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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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雨共济难飞霞为情死(1)

至正十六年(1356年)的春天迈着毫不迟疑的步伐到来了,到处都有熏风吹拂,吹得人们周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舒坦。暖阳高挂在当空,一扫它在寒冬时节的惨淡。刘伯温将书房的窗子全部打开,好让惠风和暖阳驱走盘踞在房内已很久了的阴冷。他在房子里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大口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空气中满载着春的气息,沁人心脾,给刘伯温懒散的筋骨注入了活力,体内的热血竟然有了要沸腾的冲动。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朴实无华的道理对刘伯温而言是再熟悉也不过了,他曾满怀憧憬地在许多春天里播下希望的种子,然而他在金色的秋季却收获了太多的无奈和失望。究其原因,刘伯温感到自己已经尽力而为了,倘若把希望落空的原因都归结在时运的身上,自己也认为不怎么令人信服。反正,“成者王侯败者寇”,仕途上的太多失意让刘伯温难以找到一种“胜者为王”的感觉,心中总有些酸溜溜的感觉。刘伯温回首自己四十多年的心路历程,也曾得意过,也曾失落过,也曾激动过,也曾无奈过,总的来说,他对实现自己抱负的信念并未在根本上动摇,一时的彷徨无计、一时的妄自菲薄,并不能完全消除心中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要扭转乾坤叱咤风云的豪情。

刘伯温预感至正十六年的春季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季,他会在这个春季开个好头,他渴望能有所作为。

没过多长时间,刘伯温的预感便被验证了。他被朝廷任命为江浙行省都事。

刘伯温又一次被朝廷起复任用的原因非常简单:浙东匪乱久剿之下,非但未能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这使得早已被匪乱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朝廷感到雪上加霜。倘若再这样下去,整个江浙被朝廷控制的地盘便只剩下杭州等几个较大的城镇,余下的便都是匪徒的天下了。

在朝廷已处在“有病乱投医”的形势下,行院判石抹宜孙向朝廷建议:起用现今被羁管在绍兴的刘伯温,由刘伯温协助自己剿匪。平素对刘伯温怨仇颇深的几个要员们,在形势的逼迫下,不再对刘伯温的又一次出任横加阻挠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支持了石抹宜孙的建议。对刘伯温的委任书也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送至刘伯温的手中。

喜讯传至刘府,刘伯温一脸的平静,就好像他获知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老家人刘安却为主人的又一次复出感到欢欣鼓舞,他兴冲冲地来到销售土产杂货的店铺,掏自己的腰包买下几挂一万头浏阳鞭炮,高挂在府门两侧,让噼里啪啦的炮声响了许久,清脆而又绵绵不断的鞭炮声惊醒了府前的半条街,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围观,以为这家要办喜事。

红黄相间的鞭炮碎屑铺落在院门口,有着不薄的一层,刘安快慰地笑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他身后是秦凤梧等一干年轻人。刘安像是在对这伙年轻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赶一赶这晦气,轰跑它!”

院门口放鞭炮时,刘伯温静坐在书房里,心中盘算着一些事情。当晚,刘伯温便在书房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刘璟、秦凤梧、燕飞霞、春桃、尉春燕、刘安都围坐在书房,刘伯温坐在正中一把椅子上,他柔和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方悠悠地说:“看来我刘伯温今生没有安逸的福气,几十年来东奔西走,总也不能在一个地方彻底地安顿下来。少时便游学在外,二十三岁那年便上大都赶考,后又在老家待了三载,第一次出仕去了高安县、又到杭州任了职……总之是个奔波劳碌的命!此次出山,虽说是先去杭州,可那边战事吃紧,无异于身临前线,安全之事让我大伤脑筋。当然,我个人不足为虑,主要是你们:刘璟、刘安,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刘家的老家人,随我吃苦受累倒没有什么,飞霞、春燕、春桃、凤梧你们几个再跟着我吃苦受累就不应当了。”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刘伯温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

“老爷,您这是不要我们啦?我们都是无家可归、无处投奔的呀!”性急的春桃以为刘伯温要弃她们而去,心中不由恐慌起来,因而急切地问。

“春桃,你莫要慌嘛!听我把话说完。原本与你们四个是素昧平生的,只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大家聚到了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了二年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不光把你们视作我的亲侄女,还将你们视作我的朋友,因而我在上任之前必要将你们的去处安顿好,这不光是对我自己是个交代,也是对你们九泉之下的父母双亲一个交代。”

刘伯温的语调和缓而又低沉,多少有那么一些伤感。他的话在每个人的心头激起了波浪,特别是秦凤梧、春桃、尉春燕这几个受过他救命之恩的女子,想起慈祥如父、亲切如友的人日后不能再与她们生活在一起,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楚,想要说些什么,不料喉头早已哽咽。燕飞霞则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自从杀“叔”复仇后她就特别的失落,她感到这个世上的亲人只有刘伯温了,她的眼圈早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她紧咬双唇努力使自己的语调显得自然道:“我是个命苦的女子,从小便在家中感不到一丝的真情一丝的温暖,只有在这里,我才尝到了家的滋味。说实话,要是离开了这个家,我便只剩下去尼姑庵出家这一条路了。刘叔叔要去前线,那里凶险莫测,我想我这身功夫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我定要随叔叔奔赴前线,尽心保护叔叔的安危,即使拼得满腔热血也毫不顾惜!”

这话不像是从一位女子口中说出,倒像是位汉子发出的铁骨铮言,刘伯温沉思了片刻,感到要是回绝了她的这片好意,燕飞霞当场羞愤难以抑止,拔剑自刎也说不定,只好说:“飞霞啊,战线上的事变幻莫测,在万军当中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保不丧命,你愿护卫我的安全,我先谢谢你了。”刘伯温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打心中不愿离开大家,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不同于太平时节,我带领你们大家去前线的话,是非常愚蠢的,稍有不慎便会铸成终身之憾。我的考虑是:刘安和飞霞与我一同上任,刘璟回青田老家去,凤梧、春桃看来是要在一起的,还有春燕,你们三个的安排有些让我伤脑筋。”

“老爷,我跟小姐的命都是您救的,我们愿意服侍在你的身边,端茶送水,老爷,您身边留下了飞霞姐姐,再把我们留下吧!”春桃的话中已带了几分哭腔。

“断然不可,断然不可。”刘伯温连连摇头道,“飞霞有着一身的武艺,危急凶险时她可以护卫自己,你们两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是不明智的。”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刘璟心中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他与凤梧小姐的感情已非同一般,心里十分不愿与凤梧小姐分开,父亲的意见也是正确的,虽然自己也想跟父亲去浙东前线见识一下世面,可父亲宁愿自己一辈子老死在书斋里也不愿让自己踏上仕途。另外,他还看到尉春燕的眼里泪光盈盈,她定在为自己的出路发愁。刘璟灵机一动,开口讲道:“父亲,您看这样办行不行?刘安大叔和飞霞姐姐一同伴你去浙东前线,我与凤梧姐姐、春桃及春燕一起回青田老家,那里地处偏僻,纵有大的战乱也一时难以涉及那里。父亲,您意下如何?”

刘伯温转念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便问:“凤梧你们三个可愿去青田武阳村吗?那里可是个穷乡僻壤,比不上这里,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秦凤梧、春桃、尉春燕三人相对而视,尔后三人都从椅上起身,跪在地上,给刘伯温叩了三个响头。

秦凤梧领头说道:“我们三个弱女子不知哪世修来的福分,能得您这般照料,我们纵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刘伯温的眼圈也有些红了,他赶忙起身将三人搀起,嘴中说着:“好孩子们,莫要见外,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刘伯温在刘安、燕飞霞的陪护下起程赶赴杭州,美如天堂的杭州几经兵火与洗掠,风采已不复当年,处处留下了劫后余生的痕迹,让刘伯温等人看后触目惊心,倍感沧桑。

当三人风尘仆仆地走在杭州城中大道上时,怎么也未想到行院判石抹宜孙的议事厅内却在展开一番唇枪舌剑,言辞中充满了火药味。争吵的起因是:杭州城外一百里处新近冒出了一支人马,他们既不是红巾军的队伍,也不是方国珍的手下,这支人马处处与官军为敌,不是袭击州街府县,便是截获官军的粮草,朝廷派万户达达颜花里前去征讨,不料,五千多官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达达颜花里也在乱军之中丧了命。朝廷又责令行院判石抹宜孙将这支人马消灭掉,可石抹宜孙手中只有区区一千兵马,为此,石抹宜孙召开议事会,他手下的两员将领李成达与木里铁先是互相推诿,不肯领兵出征,因二人之间早有积怨,便起了口角,互相指责起来。李成达年近五十,在军中混了多年,是个十足的“兵油子”,他对木里铁自恃自身高贵、目空一切的倨傲态度十分不满,对蒙古将领在有好处时便奋勇争先、有危险时便畏缩不前的行径更是多有怨言。他冷笑着,眯着眼对仰头向天的木里铁道:“木将军,蒙古铁骑所向披靡、一往无前,蒙古将领更是人中之杰,怎么这些英豪之气在你的身上却看不见一丝一毫呢?”

“你们汉人就知道贪图安逸,拉帮结派,生事造谣,我不出征是不肯用蒙古将士的血去护卫汉人中的鼠辈脓包,让他们在安乐窝里寻欢作乐。”木里铁虽是蒙古人,但汉化教育已让他在言语上足以做到不让李成达占一丝一毫的便宜,坐在虎皮帅椅上的石抹宜孙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争得面红耳赤,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味道。

受了讥讽的李成达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脓包不脓包,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定了下来,战场上才见真招呢!有些人在阵下英气勃发,到了阵上说不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呢!”

“你!你说谁?”木里铁到底年轻气盛,架不住李成达含沙射影的讥笑,脸色涨得像个紫茄子似的,一步就跳到了李成达的近前,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坐在虎皮帅椅上的石抹宜孙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拍案而起,双目圆睁,怒发冲冠,指着李成达与木里铁道:“混账东西!尽会耍些嘴皮上的功夫,派你们哪个出征哪个都能讲出千万条不能出征的理由!真要有本事的话,我给你们派兵马粮草,你们俩谁是英雄谁就领军出征!不敢去的话,就给我站在队伍里老老实实别吭声。”

真正的老虎发起威来,让李成达和木里铁从脚底板泛起了一股凉气,各自掂量掂量,便灰头土脸地退回到队伍里去了。

石抹宜孙领兵打仗多年,一向以儒将著称,很少向人发火怒吼,这些年来他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且不说自己日渐衰老,就说自己的部下鱼龙混杂,愈发像一盘散沙,可他有什么办法呢?真正的良将选拔不上来,倒是有人不断给他塞进了一个又一个的酒囊饭袋,这帮人自恃后台硬,在军营中任意妄为,搅得军营乌烟瘴气,简直不像一支可以打仗的军队。

发完火的石抹宜孙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在那只虎皮帅椅上,他心里明白——这次议事会又白开了。

突然,一名亲兵风风火火地走进厅堂,高声禀报:“大帅,门外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自称为青田刘伯温,他想要拜见您。”

石抹宜孙先是怔了怔,然后猛地从座上立起,冲着下边的将官一挥手,道:“散会散会!”

话音未落,石抹宜孙本人已快步出了议事大厅,那名亲兵紧随其后,脚步都有些赶不上石抹宜孙。石抹宜孙一边急走一边问:“那位刘先生现在何处,还在门口吗?”

“大人,小的怎能那样不懂事,这位刘先生不是您早就吩咐过了的吗?来了之后一定要先请进书房,然后再告知您,您这急冲冲地去大门口为哪桩呀?您的书房可是在后边呀!”

经亲兵这一提醒,石抹宜孙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被那两个家伙气糊涂了,他立即转向后边,朝着书房而去。

刘伯温等被石府的亲兵引进书房后,捧着一盏滚热的茶,打量着书房。这间书房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的书房。书房的正墙上挂了一张一百八十斤的铁股鹿筋弓,三支雕翎箭也悬挂在一旁,书房的靠窗一侧摆了一张宽大的书桌,笔墨纸砚整齐地陈列在书桌上,后面便是满满三大橱的书了。书橱门把手上还有一把带鞘的龙泉宝剑。余下的空地则放了几把椅子和两张茶几,以供来客休息会谈。刘伯温从墙上那张大弓上便可感到书斋主人英武勃发的雄浑之气。

此时,书斋的帘子被挑起,石抹宜孙快步进了书房,与他一同进屋的还有他那爽朗的笑声,刘伯温一回头,看到时常思念的友人此时就站在了眼前,当下有些激动,连忙道:“石抹公,你一向可好啊?你可让小弟想煞啦!”

“哈哈哈,伯温兄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我之间鸿雁传书,诗歌唱和,虽不能朝夕相处,倒也解了不少思念之苦。如今你我凑得机缘得以并肩作战,这一天我也盼了好久啊,以贤弟的才智谋略,压在我心头的这块大石头便可放下啦!”

“哦,石抹公这样说的话,是不是最近遇上麻烦啦?只要是愚弟力所能及之事,弟万死不辞!”

“坐,快坐,来我这里莫要拘了礼数。”石抹宜孙热情地招呼刘伯温几个人坐下,尔后向刘伯温讲述起剿匪的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