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千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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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拜君山河寿其四

黎灼头大如斗,心知其中必然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被他错过了,要么陆栖淮真的做了对不起沈竹晞的事被揭露出来,因为愧疚才不还手,要么就是其中有偌大的误会无法开解。他徒劳地试图劝说:“撷霜君,你先别急着动手,大敌当前,亡灵将至,还是先对付他们要紧。”

沈竹晞颇为意外地转头盯了他半晌,像是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剧烈波荡,直到才发现他这个人似的:“‘大敌’?”

他微挑起一边的眉毛,这样看起来,竟和黎灼无数次在画像上看过的撷霜君别无二致,可是此刻他眉间荡漾开的煞气却如江如海,虽然并非针对黎灼,也足以让他胆寒:“好得很,你是我们这边的?”他语带感喟,下一句却冷冽无比,“这个人该死,你就不要管了。”

黎灼深深蹙起眉头,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瞧见凝碧楼弟子正远远围拢却没攻上来,心知这些弟子还没跟他撕破脸,仍旧颇为忌惮,不敢与他直面,于是他将心一横,趁机劝说:“撷霜君,就是天大的过错有什么不可原谅的?你们俩从前是什么样的关系?朝夕相对,生死相托,那时候我们凝碧楼,将汝尘小镇灭门这样背弃天下的罪名都安在他身上,可你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你走遍多少地方为他查清真相、洗清冤屈!撷霜君,你好好地想一想,那么多事都过来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起内讧呢?”

“我和他?”沈竹晞皱起眉头,神情万分惊愕,“你不是在说笑吧?我从前认得他?”

黎灼瞧他神情真挚疑惑,绝不似作伪,不禁心往下沉:“撷霜君,你可别说笑,这是你最重要的人之一啊,连我这个昔日的敌人都知道的。”

他隐约记得晚晴曾服下石中火,但这种药甚为稀少又不为人知,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那上面去,只是觉得沈竹晞是在盛怒之下罔顾昔日情意,无论如何也得劝住他才好。

邓韶音立即点头称是:“撷霜君,切莫一时意气铸下终身之憾。”他低垂眉眼,骇人的黑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波动,只是冷然道,“在此战后,我们能否安然活下去尚属未知,何必此刻再为这等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呢?”

“可是他该死。”沈竹晞咬着牙,微微侧身,使身旁的金浣烟露出了半张脸。他将唇抿成天际线般的微微弧度,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他该死。”

黎灼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金浣烟,沈竹晞微微一怔,料想他跟金浣烟从前是同僚,关系甚好,应当不至于加害,于是微微松了手,但仍旧持着朝雪若即若离地护在金浣烟身后,他眼看着黎灼面色陡变成惨白,不禁苦涩道:“就是这个人害死了浣烟,浣烟要死了。”

黎灼自小修习蛊术,自然略懂医理,这一下探脉便测出,金浣烟确实是真正吊着一口气的将死之人,并非用了那种佯装断气的术法,难道他先前预料有误吗?可是他盯着金浣烟的脸看了半晌,却洞彻出对方眉间并没有死气,无怪乎他先前觉得金浣烟像是伪装出来重伤的。

黎灼心下生疑,实在不知道金浣烟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撒了把止血的药粉在金浣烟的伤口上,换来绯衣少年因为剧痛深深的蹙眉。黎灼一凛,无声地握紧了手,他没有错过金浣烟手指下意识的紧握动作,甚至袖口那一截绯色瞬间凝立起来。

——黎灼沉下眼眸,他知道,金浣烟的衣袖是可以作为利剑伤人的,这样的动作只能说明金浣烟仍旧还能施术,还有自保之力,并未重伤。

那金浣烟就是另有图谋了。黎灼抬眸盯着沈竹晞,不动声色地套话:“撷霜君,我瞧浣烟……浣烟伤得如此之重,像是剑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竹晞闭上眼,叹了口气,声音破碎:“就是这个陆栖淮动的手,真该死——”

那一日短暂达成共识后,他和苏晏穿越大半个京城赶往周府,他们来时结界还没有布下,全场都人都在混战,兵戈交错,血伤满地。在短暂的迟疑后,他找到了云袖,立刻振臂高呼出对方的名字:“阿袖,阿袖!我在这儿!”

然而,等他们各自厮杀之后汇合的时候,沈竹晞却惊疑不定地发现云袖一直护着旁边的一个黑衣人,那便是陆栖淮。石中火的药力无比强大,沈竹晞对他是半点记忆也无,只是隐约觉得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很复杂,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避,不敢与他对视。

“阿袖,这位是?”沈竹晞试探着问。

他清楚地听见云袖,身后的殷景吾、史画颐、金浣烟,甚至何昱,都齐齐轻吸了口冷气,目光如冷锥般钉在他身上,似乎是想深挖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沈竹晞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们,这种感觉让他浑身难受,好像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在某一点上摒弃了他,将他排除在外。他转向陆栖淮,语气颇有些不客气:“你是谁啊?”

陆栖淮轻描淡写地一拂衣袖,淡淡道:“云袖的好友,目前和你们是一路人。”

沈竹晞暗自留心了“目前”这个词,他瞧云袖和这个关系颇好,出于对友人识人之明的信任,也没有过多怀疑,便将精力放在来攻的凝碧楼群弟子身上,竭力与之周旋。他们各自是当世术法、武学最顶端的人,可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他们很快左支右绌陷入苦战。

沈竹晞解决了围攻上来的数十名弟子,略松口气,刚要回头与金浣烟汇合,却看见万分惊惧的一幕!数柄剑同时从天上地下刺向绯衣少年,金浣烟措手不及,僵立在当场,眼看就要被刺中!

正当此时,空的一声,祝东风从旁伸出架住了那些剑,削铁如泥的利刃从下方横劈而上,将所有砍来的刀剑削碎。沈竹晞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陆栖淮,暗自赞叹这个人剑术了得,他飞身过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金浣烟,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金浣烟盯着他身后,一瞬间瞳孔紧缩,露出惊怖欲绝的神情,背脊霍地绷直了:“当心啊!”

沈竹晞瞠目结舌,他武学造诣颇为高超,对气息流转洞彻入微,这时却并没感觉到背后有甚杀气。然而,金浣烟忽然以骇人的大力将他重重往前一脱,而后自己便不受控制地脱力向旁倒下,沈竹晞刚要皱眉,却看见一截突兀的剑尖从金浣烟心口伸了出来!

因为视角被金浣烟有意无意地挡住,沈竹晞全然不知祝东风是怎么刺到金浣烟的,在他始料未及的功夫间,金浣烟已经委顿在地,攥着手,捂紧心口,勉力维持着声音的平定,却仍旧免不了断断续续:“撷霜君,他,就是他……”

他指着陆栖淮:“他想杀你,一点一点地,无声地递上剑尖,祝东风都快到你心口了……”剧痛中他呼吸一停滞,没能再说下去。

沈竹晞咬牙切齿,提刀指着陆栖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你……”他警惕地指着陆栖淮,侧身小心翼翼地封住金浣烟不断流血的伤口,手法迅疾,刻不容缓,但这样一来到底有了些微耽搁,沈竹晞刚要起身,忽然看见金浣烟再度脸裂开了,眉毛倒竖,整个人挣扎着就要拔剑——

“唰”,不用他再说话,沈竹晞霍地拔刀,一下子洞穿了身后的人。

扑通,陆栖淮捂着心口,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脸上惊怔错愕的神情在倒下的一瞬凝固了,然而他人倒下,脱手而出的祝东风却如匹练般穿过金浣烟的心口,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绯衣少年踉跄着被横钉在地,全身都是血,宛如折翼断翅的火蝶躺在火焰中。

金浣烟徒劳地捂住喉头,试图张嘴,但也许是因为被伤到了肺叶,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染血的十指抓着穿胸而过的祝东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绝望悲恸的脸上却在一瞬间把所有未尽的言辞都表达清楚了。

史画颐脸色煞白地走过去,脚步轻飘飘地像是踩在棉花上,颤抖着扣住他手腕,摸索了好几次才找到灵脉:“伤到心肺,折损大半,他大概是……”

她咬了咬牙,吞咽下唇齿间泪水的涩意,没有再说下去。

沈竹晞揉了把僵硬的面颊,像是在搓揉面团,也像要把所有的心软都揉捏出去,剩下满面冰冷肃杀。陆栖淮没有再看他,只是微微闭上眼,状似平静,唯有眼睫轻轻颤抖,然而,他表现得愈是平静,沈竹晞便愈是怒火交煎。

他笃定对方是冲他而来,只是误伤了金浣烟,于是提着朝雪,垂头看着刀刃上的血滚落在青色衣袂边,眼神幽深:“我根本不认识你,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内心一丝微妙的疑虑掠过,沈竹晞忽然想到,对方倒下去的姿态着实不像是预备提剑杀人的模样,但令人诧异的是,在他避开后,陆栖淮居然还一剑捅穿了金浣烟,不像顺带位置,倒像是早有图谋。难道是他和金浣烟有私怨吗?

沈竹晞讲述到这里,黎灼已大致明白了陆沈二人为何反目,他得知了个中情由,却疑惑更深:“额,撷霜君,你确定是他刺了金浣烟?不是凝碧楼的旁人,也不是浣烟自己伤到的?”

沈竹晞蹙眉摇头:“我确定,虽然当时浣烟侧身挡住了我的视线,但他总不至于自己往剑刃上撞吧。”

黎灼想想也是,一时便毫无头绪,又听沈竹晞咬牙切齿:“你从哪里听来的误传,说我和他从前关系很好?陆栖淮能做出这样的事,我倒希望自己从前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