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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让我如何跟你说再见

兰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昏昏沉沉,万头思绪纠缠着她,突袭她的大脑,她拼命地抵抗、拒绝,想让自己一片空白。头痛得厉害,两个太阳穴突突地往外爆,眼睛肿胀得要裂开一样。即使躺在厚厚的被窝里,还是觉得冷,浑身上下冷得像冰,怎么也化不开。

半夜里她就开始发烧,全身滚烫,小脸通红。兰馨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她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化成了一团火,熊熊地燃烧着,燃烧过后是不是就会化为灰烬?化为灰烬是不是就死掉了?死掉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她的林风哥哥?哥,你真的很残忍,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为什么要独自承受那样的痛?那样的痛你是怎么熬过去的?你真残忍,你让我情何以堪?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自己?你让我以后怎么办?一死百了,了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是不是很好?兰馨让自己肆意地燃烧,燃烧到空白。

睡在客厅的陈哲宇半夜里进来看过几次兰馨,他摸着她滚烫的额头,说要马上去医院,兰馨赖着死都不肯。大半夜的,也只能先由着她了。他拿来一条湿毛巾敷在兰馨的额头为她降温。之后,他就再也没睡过,坐在床沿上,眯一会儿就把毛巾拿下来,用水打湿拧干后再敷上,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到天亮。

天一亮,陈哲宇就去了医院。他到了急诊室,把兰馨的情况跟医生说了一遍,医生给她开了药,并叮嘱陈哲宇:“多喝水,卧床休息,饮食尽量清淡,如果高烧持续不退,就一定要来医院检查。”

说什么多喝水、清淡饮食,从昨天开始她就拒绝进食,滴水不沾,晚上的粥和汤还是他动用武力,好不容易才灌了几口下去。

陈哲宇怯怯地问:“她这种情况,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医生望着他,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只好说:“先吃药,先观察,按我说的做。别太紧张了,一般不会,除非她自己不想活了。”

她就是不想活了呀。陈哲宇心里一急,差点就喊了出来。

基于这一点,陈哲宇不敢久留,取了药急急忙忙地往回赶,一路上还寻思着该怎么办。

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灌药,兰馨还昏沉沉地躺着,似睡非睡。第一次的药全部掉落在了床上,水也洒在了被子上。陈哲宇也不敢拿对她撒气,耐烦折腾了两三个来回,终于把这点药给灌了进去。他望着病床上的兰馨,她越发憔悴消沉了,除了怜悯和痛惜,他竟不知道要如何帮她。

他能做什么?这个意外对她来说真是太过残忍,任谁都承受不了。这是她深爱过的男人,这也是至死都深爱着她的男人,连分手也是为了爱,为了她能够好好地活。以他的身份,他要如何去劝她?他只能看着她憔悴,看着她一言不发,或者,最多是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已是中午时分,家里的佣人张阿姨照例送来了汤和粥,还送来了陈哲宇的饭菜。她一再嘱咐陈哲宇,红糖姜汤一定要现在趁热喝,清粥和银耳雪梨汤做的多一点,可以留些晚上喝,饭菜也做了双份,晚上自己热热。

张阿姨很好奇地问:“小宇,这是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啊?”

陈哲宇笑了笑,没有回答,照例拜托道:“一定要替我保密,别告诉家里人。”

张阿姨又是笑着点了点头:“早点带回去,你妈妈不晓得会多高兴呢。”

陈哲宇送她到门口,拿出一百块钱要她打的回去。

“明天想吃什么,早点给我打电话,我早半日送过来。晚上你爸爸他们都会回来吃饭,我就没时间出来了。”张阿姨边走边交代,这么多年了,他们更像是亲人。

送走了张阿姨,陈哲宇想着让兰馨趁热把姜汤喝了,就急忙把姜汤端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兰馨依旧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与她毫不相关。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自己化为青烟,随风而去。

“馨馨,先喝了这碗姜汤。”陈哲宇端着碗,轻言细语地凑上来。

兰馨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会他。

用武力恐怕是不行了,还会把被子弄脏的。

“喝了吧?”陈哲宇感觉到了自己的低声下气。

这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陈哲宇急了,他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唐山大地震夺走了24万人的生命,2004年印度洋海啸遇难人数高达29万,还有,因为疾病、意外,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之中,有谁不想好好地活下去?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践踏自己的生命?你有什么资格轻视自己的生命?为了林风,为了他的良苦用心,你也应该好好地活下去!”陈哲宇咆哮着,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话语朝兰馨劈头盖脸打过来。这一番话,他酝酿了许久,也憋在了心里许久。说到激动处,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手端着碗,一手掰开兰馨的嘴,把半碗姜汤硬生生地灌了下去。管它会不会弄脏被子,先灌了再说。

兰馨被动地把姜汤咕噜咕噜往下咽,咽得很急,有些从嘴角溢出来,流到了被子上。她从没见过陈哲宇如此激动的样子,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她睁大红肿的双眼,瞪着陈哲宇,眼神是空洞的,竟也没有一滴泪。

瞪了他半晌,兰馨依旧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从昨天开始,她就没说过一句话,她什么也不想说。

但是,陈哲宇刚刚的一番话,却久久地在她耳边回响、回响。她觉得自己发烫的身子越发地轻飘飘,她仿佛看到了她的林风哥哥在对她笑,她想:我是不是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陈哲宇使劲推她,拼命地想把她拉回来,他边推边喊:“你不能这样,你一定要坚强,以前那个强大的你上哪去了?为了林风,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我,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能没有你。”这次不是咆哮,更多的是乞求。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兰馨觉得自己好累,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全身发软,没有一丝力气,一丝微弱的气息引领着她走向黑暗,走向无底的黑洞。

……

再次醒来的时候,兰馨发觉自己大汗淋漓,浑身透湿。周围一片昏暗,床头柜上发出的微弱灯光提醒她,这还是她熟悉的家,还是她熟悉的床,她哪里也没去,她只是睡了一觉。这一觉睡了有多久?已经是晚上了。

同样还有她熟悉的陈哲宇,此刻正倚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兰馨转过头去看他,这一微小的动作,竟也惊醒了他,他或许并没睡着。他坐了起来,看了看兰馨,惊喜地说:“你醒了?”

“当当当当!”伴随着陈哲宇自带的伴奏,他打开了卧室内所有的灯,一时间,房间里明亮如昼。陈哲宇站起来,故作神秘地望着她。

兰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房间里的变化,芦苇!芦苇!全是芦苇!兰馨吃惊地望着四周。对着的三面墙上,多出来了一些画,每面墙上都有三张,每幅画里都是芦苇的身姿,或迎着朝阳伫立,或在晚风中摇曳,或者一大片的芦花扬起,或在水边婀娜多姿。这是兰馨喜欢的芦苇,她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喜欢的句子:人是一枝会思想的芦苇。

兰馨心头一热,有一种情愫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心底。而这种轻微的触碰,在一旁一直看着她的陈哲宇居然感觉到了,他的心头掠过一丝喜悦。忙了一下午,总算没白忙。

“你睡了好几个小时,额头好像也没那么烫了。要不要喝点清粥?”陈哲宇试探着问。

兰馨没说话,也没把头偏过去,只是盯着墙上的画。陈哲宇当她是不反对,转身准备去客厅。

随即又转过身来,对她说:“对了,看你出了好多汗,衣服肯定都湿了,我给你找件衣服,你先换上。”还真是细心周到,想人所想。

等陈哲宇热了粥回来,兰馨已经换好了衣服,陈哲宇竟喂她吃完了一小碗粥。

从昨天到现在,她几乎没吃东西。陈哲宇为这种进步感到高兴。

“继续吃药,这药效果不错。”陈哲宇的话语里透出了些许欢快。

兰馨斜靠在床头,还是没有说话。吃完药,接着躺了下去。

她一直盯着墙上的那些画,那些随风摇曳的芦苇,飘飘荡荡,一直摇进了她的心里。她依稀看到了芦苇荡里,林风和她欢快的身影。她的耳边也依稀听到了陈哲宇的声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林风站在随风摇曳的芦苇间,冲着她笑,对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她依旧很累,兰馨再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兰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从薄纱窗帘透进来的阳光,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早上好!”陈哲宇富有磁性的声音里传达出了愉快。此刻,他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嘴角还是她熟悉的有点歪,兰馨曾形象地觉得,那是他溢出的幸福。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分明写着憔悴,几天未刮脸,密密的胡茬蓬勃地生长着。

兰馨望着他,心头一热:“真是辛苦你了。”这是兰馨这几天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只要你好好的,就好。”陈哲宇激动地回应。

这一来一去间,陈哲宇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远的距离。这种微妙的改变马上又令他感到不安。

周琳一大早就过来了,她当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进门,她就飞奔向斜靠在床头的兰馨,张开双臂,给了兰馨一个大大的拥抱。

兰馨双眼的红肿还未全消,此刻,又有泪不自觉地淌下来。

周琳一边默默地从床头柜拿了纸巾递给她,一边陪着她流泪。

“你们先聊,我去公司处理点急事。”陈哲宇匆匆地离开了。

周琳是他打电话叫过来的,他希望她能够好好地陪兰馨聊聊,开导开导她。有些话是闺蜜之间才会有的,他替代不了。

“你一定要挺住,馨儿,一定!”周琳含着泪,劝慰她。

兰馨不说话,默默地流着泪。

“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唉!他还那么年轻。”周琳无限惋惜,感慨万千。是的,那么年轻的林风,他短暂的生命,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只留下一道绚丽的光,生命真是脆弱。

“馨儿,已经这样了,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周琳一脸的无奈,“你一定要坚强,保重身体,好好地生活。”

她看着眼前的兰馨,一脸的憔悴,越发消瘦了,心里对她愈加怜悯。从小到大,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那么多的曲折艰辛,真是太不容易了。

“馨儿,你一定要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你一定要幸福。陈哲宇对你这么好,你一定会幸福的,林风也是希望你幸福的。”周琳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定”“一定”,这是她多么希望的啊。命运已然对她不公了,岁月过早地打磨着她,都说老天是公平的,未来的日子里,总该对她多一些垂怜吧。

兰馨还是没有说话,她想起了那个电话号码,那个林风用过陈哲宇正在用的号码。这个世界还真是神奇,难道冥冥中,是她的林风哥哥把陈哲宇送到了她的身边?然而此时此刻,她竟也想起了林风留给她的信,想起了林风对她说的话“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你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她想,这句话怕是要刻在心里了,这样看来,她也须得要让他成为她的唯一。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傻,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了他会变心?”兰馨突然对周琳说出了这番话,这是她今天对周琳说的第一句话。

“谁知道呢?谁知道会有这种意外?”周琳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劝她。陈哲宇打电话告知她这个消息,她也是半天都不敢相信。

“其实,我应该想到,他怎么会那么快就变心,怎么会?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兰馨自责道。是的,她不应该轻易地相信他,更不应该轻易地就放弃,她应该执着地找到他。虽说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至少她可以一直陪着他,陪他走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悔恨?

“不要想太多,已经是这样了,多想也无用。林风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周琳也只能这样安慰她。

“我一直自认为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现在看来,其实,我最是一个凉薄无情的人。”兰馨狠狠地剖析自己,“我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评判周围的人和事,我从骨子里就不相信有什么忠贞不渝至死靡它的爱情,所以,他一提出分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变心了,他是个无情之人,他让我很痛苦,却根本就没有去想这种分手的背后,他的痛苦和无奈。”

“不要这么贬低自己。”周琳急了,她不想看到兰馨如此自责,“如果你是一个薄情的人,你会这么多年放不下他,一直单着?你只是很骄傲罢了,你不想向他乞求爱情。可是,谁又能想到会是这样?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可是,事情的关键在于,我从骨子里就不相信爱情。如果当初我坚守爱情,我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手。就算他不爱我了,我不是还爱着他吗?我怎么就能做到从此对他不闻不问?我就是一个无情的人。”兰馨一遍遍痛苦地自责着。

“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为了成全他呢?你这么善良。”周琳反问道。她眼里的兰馨是完美的,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如果说有点遗憾的话,还是因为在这个浮华的社会,人们对于爱情的不自信和不敢自信,这是一种普遍的情感危机。“不要这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得尽快走出来,过好你以后的生活。”周琳很担心兰馨,因为她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过去是,现在也是。

“能那么快就过去了吗?”兰馨不相信。怕是很难过去了。兰馨这样想着。

“不能过去也得过去。”周琳看出了兰馨的心思,“未来还那么长,你必须要好好地过,这肯定也是林风希望的。”

“还有,陈哲宇对你这么好,你必须要珍惜。珍惜身边的人远比活在过去更重要,也更值得。”周琳一次次地提起陈哲宇,她多希望他能抚平她的创伤。

未来那么长,兰馨没时间去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过去。

卧床休息了几天,兰馨慢慢恢复了健康。想起上次跟林风分手的时候,她也是大病了一场。

可每次,她都挺过来了,一如芦苇般柔韧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