的地方。正因为时间那么紧促,才显得那么珍贵。一条西伯利亚大铁路,串起了多少古朴美丽的木屋小镇,在寒夜里,那一小片一小片的灯火明灭,让我觉得孤独,又让我生出乡恋——似乎那是我们聒噪喧嚣的世界里永远难得的纯朴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