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远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过了这么久,这个小城市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懒懒散散的样子。路边慵懒的猫,房顶打着盹的鸽子,花园里昏昏欲睡的狗,还有大街小巷慢慢踱步的人们,一切都是那么缓慢地进行着。可能连花的绽放也都是慢镜头播放,不敢打扰了这份安宁的节奏。
远都有一座山,叫冥风山,是城市最高的山,也是著名的坟山。因为半山腰是墓地,让人感觉阴风阵阵。几乎没有人去山顶,但见到杨年铭后,他却带我去了山顶。
山顶的风景很美,极目望去,整个远都都在薄薄的雾中,只凸显出单一的轮廓。稍微楼层高一点的,几乎是在半空的模样,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再远的地方便是起伏的丘陵。在薄雾中,丘陵是极淡的青色,像女子婀娜的眉峰,似是水墨画的韵味。
山顶有一间很大的木屋,屋子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了几株高挺的玫瑰,风姿绰约。有些花已经开了,层层舒展欢颜,靓丽的深红色,像是情人的吻,炽热而又浓烈。中间一点点黄蕊,像极了古代女子额间点的装饰,轻盈妩媚。层层密密的叶子间有细嫩的花骨朵。很显然,是经过细心照顾的。
杨年铭推开门,我才发现木屋一应俱全。锅碗瓢盆,桌凳椅床,整齐摆放。杨年铭拿着把小锄头,去给玫瑰花松土、除草、捉虫、施肥。他细心地擦拭着每片叶子上的泥土,倍加小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爱护一样东西,有些好奇。刚想踏进花园帮忙,却被他厉声厉气地制止了。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等他抬起头来,我发现他眼睛红红的。他走出来,然后很用力地抱紧我,像是寻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把我抱得差点儿窒息。
雨像是一曲哀乐,越奏越悲伤。我们两个人站在雨中,浑身润湿也不自知。耳畔是杨年铭的细语。
从记事开始,杨年铭便和母亲住在那栋大别墅里。她的性子很冷,不怎么说话,更不会哄小时候的他。大多数的时候,她在睡觉,睡醒了她坐在窗边,或者遥望园子里的花,或者又是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想什么不得而知。郁金香开的时候很美,很妖艳,可是母亲有时候总会发疯一般去毁掉那些开得最美的花。事后,她又会在那片郁金香里伤心地哭泣。
杨年铭15岁生日那天,她去世了。那么突然。记得那天她坐在窗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比起郁金香,我更喜欢红玫瑰。”等杨年铭怯怯地喊她切蛋糕的时候,她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那时候的他并不伤心,因为她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恬淡美丽。后来,才明白,母亲的一生不知被什么束缚着,郁郁寡欢。
记得她很久很久以前说过,死后要把她火化,用骨灰种上玫瑰。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地活着,继续美丽,生生不息。
她生前喜欢遥望,那么在山顶,她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么多年,杨年铭只梦见过她一次。她站在山巅,风吹起她白色的衣角。她回过头,莞尔一笑,说:“把那些郁金香换成玫瑰吧。”
想来她是真正释然了。她在等,等她等了一生的人。可惜,最后等到时光都苍老了,她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心心思念的人。
那时候听着杨年铭的诉说,我们相拥着,在细细的雨中站了很久,耳畔是湿润的风。玫瑰也在风中摇曳着,那些花,如同少女的唇,像是在说着那场无望的等待。
看着远处的山,我忽然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我还在傻傻地想,就这样站下去,如此也好。
可是,仅仅只有一瞬间,而且,还是错觉。
再踏上那片墓地的时候,心里的恐惧感依然没有减少。虽然当今世界崇拜的是“无鬼说”,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尽管阳光明媚,但在这里,丝毫没有温度。
再度踏上那片山顶时,玫瑰叶子依旧繁盛,木屋依旧整洁。
三月春风正相识,百花拂面乱河柳。
三月的时候,整个远都正处于风季。不论哪个角落,风都是咋咋呼呼的,何况是山上。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了,但是风中依然掺杂着丝丝的凉意。走到小木屋门前,发现门没锁,我驻足了很久,迟迟不敢开门。直到小腿有些麻木了,我才忍住内心的翻涌,轻轻推开门。“吱嘎”的响声在安静的山顶显得特别突兀。
门被推开,阳光照射进去,依然看得见空中细小的尘埃。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床上,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我静静凝望着他熟睡的容颜。
他瘦了很多,下巴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楂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成熟。我不禁用手细抚着他的每一寸轮廓。男子独特的气息扑鼻而来。杨年铭身上的味道不是淡淡的青草味,也不是什么皂角的味道,而是一股极其淡薄的玫瑰香味,让人有些恍惚。阳光倾泻在他脸上,那一根根细小的绒毛宛如精灵般美好。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轻轻吻了上去。
始料不及的是,唇刚靠拢,一个天旋地转,不知何时醒来的杨年铭便将我压在身下,我被吓得惊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眉梢是掩饰不住的狡黠。我安静下来,只觉得他的呼吸全部扑在我脸上,像巧克力融化般黏稠。他戏谑道:“告你非礼。”
我本来想问他些什么的,倒被这句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才没有非礼,我那是光明正大行使我的权利,也在履行我的义务。”
杨年铭的笑意更深了,说道:“那么接下来该我了。”
还未等我说些什么,唇上一片柔软覆来。唇齿相依,彼此纠缠,从未如此绵长而深情。整个人如同坠入了一片花海,只想摄取那甜美的芬芳。如此投入,将整个世界都抛之脑后。此时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相爱。
我忽然想起了和杨年铭的第一个吻。那个场景在被我温习了无数遍的情况下没有被时光粉刷掉本来的色彩。其实并不是不浪漫。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他在前,我在后,猝不及防地,他转身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小口,然后很得意地看我的反应。
我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我的脸比大红绸子还红。
这时候旁边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妈妈,那边的大姐姐和大哥哥刚才玩亲亲,我也要玩。”
我低着头,看着那个天真的小男孩儿,不敢去看众人的反应,只觉得无比汗颜,想不到那位孩子的妈妈更前卫,她语重心长地对孩子说道:“这个只能和你以后的老婆玩。”
处在大街上的我,顿时在风中凌乱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个小男孩儿很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转头就朝着我说了一句:“老婆姐姐,我们玩亲亲。”
满大街都被这个小孩的童言逗乐了。此时的我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儿吃豆腐,恨不得钻进下水道去。
这时候,杨年铭一把搂过我,故意板起脸,恶声恶气对小男孩儿说道:“这个姐姐是我的老婆,找你自己的老婆去!”
小男孩儿被杨年铭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他喊了声“妈妈”便开始哇哇大哭。而我,立即拉起杨年铭落荒而逃。如果再不跑,估计我的青史留名册上便记载着自己的死因竟然是因为羞愤。
每次只要他理亏,他就要拿这说事儿。
如今,隔了四年,我们又可以重新拥抱。四年的时光没让彼此产生间隙,好像我们从未分开过。
看着眼前男子的面容,我舍不得移开目光。杨年铭也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无限温柔。我有些脸红,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是别人,你还这样?”
杨年铭笑得有些开心。他说道:“只有你,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吃豆腐。”
仔细想想,以前这类的事我还真是没少干。我连辩驳的资格也没有。这时候,我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杨年铭哈哈大笑,我窘迫地想把他一掌拍飞。杨年铭说道:“我去给你下碗面,只有这个了。你先小憩会儿。”
我点点头。大抵真的是累了,我闭上眼睛,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其实睡得并不踏实,这几天一幕幕还在脑海飞驰而过,我已经没有去想以后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