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拼完了魔方，就放在一边，转身背对着赵小双，在吧台里的一堆瓶瓶罐罐里面忙碌。玻璃和陶瓷杯之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但在赵小双敏锐听觉中，这些声音被她自动放大了无数倍。
通过这些声音，赵小双甚至能辨认得出此时男生在干什么：清洗杯子，搅动底料，注入牛奶，还有微波炉启动的声音，最后是加热停止的铃响。
她面前突然浮现出男生刚才过来送热可可的样子。
男生穿着很柔软的鞋子，走起路来轻手轻脚，速度很快，但经过赵小双身边时，却没有带起一阵风。
“您好，你的热可可。”
男生干净文雅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如同透过玻璃窗子洒在赵小双手中书页上的阳光，温暖和煦，淡淡的。
赵小双视线没有离开书本，轻声道谢。如此淑女的行为实在不符合赵小双的风格，但此时她却愿意这样做，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实在不忍心破坏这份美好。
男生转身离开。
现在，赵小双放下书，双手捧着装着热可可的墨蓝色陶瓷杯子，感受鼻腔和唇齿间热可可味道的双重夹击，抬头望望男生的背影，突然一个想法像闪电一样的击中了她的脑袋。
那个男生的脸庞，分明就跟老太太失踪多年的儿子一模一样！只是他带了眼镜，刚才一下子没能认得出来。怪不得她一进店时就觉得男生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赵小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潜意识里，她是排斥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事实就摆在面前，她也不得不接受——虽然还有50%的可能，店主是另外一个人，但赵小双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了。
赵小双急于确认这个事实，但直接走过去问人家，实在是太唐突了。环顾四周，赵小双瞥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一个陶瓷碟，树叶的形状，树叶的颜色。里边放了一摞同样是树叶形状和颜色的标签，赵小双从座位上站起身，拿着笔走过去。
正在调果汁的店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小片阴影，紧接着一枚树叶便签递了过来。
能和你聊聊吗？我有话想问你。【树叶便签】
店主看了一眼赵小双，毫无表情的点点头。
获得了允许，赵小双示意男生把耳朵凑过来。男生俯身低头，赵小双把手覆在上面，开口道：“几十年前，你从村里运走了一座狐仙塑像，对吗？”
话音刚落。赵小双感觉男生的身体僵了一下，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却让赵小双更加坚信自己了的判断。
被兴奋冲昏头脑的赵小双并没有发现，此时此刻，男生在柜台下边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暴长，掌心中悄然腾起一团幽暗的蓝紫色火焰。
“而且，你不是人对么？”赵小双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听到这句话，男生手中的火焰忽地熄灭了。
先前淡然温和的表情，突然变成了调侃玩味，一双妖媚的眸子斜睨着赵小双，一边的唇角牵出笑意：“同学，你怎么骂人呐。”
“是不是骂人你自己清楚。”
赵小双靠在吧台上的身体倏然离开，回到原位拿起书包，再路过吧台的时候头也没回，留给里边的人一个背影和一句话：“今晚十一点之后，来校长办公室见我。”
男生看着赵小双远去的身影，不由得轻笑出声。片刻后收敛笑容，继续若无其事地忙碌。
“有意思。”
从下午两点多到晚上十一点这段时间，对一直在办公室里忙于工作的赵小双来说并不算漫长。焦头烂额的忙着，几个小时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幽羽一连几天都不在办公室，这让赵小双有些钦佩他身为校长，能把好几天的工作量都集中在同一天做，并且出错率极低的超强劳动能力。以前幽羽在办公室的时候，总是由他来提醒自己，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休息的。这次他不在了，直到两点书屋的店主来敲门，张小双一抬头，才蓦然发现居然已经十一点了。
赵小双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冲着门叫声：“进。”
那男生推门进来，面朝着赵小双，身后反手把门推上，然后走到她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小双。
“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冰冷孤傲的语气，全然不似初次见面时的那般平和。
“你是谁？”
“拜托啊，你问的这是个哲学问题，是要我跟你阐述一下‘自我意识’的有关概念么？”对面人一手扶额，一脸无奈状。
赵小双被这一句话噎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认真点，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是妖，狐妖。”
“看你的修为，化妖时间也应该不短了。为什么没升成狐仙？”
“因为我杀过人。”
“你杀了谁？”
“如你所见。”
狐妖指指自己。
“他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杀他？”
“不为什么，只能怨他运气不好。当时我饿了，从塑像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在我旁边睡着，我嗅到他的血气和精气都很旺盛。是难得的美味。”
“所以这么多年来，并不是他不会变老，而是你寄宿在这副躯体内，不让他变老。”
“是。”
沉吟了半晌，赵晓双大手一挥：“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男生笑了笑。脚下却未挪动。
“怎么还不走？被别人发现你在这儿可不太好。”
“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说。”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叫我来。”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赵小双抬头看了一眼。男生笑得很妩媚，很好看，那笑就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魅惑，让人无法抗拒，心甘情愿被他被摄去心魄。
真美。
赵小双回过神，发现自己盯着男生看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拼命压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别过脸去，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因为你像一个人的儿子。我见过他一面。”
“那现在呢？我是他吗？”
赵小双沉默不语。点头，又摇头。
“我准备走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嗯？”
“比如……”狐妖突然不说了。视线毫不客气地在赵小双身上游走。赵小双顺着狐妖的视线一路看到自己身上，发现狐妖在盯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猫眼石戒指。
“你认识它？”
“对。当年在村子里，见过一次。那时是戴在一个老和尚的尸体上。那老和尚颇有些造化，我试过，近不了身。”
“村民都把你当做狐仙，当年那场瘟疫，你就没做点什么帮他们？”
“帮？”狐妖从鼻腔里哼出两声冷笑。“那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罢了。妖和仙本就是两个概念，自古以来在他们人的观念里，一个害人一个救人，从来不容辩解。他们一直把我当神仙用香火供着，我也没什么办法。”
不知为什么，赵小双似乎从他这番冷冰冰的话语里，听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