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箭!放箭!”当官的拼命喊着,可没等士兵们拉开弓,这群怪物已冲进了方部的队伍,哭爹喊娘的声音随即响起,有的人在死之前终于看清了这些怪物原来是浑身着火、角绑尖刀的黄牛,有的人还未看清便一命归西了。
三百头火牛确如一支奇兵,搅得方国珍的部队人仰马翻,官兵们纷纷逃散,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害怕被四个蹄的“疯子”赶上。有这三百头火牛做开路先锋,石部官军一路追杀下去,砍得敌人血肉横飞。
此役让方国珍损失惨重,部队溃不成军,败绩传到方国珍处,方国珍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娘希匹!区区三百头角绑尖刀、浑身着火的黄牛就把我的数万大军冲了个七零八落,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吃了这样的败仗?居然还有脸来见我,哼!”
那群将官一个个噤若寒蝉,低头不语,他们心里都明白,方国珍此时正在气头之上,谁要申辩的话无异于找死。方国珍的雷霆震怒还没有发完,他喘着粗气,来回转着圈,接着吼道:“你们要都死在阵前,我也没话可讲了,我定会给你们厚葬,给你们立碑!可你们都一个个安然无恙地跑了回来,我的大军呢?”
方国珍又骂了一会儿,骂得精疲力竭后,瘫坐在椅子里,喘着粗气,过了好半天,他才平息了怒气,冲着那群手下有气无力地说:“都下去吧!”
不久,江浙行省左丞达汉铁木尔将石抹宜孙升到行枢密院判官,将其扶正。在石抹宜孙的努力下,刘伯温由元帅府都事改调行枢密院经历,与石抹宜孙一道驻防处州。刘伯温上任后,又被授予行省郎中一职。
刘伯温巧施火牛阵,让方国珍部吃了一个大亏,方国珍原本就与刘伯温不共戴天,如今旧仇加新恨,更使得方国珍痛感:欲去掉石抹宜孙这块心病,必先干掉刘伯温。
刘伯温在任行枢密院经历,与行院判石抹宜孙守处州后,又逢章溢、叶琛、胡深等人前来投靠,意欲大干一场。
他跟章溢他们几个在帐篷里一连熬了几个昼夜,制订出一套连环计来,目标直指方国珍。这套连环计包括守株待兔、树上开花、上房抽梯等计策。
叶琛兴奋地说:“只要方国珍的人马不上天入地,他就得中咱们算计,这套计是一环紧扣一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刘伯温揉揉发涩的双眼,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颇为自信地冲大伙说:“此时的方国珍就像一只戒备心极强的野狼,每迈一步都是十分的小心翼翼,咱们像一只躲在暗处的猎犬,猛地蹿出,给它来一下子,不求咬死它,只让它的胆子变大起来,也就是激怒它,让它跟在咱们的尾巴后边跑,跑到它不想追了再给它来一下子。”
胡深讲:“方国珍手下的谋士云集,会不会识破咱们的计策?”
“咱们的计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总是让他不中这个计便中那个计。他的谋士中虽不乏能人,可方国珍此人生性多疑,谋士的话他往往听不进心里去。”
刘伯温与方国珍打了多年的交道,太了解这位对手了。
战前的准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待一切准备就绪后,给方国珍一个“惊喜”。
自古就云:兵不厌诈。刘伯温等制订出的这套连环计,妙就妙在它把这个“诈”字用得恰到好处。
不久,战局便开始了,是以气势汹汹的方部前来攻击为开端。早有准备的刘伯温将石抹宜孙所辖的全部人马分成三个纵队,石抹宜孙领一个纵队,自己与叶琛领一队,余下的一队由章、胡二人率领。
三个纵队在崇山峻岭之间与方国珍的大军玩起了“捉迷藏”,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南忽北。方国珍对石抹宜孙部这种行踪飘忽不定的行为感到十分头痛,自己好似持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刺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却刺在了空气里。
更让方国珍感到恼火的是:从搜集到的情报来看,石抹宜孙的人马就在附近不远处,最近的一次居然仅隔了一道山梁,两边都可清晰地听到对方行军时的动静,方国珍领人马翻过山梁去追时,那支人马又神秘地消失了踪影。
方国珍已经开始尝到一些苦头了,不是粮草被劫便是人马被袭,倘若这些尚可容忍的话,那么刘伯温派人混入方国珍的队伍,成功地策划了二千人马起义投诚,背叛了他,这是方国珍最不能忍受的。
他决计不在山林里跟着石部乱跑,他来到了一处地势比较开阔的地带,四面均是山包,山包上灌木丛生,枝叶繁茂,有谋士建议将营宿在山包上,方国珍断然否定了,他说:“把营宿在山包上是蠢之又蠢,倘若刘伯温要施以火攻的话,岂不是要全军覆灭吗?”
方国珍坚持将营寨扎在山谷平地上,并将营寨周围的树木草丛一律砍去,以防刘伯温使火攻。
哪料到,半夜三更时分,突然鼓声阵阵、炮声隆隆,方部许多士卒从睡梦中惊醒,军营顿时乱作一团,许多挂在高竿上的灯笼纷纷坠落,整个营地黯淡下来,只是帐篷间的几个火堆还发出一些亮光来,营地之外的地方统统笼罩在一片浓浓的夜色中,夜里的凉风吹来,更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猝醒的士卒们顾不上穿衣而是先将刀枪拿在手中,不断响起的惨叫声和喊杀声,让这些士卒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不知道是待在帐篷中更安全一些还是冲出去会有条生路。
从四周的山包上不断有射来的箭,也不断有人中箭而亡,谁也不清楚在四周的山包上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
方国珍早就被这突袭惊醒了,他问询左右怎么回事,除了有人讲是“突袭”外,再也不知别的情况。方国珍有心在此与敌决一死战,又恐被人围歼在这个地方。方国珍在仓促之间来不及多加考虑,率领手下人马向东南方向突围而去。
方国珍在左右的护卫下,纵马狂奔,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别人的鞭子一直抽着,想停也停不下来。他们这支夺路而逃的人马,丢下了许多,有兵刃、有财物、有衣裳等等,只有狼狈不堪与他们如影相随。
方国珍杀开了一条路,领着那些败兵剩勇们逃到了海船上。
搞夜袭的是刘伯温、叶琛那一队,白天设伏击的是石抹宜孙那一支,最后给方国珍以痛击的是章溢、胡深那一支。三支人马的战果都十分的辉煌。
俗语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国珍的心中从多年前便对刘伯温起了恐惧,逢刘必败已成了他战绩中的一条规律。此次卷土而来,铩羽而归。最让他恼怒的并不是这次损兵折将的惨重,兵没了将没了还可以接着招兵买马,然而回回败在刘伯温的手上,这口气他是实在难以下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老话大概只能安慰那些处于穷厄境地的人们,而他——方国珍,手下雄兵数万,战将过千,战舰九百艘,可以说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居然屡次败给一个微末小吏,真令他感到颜面扫地。
方国珍从刘伯温使用连环计得到启发,决定从各个方面向刘伯温发起反击,一定要让刘伯温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自刘伯温与石抹宜孙共守处州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事就没有间断过,大大小小的胜利也就没间断过。
这次连环计使得巧使得妙,以四两拨千斤之妙,让兵多将广的方国珍部吃尽败绩。经略使李国风将石抹宜孙、刘伯温等人的赫赫战功上报了朝廷,按照惯例,朝廷应当授一定的官职以示嘉奖,也好借此鼓舞官军的士气和激昂官军的斗志。
然而,朝廷的批文下来后却叫许多人看不懂了。其文如下:……处州经院判石抹宜孙部精诚团结,奋勇剿寇,战绩卓著。据此授其部叶琛、胡深、章溢千户之职,经院判石抹宜孙领双倍年俸。其院经历刘伯温授总管府判,日后多参谋民计民生,赈灾赈荒等事宜,但不必再参与军事……
天下居然会有这样的“嘉奖”——真是千古奇闻!看上去是褒奖刘伯温而升了他的官职,可又明文禁止刘伯温参与军事,这已不单单是给刘伯温以打击,简直是要了刘伯温的命!
章溢他们三个闻听这个消息后,都怒不可遏,他们一齐聚集到刘伯温的帐篷里。
章溢在年轻时脾气最为火暴,这些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一直很会克制,但刘伯温受朝廷如此不公正待遇,让他心头怒火实在难平,他一进帐篷便破口大骂起来:“奶奶的!朝廷那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昏官,那群只认金银不辨贤良的狗官,那伙贪生怕死的懦夫,竟然干出这等丑事来!他们上负江山社稷,下愧黎民百姓!朝廷到底是姓元还是姓方?这个不值一钱的千户,爷爷我不要了!”
叶琛也怒睁双目,脸红脖子粗地说:“对!他授的千户职有何稀罕?我回家种地看孩子也不再给他们卖命了。”
胡深倒是哈哈一笑,一边拍手一边说:“大千世界啊真是无奇不有。倘若刘大哥被明升暗降,这也好让人想明白——小人作祟,刻意压制,可这简直就是把鹰的翅膀捆起来,把马的四蹄钉在地上,叫它们毫无作为!哈哈,真妙啊,这不单单是将刘大哥‘架空’,这简直就是把刘大哥‘打入冷宫’,比羁管在绍兴还要恶毒!”
刘伯温手中还握着那纸官文,神情很是麻木。他猜中了开头,在请功奏折上报时他就料想到了自己会遭“暗算”,可他猜不中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
茫然和失落像涨潮时的惊涛骇浪一般拍打着他的心。他不晓得自己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是为了什么,他不清楚自己这么多年痴心不改是为了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被任用,一次又一次地被戏弄和被污辱,刘伯温觉得自己的仕途已到了尽头,日后自己要是再为大元朝出一分力的话都无异于自取其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被他常常挂在嘴边劝解他人的话,今天自己将不得不面对,何去何从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自己面临着一次抉择,一次艰难的抉择。
叶琛看到刘伯温的反应十分冷淡,那么长久时间的沉默,便进一步宽慰道:“伯温兄长,局势是如此的明朗,他不仁休怪咱们不义,我们一致决定要与你共进退。你要决意归去的话,我们也辞职不干!”
刘伯温听后,先将手中那纸公文慢慢揉作一团,然后将章、叶、胡三人都看过了,这才开口言道:“各位兄弟,此事当从长计议。说实话,有这样的结果我感到非常的意外。朝廷的官员非痴非傻,为何要这般做?毫无疑问是方国珍搞的鬼!有钱真是神通啊,朝廷的政令居然也会跟着钱走!我去意已决,这只破船已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各位兄弟不能走,且不论对朝廷如何,你们大家要替石抹公想一下,他这里正值用人之际,你们出于义愤而愤然罢官,这无异于过河拆桥嘛!好兄弟,你们倘若敬重兄长的话,请再在军营里为石抹公分担一些忧愁吧。”
石抹宜孙从帐外进来了,脸色涨得紫黑紫黑的,显然他听到了刘伯温刚说的话,只见石抹宜孙往椅子上一坐,喘着粗气,他猛地将自己的官帽取下,指着头对大家说:“年少时我便从军,戎马倥偬这么多年,熬得头发都白了,万万没有想到朝廷是这样对待我的,伯温贤弟二十三岁便中了进士,在宦海几经浮沉,矢志不移地为朝廷尽心尽力,朝廷又是怎样待他的?士可杀不可辱!我也不干了!”
“什么叫出力不讨好?这就是。”胡深的声调依旧不高。
“忠而被谗,信而见疑,朝廷这样做早已弄得人心尽失。为何会连年征战?为何匪寇会越剿越多?居高位者从未用脑子好好想过,还是这般倒行逆施,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的!”
叶琛已出离愤怒了,兄长刘伯温今日的遭遇便是自己明天的故事,他觉得这一腔怒火简直无处发泄。
“诸位,诸位,听我一言。”刘伯温提高了嗓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大家都不再说话了,静听他的下文。
“温寒窗苦读数载,侥幸得以中进士,本无心在功名上有何作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对我毫无吸引力,只因生逢乱世,国事艰辛,我……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嘛,不过是平常读书人的想法,我不过是想在朝廷里谋个位置,借这个位置做一些对得起良心的事。朝廷的柱石是什么?文臣吗?武将吗?都不是,是什么?是百姓、是民心!试想一下,米粮布帛从何而来?不是那些终日劳作的百姓还能是谁?他们若能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断不会揭竿而起!官逼民反,若没有官逼在前,哪里会有民反?……他们的日子实在太苦了,我只想尽我所能帮帮他们,没有战乱的日子总要好过一些,可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缉匪剿乱,却未曾想到官匪一家亲!罢了,罢了,这样的官做它何益,这样的朝廷保它何用?我意已决,今生不再为朝廷卖命!”
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在场的人均能感受到刘伯温已是下了决心的。
他的话锋陡变,将话题又扯到章溢、叶琛、胡深等人的身上,刘伯温目光中透出诚挚的深情,语气也婉转:“这里在场的有我的兄长,也有我的兄弟,我与大家可以说是相识多年了。大家刚才出于义愤,出于情义,声称要与我共进退,各位的心意我理解,可各位断不可与我一样挂冠而去呀!”
“怎么不可?”章溢迷惑不解地问。
“我可以断言,这份‘嘉奖’的意思应源自方国珍,他是罪魁,是祸首,他不但与我个人有深仇大恨,还与处州方面军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诸位试想一下,这里少了一个我并不影响什么,很快就会恢复到我未来这里之前的样子,倘若诸位也一走了之,处州方面军便会轰然间垮掉,这会让方国珍收到千军万马都换不来的‘胜利’,这会让那些与方国珍殊死搏斗数载的官兵们寒透了心。石抹公,你经营多年的队伍就忍心这样垮掉吗?章溢诸公,你们投军不是为了干一番事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