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徐平果不食言,就在楼下巷子里守着,地上长长的一道影。
我叹口气,关上窗走到床边和衣躺了,明明倦极,但就是睡不着,最后索性坐到窗边去,驿站并不远,从客栈二楼的窗户的缝隙里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那两盏气死风灯笼,在静夜里忽明忽暗。
我就这样坐着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心慌起来,一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又有什么好收拾的?统共一只小包裹,背在身上就是了。
我奔下楼结账,天还未亮,客栈老板披着件衣服睡眼惺忪地从房里走出来,问我:“姑娘这就要走了?”
我点头,从小包里数了银两给他,老板摇头,指指外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我走出客栈就看到徐平,坐在那辆装满了咸菜豆干的马车上,一手拿着赶马的杆子,另一手支着下巴,两只大眼睛看着我。
“这么早就走了?”我站在马车前头仰头说话。
他点点头:“再晚又有人要爬车了。”
“我一直都没睡,看着呢。”
“知道。”
“你知道?”
“你在窗边坐着,我看见了。”他比了比楼上的窗户,我随着他的手势抬头,看到靠在窗边的花架透出的清晰轮廓,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都都没有熄了房里的油灯。
还是没经验啊……
我有些沮丧地站在那儿,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巷子不宽,一人一车面对着面,徐平动了动身子,开口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我吃惊,抬头看他,他又道:“再不上来,我可就真的走了。”
我回过神来,惊喜之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车去,就在徐平旁边坐了,徐平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奇怪,我怕他反悔,立刻用力拉住车辕以示我既然上来就绝不会下去的决心,他就苦笑了,摇摇头打马,马车终于起步,很快将这小巷子抛在了晨雾缭绕的后方。
我们从驿站出发,足足花了四日才在乐安赶上北移的大军,我在车上对徐平说:“师父只花了一日就赶到闫城了。”
“将军带兵神速,日行百里有余。”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天去追。”
徐平哭笑不得:“将军骑的是乌云踏雪,我们这两匹老马,那么赶就死在路上了。”
我很是不以为然:“师父还带着其他人呢。”
徐平看了我一眼:“若是没有你,我也可以。”
我“……”
乐安已近北海,再远就是辽地了,一时山高天阔,与我熟悉的白灵山与闫城竟是两个世界,大军驻扎在城外,接近军营的时候我才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会改变主意把我带来?”
徐平想一想:“得把马车先送到军营,到时候我再带你回闫城也不迟。”
我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要是师父把我留下了呢?”
徐平翘着嘴角:“那我也没办法。”
我就眯着眼睛笑了,很满意他的回答。
入营之前,徐平带我在城郊的客栈里歇了一会儿,又拿出一套差役的衣服要我穿上。
我提着那件皂衣莫名:“这是干什么?”
徐平道:“入营规矩很严,车马必受严查,我虽有县太爷的公文,也没法把你一个姑娘大喇喇地带进去。”
我低头往袖子里去掏,他就流汗了,擦着额头走过来说话:“别,千万别,军营里开不得玩笑。”
我见他急成这样,就笑了,还把手拿出来摊开给他看:“我拿甘草糖呢,要不要吃?”
我在山上与太师父一同生活,吃太师父做出来的饭菜如同试药,稍大一些之后入厨的都是我,还要照顾太师父嘴馋的坏习惯,时不时弄些零嘴,到后来我便养成习惯了,兜里常年备着些自制的小零食。
我想到太师父现在正在云游途中,也不知到了哪里,有没有零嘴吃,笑完之后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徐平误会了,说了句:“不用担心,你把衣服换上,我们一同拿着公文入营就是了。”
我想一想,接过衣服,答他:“我明白了。”
徐平松了口气,也不耽搁,转身就出去了,出门前说了声:“你换吧,我在门口守着。”说完还替我将房门关了起来。
我迅速地将衣服换了,皂衣显然是徐平备下的,尺寸大了很多,我努力将袖子翻起,裤管扎牢,最后穿上那双靴子,走起路来空空落落的,一不小心就会飞出去那样。
我对着镜子将头发扎起来戴上帽子,心里想的是,这样的扮相,一会儿遇上严查,小帕子还是要用的。
徐平看到我的模样果然大皱其眉,但日头渐落,再耽搁就更进不了军营了,遂也不得不妥协了,带着我上车预备赶往大营。客栈里的小二刚将马喂了,牵出来时问了句:“你们要去城外军营?”
“是啊,听说大军要在城外休整两日。”
“原先是这么说,可刚才有军营里的伙夫来过,说是正起营呢,今晚就要赶路了。”
我和徐平一同“啊”了一声,顾不上多说,跳上马车就走,紧赶慢赶奔到扎营的地方,远远便看到烟尘四起,白色帐篷被一顶顶收拢,内圈军列整齐,果然是要起营了。
我就急了:“快点儿啊,师父要走了。”
徐平也紧张起来,扬起一鞭催马疾走,小小一辆车在沙路上颠簸,像是要飞起来。
眼看着快要到了,军营外突然有一小队人马疾驰过来将我们拦住,马上骑士军装整齐,到我们面前才将马勒停,两方面对面,过了数秒那边才有人叫出来:“徐平,你怎么来了。”
这队人马向我们奔来时徐平便将我推到车厢里去了,那人说话时我正坐在一堆咸菜豆干上头听得真切,忍不住将头探出来看了一眼,沙尘渐落,我看清那几人的相貌,立刻就懊恼了,忙不迭地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真是路窄,马上骑士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师父带到闫城的十八人中的几个?当先一个还在我与师父说话时笑过我,半途被人捂住了嘴,之后便与其他人一同风卷残云地跑了。
“你带着谁来的?刚才那小人,天哪,你别是把将军那小徒弟给带来了吧?”
我听到这句,差点没从豆干堆上滚下来,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又有马蹄声传来,原先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便消失了,接着传来男人们整齐的一声唤。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