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仙道贵生:道教与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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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教心理与灵性炼养论(1)

第一节 收视反听

一、收视反听略论

通过感官而获得的感觉与知觉,是人类一切外界知识之源,离开了它们,人类感性知识的建立是不可能的;而感性知识又是理性知识的基础,所以,感官觉知实际上可以被认为是人类获得知识的唯一的也是必要的基础,这已是现代人的常识。而远在两千多年前的道家思想者们和两千年来的道教修炼家们,却一直在挑战这个常识,提出了他们独特的获取真知之道,那便是“收视反听”,认为要获得真知,必须放弃感官觉知,其哲学前提是“反者,道之动”。

《道德经》有一段很著名的论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很明确地表达出老聃对于见闻觉知的不信赖,他虽然没有向我们讲说更多的理由,但五色、五音将惑乱视听的思想却相当确定,因此他进一步地说:“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故要使自己达于大道,就得闭目塞听。但这样做,不是让我们变得蒙昧无知而处于极端不利的状态吗?还有什么力量来拯救我们自己呢?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有几个要点需要说明。首先,《道德经》有一个特殊的价值取向,那就是生。对于生命、生机的极端重视,使它的一切理论和方法都围绕着生而展开。亘古以来,人类都面临着自然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同时又受惠于自然和社会。作为个体的人怎样处理好与自然、社会的关系,从而最大限度地受惠、最低限度地受伤,是一个相当微妙的问题。是舍生取义,还是避害全生,取决于个人的自我价值取向以及社会的引导。老子的《道德经》采取了超越世俗的道德价值取向,上面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又说:“道生之,德蓄之。”可见,万物都从道中流衍而出,又在德中茁壮成长,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这个过程充满了生机,无须人为的努力和世俗的德行。

当我们开眼而见,同时便很容易地追逐于五色而迷失,于是我们自身便失掉了起初的道与德,生机也就随之衰损。我们参与自然与社会的演变,自觉不自觉地便会强作妄为,不是拔苗助长便是抽刀断水,老子认为这样做都是危险的。为了防止这些“不道”早已的事件发生,为了永葆外在世界及人之内环境的生机,闭目塞听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最佳选择。

其次,《道德经》提出“道”的哲学范畴,指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及运动规则,“道”是本,万物是流。人的使命就是认识“道”,并“尊道而贵德”,同时尽可能地与“道”为一。而“道”是超越时空的,不可以闻见知。《道德经》说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这样的“道”,视听当然用不上劲,所以经上面又说:“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可见,放弃感官觉知,是因为感官觉知无益于体认大道和归于大道,只有放弃了它们,也才能获得天地万象背后的真知。

第三,就人而言,如果人们追逐于五色五音,那么人们的心便会狂乱,社会也因此而动荡。所谓“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只有“不见可欲”,方能“使心不乱”,故为了要“虚其心”、“弱其志”,就要常使人“无知无欲”。无知的最好办法,就是切断知的来源。所以《道德经》从两个方面考虑:一方面是个体之避害全生,与追随真知,另一个方面是为了社会的和平与治理,提出放弃感官觉知,这可以说是一石二鸟的智慧。

质而言之,道家道教之“收视反听”原则,是其感官觉知论的核心,它奠基在“道”的超越性哲学本体论上。同时以“生”作为其价值取向,以与自然、社会和谐为目标。这个原则对于那些追逐于五音五色的现代人是一剂清凉散。

庄子在老子“闭目塞听”的思想基础上,又更为深入和具体地对其加以阐论,并且发展了视听言动的另一极。他首先提出:“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者也,虚而待物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里的逻辑递进关系非常清晰,从耳止、心止到气,最后返回到“道”中。这个思想是收视反听论的具体化,这段文字表明庄子在得“道”的方法上继承了老子的法门;而在《养生主·庖丁解牛》中庄子借庖丁之口又论说道:“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这便在简单的闭目塞听基础上大有深化,这表现出逆取顺取的不同理路。庄子的庖丁解牛与佝偻承蜩等寓言,均在于说明人可以通过艰苦的训练,最后到“官知止而神欲行”的状态,不是放弃感觉,而是在修炼积累到一定程度超越了感觉,其前提是首先要有感官觉知作为基础,这个思想无疑是深刻的。

而“心斋”之说实是庄子的一大发明,心怎么能“听”呢?心“听”到的又是什么呢?庄子有天籁、地籁、人籁之说。以此可知,他对“听”这个词的运用已超出了纯感官的范围。在《骈拇》篇中他就明确地说:“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这是老子“自知者明”的另一种说法。但仅仅达到“自闻”、“自见”,在庄子看来仍还没有彻底地悟道,所以他进一步提出:“无视无听,抱神以静,……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汝内,闲汝外,多知为败。我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汝入于窈冥之门矣。”由是可知,他认为必须超越“自闻”、“自见”,如此才不仅超越了外知觉,也超越了内知觉,并在形体长生的基础上,方能“遂于大明之上”、“至彼至阳之原”、“入于窈冥之门”,最后在心斋之中,“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这里的“独见晓”、“独闻和”是最终体证大道的光景,他依然用了“闻”、“见”这样的感官觉知范畴,这里我们便很清楚地看到:庄子的感知论是在超越了个体有限感觉心智的基础上,以最高层次的绝对感知来体证大道的“道”的感知论。

这种理论及向内求索的方法,对于人们了解自身和调控身心以达长生久视之目的是有相当启发意义的。

关于感官觉知,庄子比老子说了更多的话,虽然思想理路一致,但庄子还是提出了新的见解,他认为感官觉知可以“积”而超越,而老子则完全反对这种“积”,认为必须“损之又损”而超越;虽是这样,他们在感官觉知不能证道这一点上意见还是相同的。这种思想,为后世炼养家所继承,并广泛地运用在各种养生术中,成为炼养家们逆炼成仙的义理起点,并由炼养家们进一步地充实和发挥。当然,后世的炼养家们也并非完全按老庄的思想放弃视听及其训练,而是在对视听的修炼中养就更好的视听。如果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那么换一种角度,换一种心态,便是五色令人目明,五音令人耳聪了。只是这样好的视听能力,不是为了追逐五音五色,沉溺其中,而是为了提高生命的质量和延益生命。老子说“长生久视”,就是从生命的质和量两方面来看待的,意即虽至耄耋,亦眼不花,耳不聋。

在养生摄生实践中,道教炼养家们提出一种“节”的方法来养护感官及觉知能力。葛洪在其《抱朴子内篇·极言》中便提出:“是以养生之方,唾不及远,行不疾步,耳不极听,目不久视,坐不至久,卧不及疲,先寒而衣,先热而解。不欲极饥而食,……是以善摄生者,卧起有四时之早晚,兴居有至和之常制”;在陶弘景《养性延命录》中提出“十二多”、“十二少”的养生法中,亦谈到“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鼻不欲向膻腥之气,口不欲尝毒刺之味,心不欲谋欺诈之事——此辱神损寿。”这又从节视听进到有选择地视听;养生家孙思邈在其名著《千金要方·养性》中亦提出:“养性之道,莫久行,久立,久坐,久卧,久视,久听。”

这些养生家们都主张要节视听,而且有选择地视听,这是“收视反听”思想的发展,在养生摄生中有很大的功效。但对于证道,又还有一段距离。尽管如此,修炼视听的功夫还是相当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养就好的视听机能以达于久视久听,而久视久听才是进道之基。离开了这个基础,证道将成为一句空谈。故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道教养生家们深化了老庄之“收视反听”论。闭目塞听,其目的是为了证得大道;而在具体的实践中炼养家们又不是完全地弃绝视听,只是在养生摄生中将它们规范了、节制了。所以我们在早期的道典《太平经》及《抱朴子》等中均能见到训练视听等感官觉知能力的文献,如《抱朴子》中就有“明目法”、“聪耳法”等方法的记载。这些说明,“收视反听”是一个基本原则,在这个原则之下,不同的修道层次又有操作层面上的差别:如果仅从养生的角度,感官觉知并没有被完全闭锁;如果从体证大道的角度,感官觉知又是要被完全放弃的。

综上所述,收视反听的感知论,是建立在以“天道”为本的自然哲学基础上,在道教历世的养生摄生实践中,收视反听作为一种原则与方法,非常合理和有效。在改造人的心灵世界和炼养身心的过程中,尤其在祛病延年等特殊目标下,“收视反听”被反复地证明是一条有效的途径。

二、感官觉知与脏腑论

感官觉知与人体脏腑内在关系的理论是道教养生家贡献于当世的宝贵遗产,它最核心的思想就是感官与脏腑的一一对应关系;在这种对应关系上,感官觉知与脏腑是互动的,并在更大的背景上表现为人天互动。这使炼养家的修炼有一个更内在的身心理论背景。这个理论同时也可被视为道教感知论的生理基础论。它经由《黄庭经》的系统阐释,发展到唐,由女道士胡愔撰写的《黄庭内景五脏六腑图》对其作了最详尽的论述。兹引其主要的观点如下,以便具体地分析。

(1)“五官鼻为肺之官,肺气旺则鼻通,肺病则不知香臭。”

“西方白色,入通于肺,开窍于鼻,亦云左孔为庚,右孔为辛。”“六府大肠(肺)之府。”

(2)“五官舌为心之官,心气通则舌知五味,心病则舌焦,卷而短,不知五味矣。”

“南方赤色,入通于心,开窍于舌,在形为脉,出于中冲。”

“五府小肠为心之府。”

(3)“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左目甲,右目乙,在形为眼。”

“六府胆为肝之府,胆与肝合,眼为胆之官,肝食通则眼分明,肝实则目赤。”

(4)“中央黄色,入通于口,口为戊巳,舌为己,在形为之脾,脉出为隐曰:脾为五脏之枢也。脾者,肉之本,意之本处也。”

“六府胃为五谷之府,胃与脾合为谷府。五官口为脾之官,脾气通则口知五味,脾病则口干不能食,不知五味好恶。”

(5)“五官耳为肾之官,肾气通则闻五音,肾病则耳聋骨萎也。”

“北方黑色,入通于肾,开窍于二阴。”

“六府膀胱为肾府,膀胱与肾合,为津庆之府。”

这段引文有三层意蕴:首先是五官与五脏的对应,其次是五官与五腑的对应,再次是五官、五脏、五腑与五方、五气的对应。它们构成了一个相当完备的系统,在这个对应系统中我们能很容易地把握住它们的对应互动关系;同时,如果再根据五行论之相生相克的辩证运动,我们便获得了一个炼养感官的理论与操作体系。这正是道教炼养家们找出它们之间对应关系的根本目的。在这个系统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五官与五脏、五腑的对应以及与五方、五气的对应、互动,也潜在地看到了人与自然的对应及互动。它体现了人天一体、人天互动的哲理思想。道教炼养家们正是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展开他们对身心的炼养的。

以味觉之舌为例:它既是心脏的开窍处,又与六腑之一的小肠相关联,大而言之还与南方赤气和季节中的夏季相关。所以,舌要知五味、或者说舌要正常地发挥其味觉功能,从现象上看极简单,用舌就行了,但实际上却蕴含着一个巨大的系统要素之间的互相协调,离开了它们的协调互动,在炼养家们看来,舌的味觉功能就不能正常发挥;正因为如此,对舌的炼养,其方法也就在这个大系统的相互对应关系中。如《黄庭经内景五脏六腑图·心脏图》说:

心“为南方离火也,火受气于亥,生于寅,旺于午,病于申,死于酉,墓于戊也。为夏,心旺脾、相肺、死肾、囚肝,休日为丙丁南方干位,辰为巳午南方支位。为火、扶木、抑土,夏旺季夏、克金、畏水,春囚、秋休、冬死,声征火音也。……心之应南岳,通荧惑之精,夏三月存荧惑在心中,亦作赤气存之者,心神丹元字守灵。”

这段引文有几个要点:一是心在不同的时刻有不同的功能态,二是在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功能态,三是在不同的方位亦有不同的功能态,四是在不同的功能态中与其他脏腑有着生克的辩证关系。那么,在这种理论的背景下,舌及其功能由于与心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对它的养护便不难从中找到正确的方法,只是需要一点耐心。

又如该经典的《肝脏经·修养法》云:“常以正月、二月、三月朔旦,东面平坐,叩齿三通,闭气九十息,吸震宫青气入口,九吞之,以补虚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