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马到近前,我在车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低着头爬出来在地上站了,也不敢开口说话,认命地等着发落。
但我两脚一落地,就觉得气氛不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师父确实立在我面前,但他身后便是浩荡军列,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之前说话的那几个骑士已经调马进了队,就在师父身后看着我,徐平早已从车上跳了下来,就在沙路上单膝跪了。
师父一身亮银甲胄,头戴白龙钢盔,盔上朱缨如血,默默地看着我,就连他胯下的乌云踏雪都毫无声息,我看看师父的脸色,再看看他身后的大军,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又张了张嘴。
徐平抢着说话:“将军,这件事我来解释。”
“不用说了,上马归队,休得耽误大军行程。”说完也不多看我一眼,一马当先地走了,就像我是不存在的。
后方传来一声号角,其声浑厚绵长,直将这黄昏薄暮吹出一股肃杀气来,脚步声与马蹄声整齐落地,上万人的大军开始行进,居然没一点嘈杂人声,唯有那面书着“徐”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马从我们身边鱼贯而过,侧旁有人马出列,一人跳下马声音很急:“徐骁骑,快些上马。”
徐平二话不说接过缰绳便跳上马去,那几个人明显是他的下属,让出马来之后另有人帮忙将那辆劳苦功高的马车赶到后头去,最后还有人看了看我,声音迟疑:“那这位小哥……”
徐平脸都青了,还勉强对我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来,说了句:“你也一起来吧,先跟着。”
我咬咬牙,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上了马,那马突然换了主人,脚步颠簸,徐平才起步我就坐不稳了,又要顾着包裹又要顾着别往徐平身上靠得太紧,那马儿又犟,前蹄一抬,我抓住马鞍都来不及,眼看要一头栽下去。
正紧急的时候,侧边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我牢牢抓住,又带得我一旋身。
我只觉眼前暮光一转,人已经到了一辆装着军资的大车上。
我猛地转头,看到亮银色的甲胄近在眼前,心中就是一喜,张口想叫师父,突然想起前后左右都是人,嘴巴就闭上了。
凭空出现的师父不置一词,只对徐平说了声:“你过来。”便转身打马而去。
徐平立刻跟上,临走前最后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担忧之色,但却一个字都没敢说,闷头跟了过去,留我一个人坐在大车上,一脸失望。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一回头,看到车边走着的几个士兵,双双眼睛都盯着我,说话的是个大叔,虽是士兵装束,背后却背着个大铁锅,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师父丢上车的狼狈模样都被人看在眼里了,顿觉耳根有些发烫,赶紧在车上端端正正地坐了,又反问了一句:“这位大叔是……?”
车上原本罩着油布,被我一动就松了,露出下头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白菜萝卜来,我低头看过,心里就是一声叹。
看来我这阵子是脱不了跟食材待在一起的命运了。
“我们是军营里的伙夫,我叫陈雄,大伙儿都叫我老陈,小哥怎么称呼?”
我想一想,答他:“我姓越,叫我小越就行了。”
大叔挠挠头:“姓越啊,这姓真少。”
我嘿嘿笑了两声,一边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就说话了:“你是新来的伙夫?哎呦。”
老陈直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去你的,小越是将军亲自放到我们队里的,做什么还不得由将军亲自定,小心顾着车,别让萝卜滚下来了。”
那小伙子被揍了一下,脸就垮了,背着铁锅贴在车边,委委屈屈地拉了拉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油布。
我立刻就不好意思了,爬下来一点想帮他整理,没想到手脚一动那些扎好的萝卜就真的滚出来了,急得周边那几人一通捡,整齐的队伍都被弄得有些乱了。
“别动,你别动了,坐着就行。”老陈举起双手阻止我,一手还攥着个被他险险救下的萝卜,又回头对那小伙子发话:“快捡啊小猴儿,一会儿全撒了,赶不上队伍。”
老陈说得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一小队人和车就已经落在了大部队的后头,整齐队列从我们身边不停步地飞快走过,其中很有些憋笑的,但军律严明,居然没有一人在行进中发出声音来。
我已经不敢动了,僵在一堆岌岌可危的萝卜上头,姿势可笑。
小猴儿捡完萝卜,抬头见我手脚僵硬,“扑哧”笑了,冒着后脑勺再次被拍的危险再次问我:“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我……”我看一眼他们,决定说实话了:“我是来送咸菜和豆干的。”说完还指了指后头跟着的那辆熟悉的马车:“就是那些。”
众人“……”
我想一想,又说:“其实我可以回那些豆干和咸菜上待着的。”
众人默默了半晌,不约而同地点了头。
数个时辰之后,我就明白行军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军迅速地向前方行进,道路崎岖荒僻,却也未乱了队列,也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歇息,竟像是要在荒山野岭之间走上一整夜。
我悄悄问了小猴儿,为什么大军不走官道,小猴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军令不得扰民啊,你不知道吗?”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哦”了一声,默默地坐好了,收拢手脚,想假装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分量,让那两匹老马跑得快一点。
我并不后悔自己来找师父,但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我突然很害怕自己会变成他们的累赘。
军队一路前行,到后半夜入了山区,林木茂密,这才停下了,所有人席地休息,我从车上跳下来,只觉自己被颠得浑身都散了架,从未这样辛苦过,但想到他们全是凭一双脚走过来,更觉佩服。
老陈他们都抽出行军用的地垫铺下,就这样席地躺了,见我下车又挠头,问我:“你睡哪儿?”
我愣了愣,还未及回答就有人奔了过来,到了近前张望一下,两眼就定在了我身上。
“就是你,将军要见你。”
原本已经躺下的伙夫们纷纷坐了起来,我激动了,几乎是拔腿就朝他奔了过去:“在哪儿,我跟你走。”
那人皱着眉,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冲我扬了扬,一句话就把我惊呆了:“将军说了,你犯了军规,须得将你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