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者，该是需要怎样的灵性啊！我在低沉的吟诵声中，让自己沾满世俗尘埃的手轻触那缥缈的河流，那闪着粼粼波光的暗河上，我听到微风又传来奇妙的音乐……
布珠活佛一再地对侍从说：我在修行时，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来，知道了吗？侍从对活佛再三的叮嘱觉得有些厌烦了，但是，他还是轻声答道：啦嗦，你放心吧。
天光一点点暗淡下来。黄昏的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雨丝。侍从的担心也跟着一点点滋长起来。活佛从天亮开始到林中密修到现在都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但又想到活佛的叮嘱，便在棚屋里重新把茶热上，口念着经文安心等待活佛的归来。林中，开始有一些鸟儿扑棱棱飞动，空气中弥漫起大地和森林温润的气息。不久，头顶的阴影亮开了，晚霞把天都烧红了，把大地照耀得黄灿灿的。这时，侍者心想着去迎接活佛，便信步向林中走去。当他接近活佛时常在林中禅修的地方时，他突然止住了脚步。他想起活佛的告诫。可是，心中的魔却活跃起来了：活佛不准我上来，到底他是以怎样的方式在禅修呢？是不能言说，还是另有隐秘？蠢蠢的心欲像沸水般滚沸起来。理智在制止，而好奇却在向前拉扯。在挣扎与斗争中，他悄悄地蹑足前行。当他拨开挡住视野的青冈枝叶时，他看见活佛仍以跏趺状而坐。再细看，活佛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深沉的禅定中，而活佛的头顶上盘着一条白蛇，在双手相叠的怀中睡着一条黑蛇。侍从惊恐得几乎向后倒去。他撒腿向山下跑去。回到棚屋时，他的心仍在怦怦乱跳，全乱了分寸。当他恢复到正常状态时，他想：反正活佛也没有发觉，我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吧。然而，坐得越久，内心的忧虑越加多了起来：活佛会不会被蛇咬伤呢？如果咬伤了怎么办啊？那我该如何交代？他时坐时站，在坐立不安中不断地从屋门向外张望。看着天色中黑纱在增厚，他最终又一次向林中慌乱地跑去。
到了偷窥之处，他止住了脚步。他又想起活佛的叮嘱来。他的内心又经历了一番争斗，最终是责任感——他觉得是为活佛的安全负责呢——占了上风。他掀开枝叶，把眼光投向活佛，这时，他看见：头上盘坐的是黑蛇，怀中的蛇已是白蛇。活佛的眼猛然睁开了，向他射出可怕的光芒来，仿佛遇到天塌地陷般灾变才会有那样的神情。他终于感到了严重性。为自己的莽撞和自行其是而后悔和害怕了。他再次像兔子似的狂奔起来。安坐在灶火旁，他想：啊，如果像此刻，我一定让自己的屁股生根，怎么也不让它晃动了。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再也无法补救了。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也准备等待活佛的责骂，哪怕是毒打，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承受下去。天暗得没心没肺了，活佛脸色苍白地回来了。他不敢问候，只是低眉顺眼地做着事：拿下茶碗放在面前，舀上热茶，又端出熟食。他安心等着劈头盖脸的一番骂声。活佛只是深叹了一口气，说：啊，你真是个不听话的人，所有的缘起都走了，像风一样走了，再也无法挽回了。侍从的头埋得更低了。他又不敢深究探问。他的内心被各种疑问困扰，却不敢开口，直到活佛圆寂，直到自己最终老得像个核桃壳，他都不曾明白，他只是从活佛的叹息中知道自己坏了活佛禅秘的大事。充满了隐晦秘语的缘起，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下山后，活佛病了，而且一病不起，最后眉毛脱落，手指弯曲，最后连膝盖都弯得直不起来了，终日瘫睡床上，直到圆寂。村里人与寺院把染了麻风病的活佛的法体倒置，在上面修了一座佛塔。
第二世布珠活佛，年轻时背上生了一个巨大的脓包；第三世，脚下生了一个核桃大小的肉包，肉包灌脓破裂，活佛最终不治而死于此病。
民间传说，活佛的病与龙族有关，与那次的被偷窥与龙族之蛇的隐语有关，好在，龙族之病不断好转，到第五世时，布珠还算健康长寿呢。
莫措活佛说，那胆小的侍从应当在活佛圆寂前问明活佛，说不定也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坦荡敞胸，有些隐语也时常说开。
莫措是在动员佛学院的学僧们在西面的山坡上种遍幼树把山神安抚了时说这番话的。
莫措对着满大殿红艳艳的学僧们说：昨天，我先从经堂里恍然看见外面来了一头白牦牛，可是，到了门口突然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上还拄着一根拐杖呢。他进了屋，愤愤地说我动了他的地盘，不让他安宁，他很不高兴，责怪我将他的神树拔倒了。我立刻向他道歉，请他务必原谅我，说明我要在此修一座大殿。为了补偿神树，我答应他带领僧众在山上种满树木，今天，我们就是承诺这个誓言，请大家务必尽心栽种树木吧，他答应我，如果那样，他便不会与佛学院过不去，占了神树之地，他也不计较了。
僧众们睁大眼睛听着活佛的开示。活佛像是说着与邻居的纠纷与和好之事呢。没有人敢问活佛是真切所见，还是只在梦中与神山神交意会。
从那以后，佛学院蒸蒸日上，再也没有出现某些恶兆和坏运了。满山的青松长得越发葱绿了，僧人们挂在树上的经幡旗语随着绿浪云风哗哗地流动飞扬，而且天地人灵都幻变成了同一张脸，生动而神秘，充满了寓言和灵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