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懂得,你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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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世界上另一个最好的我

【文 十一墨】

长大成人的悲哀在于,面对一千个人,会是一千张面具,你永远不知道,最真的自己被你藏在了哪里。

而我的另一个自己藏在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世界上,另一个最好的我。

1.

下午大白菜在Q上喊我,说告诉我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说,你要给我钱吗?沉默半天后,她说,我分手了。我大喜道,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话刚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心想她会不会又在电脑那边哭了呢?没想半天她蹦出一句,分手后感觉挺轻松的。

我知道,难过的可能还在后边。女人天生是感性动物,但凡曾经在意,哪怕不爱,失去后,那种晦涩的难过会在一两天一点点漫延到生活的每个角落,抽丝剥茧般细细痛楚。

大白菜这段恋情,源于一年前,一年前我们还因此争吵过,不,大部分是我在吼,大白菜在听。只因我觉得,这个男孩过于淡薄,并不情浓。平时看人总走眼的我,难得准了一回。可当时的大白菜哪听得下去,不管我说什么,她只有一句话——试一试。

试一试,有没有未来。

最后我怒了,隔着电脑戳着她的QQ骂:“你脑子进水了吧!那男人明显在玩儿你呢!知不知道广东婆婆喜欢孙子,你要是生不出儿子,人家会说你是不下蛋的鸡……”

这么难堪的话,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会生气,但是大白菜小姐却静静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知道为你好,还要把我气个半死呢。所以我最讨厌白羊座的,太没脾气了。

2.

大白菜出生于春暖花开的四月,因此性格也如春日的天气,温温和和,率真乐观,也带点儿小傻。带点儿小傻另一层意思就是好欺负。好欺负的意思就是我从小没别的事儿可干,就只欺负她,那是我的乐趣之一。

怎么欺负她呢?

她一岁时,我和别的小孩合谋抱她上床,训练她走路,小不点走着走着就一头栽下床,活生生大拇指骨折。

她五岁时,我带她去教室玩儿,却被同桌欺负,非但没为她讨公道,反而火速把她送回家。如今说起这事,她还耿耿于怀,可她不知道我一直到现在都对当年欺负她的人爱理不理。

她十岁时,我偷了钱撺掇她拿着钱去小卖店买零食,事情曝光我早逃远,留她独自面对大人们的审问。

这样的欺负一直持续到现在,我觉得这个毛病可能已经病入膏肓,因为很久后我才明白,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愿意这样被我欺负了吧?

小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受宠的小孩,因为性格很尖锐,又很敏感,也不太爱搭理别人,怪怪的小孩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没人喜欢。大白菜嘛,漂亮,乖巧,又瘦又小,柔软得像只受宠的猫,完美地突出了自己的性格优势,顺利得到大人们的疼爱。

这样的小孩总爱跟在我身后,我却很少注意到她,大多时候自己玩自己的,过家家安排角色时,偶尔记起她,就会随便指派一个角色给她,比如你就当一棵树好了,不要动。

嗯,有个小尾巴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还甩不掉,当一棵树最好啦。

偶尔也有她无法参与的游戏,比如我跟男孩玩弹珠的时候,她只能站在旁边看,认真的眼神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

那时我没有去注意她是在时间长河里如何慢慢长大的,也没有注意到她慢慢地把我看作她前进的方向标,我只看到了自己坚持的内心——快长大,要去远方。

在多年后的某个夜晚,我总是试图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哪怕只是片段也好,希望那时的我有温柔地对待过有她的时光。

但我想起的,却只是她抱着枕头站在门口,怯怯地问我,能不能和你睡啊?而我的回应是,一脚踹上门把她赶了出去。

3.

十八岁时,我如愿以偿告别家人和大白菜,去了远方,临走时颇有点豪气干云的意味。去时下了一场大雪,直接导致铁路部分瘫痪,我和远房表姐缩在又冷又湿的候车厅,我茫茫然地看着他们打电话大声询问列车准确到站时间,心里戚戚地想,干脆永远不要进站好啦。

还是给大白菜打了电话。大白菜说她在院子里跟大白猫堆雪人,大白猫是我家养了五年的猫,又白又胖。

知道大雪封路我暂时走不了,大白菜特别兴奋:“那你干脆回来得啦。”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也说不出话来了,再说眼泪就该掉下来了。

我那时候没有梦想,我都不知道梦想怎么写。我也知道我面前的路,就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在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里,大白菜常给我写信,告诉我许多事儿:比如,她升初中啦;比如,她月考又考砸了;比如,她很喜欢英语,将来想去国外;比如,她很想我。

我也告诉她,我工作啦,可以赚钱啦,交到新朋友啦,有男孩子追我啦。其实那时候我经常偷溜出去玩儿,孤傲的性格导致我没有朋友,每天不是在马路上溜达一圈,就是跑到工厂后边废弃的楼房里待着,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穿了一个洞的楼顶的蔚蓝天空,又或者是趴在水泥台上给大白菜写信。

那时候经常把大白菜写来的信放在口袋里,对我来说,在那段不如意甚至灰暗的时光里,大白菜的信,无疑是我拼命拉住的一根救命绳索,使我坚信,总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也会结束,她就像我手心里抚着的一颗小太阳,会在我无措茫然的时候,发光发热。

终于,由于我长期旷工,工厂毫不犹豫地给我发了十块钱。我拿着这十块钱去路口吃了一碗粉,又去买了信纸、信封和一打圆珠笔,然后打电话告诉姨妈,我不干了。

多年后我曾经看过我写给大白菜的信,令人无法直视!这么矫情又苦情的信,怎么会是我这种女汉子写的?可是大白菜一板一眼地说,这真的是你写的,你看这落款……

4.

十八岁,我重回了学校,非常认真而努力,成绩拔尖,深受老师喜欢,顺便也有了第一个喜欢的男生。这事儿我第一个告诉了大白菜,经常在电话里跟她讲这个男生所有的事情。那时候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大白菜同学才十四岁。

这位十四岁的大白菜同学在电话那边时不时地说:“那你什么感觉呀!”“哇,听起来好浪漫。”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像二十四岁,这也让我总是察觉不到我们中间隔着四年的时光洪流。

后来有段时间,我再次遗忘了大白菜同学,忙着去谈恋爱,忙着交新朋友,也忙着去想关于“梦想”是怎么回事儿。

等我想起大白菜时,是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特别的男孩,这个人让十九岁的我伤筋动骨地爱了一次,我与他的一切,大白菜都知道,大到矛盾,小到只言片语。

我总是絮絮叨叨地说,她在电话那边默默地听,我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么说下去,你听着烦吗?

那年暑假,我决定把男友带给大白菜看,她见到的是一个穿着花裤衩、穿着拖鞋,有些不修边幅的男孩。一路上,我都在窥探大白菜的表情,有没有阴晴不定,有没有失望之类的。

后来大白菜说,我和他挺合适的,我才放下心。

一年后,我毕业,一直在找工作,一直在恋爱,我越来越少联系大白菜,唯有和男友闹矛盾的时候,才会把她当作情绪垃圾桶,倒完了心中的垃圾再挂断电话。我从来不知道她新学校生活怎么样,她习不习惯,她有没有交新朋友。

我只关心我自己过得好不好。一直以来,在她面前我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过得如何最重要。

二十二岁,我对男友说分手,一场大雨滂沱,我打电话给大白菜,哭得话也说不清。也许大白菜还问过,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我也知道,两个人已经走到尽头,凭一己之力难以挽回。我并没有离开藏了太多回忆的小城,而是继续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在回忆的泥沼里艰难跋涉,摸爬滚打。大白菜再度成为治愈我的良药,将我拉出泥沼。

半年后,我去了大白菜所在的城市工作。

5.

大白菜来接我,路上碰到了她的同学,对方叫她的英文名字,跟她站在路边聊天说话。我站在旁边,才发现身边的女孩子长高了。

哦,她已经十八岁了,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那个怯怯的小女孩。头发长了,穿了漂亮的裙子,有很多很多朋友。哦,对了,她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很崇拜她的英语导师。

她长大了。在她慢慢成长蜕变的时间里,我未曾参与,等意识到时,已经过去许多年。

在我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并且在不断地完善。而我还在捡拾我的人生碎片,拼凑出来的图画,又丑又难看。

大白菜最终决定去北方城市工作,我把她送上车,颇为大姐大地拍她的肩:“去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啊。”下车后隔着车窗看见她哭得很狼狈,我就取笑她:“多大的人了呀,还哭得这么难看。”

车子走了,我自己回宿舍,在楼下小卖店买了两瓶啤酒,在心里大吼,大白菜,你给我滚回来。

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滚回来,她的梦想在远方。

一年后,我也离开了这座城市,为了小小的梦想独自一人奔赴了另一座城市。我没有时间再恋爱,找到了一份喜欢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那年我得了抑郁症,部分时候都情绪抑郁,还出现了轻微的社交障碍,害怕与人对视说话。我疏远了家人,只肯对大白菜讲心事。我想,如果有人总是对我说自己想死,我肯定会说——那就去死吧。

但是每次大白菜都会一次又一次重复她的大道理,总是有效地、理智地消化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与坏情绪,也许明知道没有用,却依然想尽一切力量将我拉出死胡同。

六月的夏日,我心烦,坐在空调房里打电话给她准备倒坏情绪,问她在做什么,她的声音轻轻传过来:“在街头发传单啊。”

那一刻我的喉咙酸涩,说不出话,半晌才干笑:“哎呀,那岂不是会晒得更黑啦。”

大白菜也笑:“是啊,好像更黑了哦。”

我知道那边的夏天是怎样的炎热,我几乎可以想象,小小的她抱着传单站在太阳下笑容满面地把传单递给路人,一次又一次。

我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多年以来的自私。

我总以为,我的索取是理所应当。

我总以为,我需要时,她就在那里。我不需要时,她也很安静。

我总以为,她过得应该不辛苦吧。

可我不知道,能够体会你的辛苦与痛苦的人,那大多是因为他也曾经历过。

6.

大白菜第一次恋爱,是在二十岁那年吧。

彼时我工作已经稳定,养了一只猫。知道她恋爱时,我反应很冷淡,也很少过问,但也还是间接知道他待她很好,如今的她,是最好的年纪,适合恋爱,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心想她若是恋爱了,可能也会像我一样,不再搭理别人吧。不知不觉间就对她的那个男友有些不满,哪怕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过年时她回来,无意看见她手机屏幕上的两人合影,我带着点儿冷笑,哎呀,怎么一点儿也不帅。

她有些愠怒的样子,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收了手机。

新年过后,她便回去工作,然而却在回去的几天后突然给我打了电话,第一次不是轻快的声音,而是哽咽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崩溃大哭。

我蒙了。

这么多年以来,在我眼里,她几乎没有掉过眼泪,又或者表现出脆弱,从来都是我,而并非她。所以在我眼里,她很坚强,虽然瘦小,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将她击倒。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忘了她比我小四岁,这是我最为无耻的一点。

事情很简单,男友劈腿,被她发现,她果断甩了男友一个耳光,然后给我打电话。一年多的感情就这么不堪地摆在她眼前,让她觉得自己像场笑话般难堪。

那是我第一次努力组织语言去安慰她,也第一次觉得语言过于苍白无力,安慰半天,我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个王八蛋,你就该一脚踹向他……转眼又安慰,不就是失恋嘛!有什么大不了,我都失恋好几次啦!

她花了很长时间治愈伤口,所幸的是还没有失去爱的勇气。

我也没有。

后来的我,依然不那么坚强,可以在她面前哭得像头熊,依然可以在她面前笑得不加掩饰,我们依然告诉彼此的心事。这些东西,漫长的二十五年时光都未曾洗白,往后的许多年,它也只会成为酒酿,被酿成最好的回忆。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我常忘记自己的年龄,总觉得自己还是十八岁那年的自己,心里藏着浪漫的时光机,它可以载我去往任何有她的旧时光,而她也依然是记忆里的小尾巴,瘦瘦小小的,像只灵巧的猫,温顺地跟在我身后。

长大成人的悲哀在于,面对一千个人,会是一千张面具,你永远不知道,最真的自己被你藏在了哪里。

而我的另一个自己藏在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世界上,另一个最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