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沙落”在最辉煌的时候像流星一般陨落。再后来,就是杨年铭出国,剩下的人齐齐毕业,正式踏入社会。至于顾沙,她依旧停留在原地,经营着“V·I”酒吧,双眸间稍稍有了温度,只是,那笑依旧灰暗。
那样灰暗的笑,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顾沙将酒吧的门锁上后,走出来,便有一辆宝马车停在外面。顾沙顿了顿,缓缓走过去,上车落座。车内的摆设是黑色调,十分压抑。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看着路边高大的乔木飞快地往后退,而车渐渐接近目的地,顾沙心里一紧,像是赶赴刑场一般。准确地说,不是刑场,是地狱。
车子开进了一套小型别墅。司机把顾沙送到门口,打开门,便止步不前。顾沙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门被司机关上。
屋子里也是暗色调,厚重的窗帘把阳光阻隔在外。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听着脚步声,就转过身来,盯着顾沙,像是要把顾沙燃烧似的。
顾沙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面前空无一物的茶几。
顾沙太懂那个人想什么,看也不看那个男人,缓慢而僵硬地解开纽扣,躺在茶几上,大理石的寒意立马浸透四肢百骸。可是这些冷,远远抵不过心里的冷。像是在南极极夜的时候最寒冷的地方将千年寒冰塞进胸口。
顾沙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任那个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她像一只死鱼一样坠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之渊。
顾沙默默承受了他加诸在她身上所有的痛,却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男人见顾沙丝毫没有反应,轻描淡写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那个英国的妹妹醒了……”
顾沙眨了眨眼睛,脸上浮起一瞬间的愉悦被男人看在眼里。他笑呵呵地说道:“可是她失忆了。我告诉她,我是她爸爸,而她信了。”他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顾沙终于睁眼看了男人一眼,眼睛里是赤裸裸的恨意。如果有一把刀在眼前,她说不定会拿着刀刺向眼前的人。
“恨吧。为了你妹妹,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顾沙漠然地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说。
那场三年前的车祸毁的是两个人。而车祸的肇事者,正是眼前这个人。
可是,如果再次选择,顾沙依然会义无反顾选择这条路。既然注定有个人要堕落,那么就让她下地狱吧。
顾沙的眼角,没有丝毫的泪水。
如果,我是说如果,早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许可以避免很多很多的伤害,可是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缠缠绕绕。
那时候,正是杨年铭离开的时候,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至于其他人过得怎样,毫不关心,更不知道顾沙的生活,以至于以后的很长时间心里都带着悔恨。
如今杨年铭回来,还带着未婚妻,我却还活在过去,没有走出来。
而这场订婚典礼让我真正地明白,其实当年的悲伤真的不算什么,现在心里的痛,比当时多上千倍。
我不知道怎么结束了这场订婚典礼的闹剧,亦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我因为陆娇的一个巴掌而醒悟过来那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
陆娇去公园遛八宝(很白痴的牧羊犬),顺便也遛遛我这个精神萎靡的大活人。当她去买水的时候,我朝公园的湖边走去。才刚到湖边,还没什么动作,匆匆赶来的陆娇拉了我一把。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程一艾!你就这点出息!自杀算个什么事啊!你没了爱情,还想弄没了你自己啊?你也不用你猪脑袋想想,当你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那王八蛋八成还在温柔乡里快活!人家哪记得你毫分啊!”陆娇的嘴像机关枪,不断往我身上扫着子弹。
我缓缓转过头,哭丧着一张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张嘴说:“大姐,我不过想洗个手……”
陆娇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她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是在给你打预防针,万一你真跳下去了呢?”
那一刻,我无言以对。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跳下去。或许,跳下去了,就感觉不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了。或许跳下去了,就不用看着心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笑靥如花。但这想法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陆娇说的没错,我不能在没了爱情的同时没了自己。更何况,我还有这么个为自己不顾一切的好姐妹。就算要我假装好过,那也没关系。只要她不再为我的事而不好过就好。
我抱抱陆娇后,朝她展颜一笑。这是这么久以来,我最为真实的一个笑。
“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陆娇推开我,嫌弃地擦擦脖颈,然后恶狠狠地说:“以后别再笑得像现在一样,跟傻子似的!”
在这么煽情的场面里,这句话简直太煞风景了。陆娇最受不了的就是矫情。于是我补了一句:“对天发誓!我会永远记住你!你的音容笑貌会永远活在我心中!”
“乱说话,老天会劈死你的!”说着陆娇把一瓶水砸向我,被我稳稳地接住。
顿了一会儿,我抬眼缓缓地说道:“我想回远都看看我家老太太。”
“你早就该回去了。放你三天假,去走走看看。不过说好了,这个月你奖金可就没了。”
我撇撇嘴,暗骂她小气。
陆娇瞥了我一眼,说道:“这个月你一直在寻死觅活的。服装设计这块你也没出什么新花样。你这种人都能拿奖金的话,我公司就做不下去了。”
想一想,也是这个理。做服装设计的没点新花样就会被社会潮流淘汰。我说道:“行行行。等一回来就给你样品好不好?”
陆娇这才点点头。
说行动就行动。我把一人一狗扔在公园里,然后火速收拾行李回远都了。
当我黑灯瞎火地打开家门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老太太在沙发上织毛衣,老帅哥在饭桌椅旁抽着闷烟。他们见到房门外的我时,老帅哥烟掉了,老太太的毛衣明显落了一环。我很满意没提前告诉他们自己要回家的效果。我刚想给老太太来个火热的拥抱,谁知道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说:“没死就好。橱柜里有剩下的饭菜自己动手热。”
别家的老妈不是见着一年没回家的儿女会热泪盈眶地去张罗吗?再不然整个列队欢迎啥的,我怎么就摊上个这么薄情的妈啊。我把目光转向老帅哥,他泪眼迷蒙地笑着说:“你把行李放下,先歇一歇。我给你倒杯水。”
我一听,更加笑眯眯地跑过去像小狗似的撒着娇:“还是老帅哥最好。”看着老帅哥眼角的细纹,我发现鼻头有些酸。
等我把老帅哥递过来的水喝完了,他说:“我实验室里还有点事,今晚就不在家里睡了。”说着,便要出去。
我抱怨道:“您闺女一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啊,你怎么能这样啊。”
老帅哥讪讪地笑着说:“没办法,那个实验必须要尽快完成。要不,明天你到实验室来,我给你看好玩儿的。”
“好啊,好啊。”我点点头。等我送走了老帅哥,我才醒悟,整个过程老太太没有说过一句话,连一句嘱咐的话也不曾有过。
肯定是老帅哥忙得又惹火皇太后了。我奔到老太太面前,特别乖地跪着给她捏捏膝盖:“老帅哥很忙,你就不要怪他。别生气了。来,给女儿笑一个。”
老太太白了我一眼,拿出慈禧的架势用下巴示意我捏捏另一只膝盖。我换了一边,看着老太太已经有了皱纹的脸,还有黑发间的银丝。突然发现,原来,老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心里开始发酸。
不管是现在还是小时候我觉得自己特操心。比如3岁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到处爬上爬下,结果掉进装满水的大鱼缸里。老太太都吓晕了。再比如7岁的时候,去乡下爷爷奶奶家。大过年放烟火,烧掉了半截头发以及半间屋子,让老太太揍了个半死。童年多灾多难的我能长这么大除了各路神仙鬼怪以及程家祖宗十八辈的庇佑,还得感谢老太太老帅哥的精心照顾。
“给谁织毛衣呢?”我随口问道。
“还不是给你。眼看这秋天马上就来了,冬天也不远了,就你那身上的巾巾吊吊能抵什么事儿啊?”
“还是老太太对我最好。”其实这个夏天都没有过完。而她,又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把头搁在老太太的腿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近况。比如,办公室隔壁的小帅哥天天给我抛媚眼儿,楼下的扫地大叔经常乐呵呵地叫我。再比如,八宝勾搭上一条公牧羊犬快下崽崽了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听着。我不敢跟她讲杨年铭的事情。我害怕一提到他,便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报喜不报忧向来是我家的优良传统。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回来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傍晚下班时间,警察局。
“苏队,您怎么还不回家?”
苏蓉放下手中的工作,笑着回答道:“是小赵啊。这案子有诸多疑点,我再看看。”
“苏队,您真是敬业!那我先走了,要不然,我老婆又该骂我了。您记得注意休息啊。”小赵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苏蓉望了望窗外即将西下的夕阳,表情有些呆滞。
好不容易忙完了,苏蓉慢吞吞回到家,程实没有回来。吃过饭,苏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打开了。
程实换了鞋,发现老婆还没睡,心里愧疚地说道:“老婆,对不起,今天实验室实在是太忙了。所以这么晚回来。”
苏蓉放下手中的毛衣,看也不看程实,冷冷地说道:“你不累吗?”
程实憨厚地一笑:“不累。”
苏蓉转过头,直直地看着程实。程实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说那么多谎言,不觉得累吗?”
程实一脸疑惑,却有些心虚:“老婆,你怎么了?”
“别把我当傻子!你在外面究竟和别的女人干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以后我也不会再过问!要离婚是不可能的!闺女肯定不会接受!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苏蓉不管一脸错愕的程实,继续织着毛衣。
程实有些吃惊,随即埋着头,神色凝重,也不再辩驳,闷闷地坐在桌子旁边开始抽起烟来。
我妈叫苏蓉,我爸叫程实。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我就颠儿颠儿地去找老帅哥。
到实验室门口,发现门半开着。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顿时傻了眼。老帅哥竟然和一女的抱在一起。而那女的,赫然是苏惠明导演的夫人欢情。我的第一反应:导演夫人红杏出墙,而老帅哥就是小三儿。可是这个也太不靠谱儿了吧!
见我进来,老帅哥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而苏大导演夫人推开老帅哥,淡淡地说:“为实验室捐钱是服务社会,你不用这么热情拥抱着来感谢我。”
老帅哥随后尴尬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原来是我误会了。
可是后来,我真的很想是自己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