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随着师娘的哭声被狠狠的揪起。一时之间仿佛一年前在匈奴禁地石墓中的壁画就在眼前。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被无情杀戮的场景刺得眼睛生疼。或许匈奴王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那场血案是草原上每一个人心中永远的痛。但是师娘更没有错,她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却要承受着莫名其妙的罪孽,本来一切与她无关,却偏偏又毁了她的一生。而这个悲剧的缔造者却一直隐藏在幕后,如果他已经死了,即便是他的后人,是不是也应该出来把事实讲清楚?匈奴这个民族是一个团结暴戾的民族,偏偏也是最执着的民族。如果不能解开心结,这种仇恨依旧会在草原上一代一代的传递下去。
我暗下决心,这个真相我一定要查清楚。
师娘执意不肯随我回宫医治,而且让我也不要再来看她。我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师傅,提及凤凰山。我怕刺激她,因为我知道,师娘心里是有师傅的,而且把师傅看得很重很重。
当时师娘的这种感情我一直非常不理解,可是很多年后当我明白师娘那时的心情后,才发现,这种感情真的让人好痛。
回宫的路上,我想起师娘哭着思念她的孩子,眼泪又流了下来。
完颜烈皱着眉问我:“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你夫君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白了他一眼,他似乎早知道我会有这种反应,冲我挑了挑眼眉:“等有一天我死的时候,你再好好哭吧。我活着一天,就见不得你掉眼泪。”
“呸呸呸,青天白日的,瞎胡说!什么死呀活的。”
“小豆豆,也知道关心我了?既是关心我,就不要再哭了。”
我还是忍不住掉泪:“我只是看见师娘喊自己的孩儿,心中难过,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娘亲的样子。”
完颜烈很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把我揽在怀中,他的眼中充满怜惜,额头抵住我的额头,鼻尖挨着我的鼻尖,慢慢的在我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唇就又朝着我的唇吻下来。我一侧脸,却刚好被他抱个满怀。他的脸颊贴着我脖颈,肌肤相触的地方,让我感觉到他的肌肤一瞬间滚烫起来,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
可是嘴上却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豆豆既嫁了我完颜烈,别人就都不需要了,你夫君我保管比你爹娘对你好。”
一句话说的我,破涕而笑。
车帘挡住了外面的艳阳,我在他的怀中又听他说:“当年你从草原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死生是死,人在哪里,于是我就不停地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在想你。可我念了无数遍,你却一直没有音信。
我知道,你并不晓得我在等你。 更不会和我想念你一样,想念我,可是我不在乎,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找到你,然后娶你为妻。嫁给我完颜烈,实在是你的福气。”
忽然我感觉,他在我的发间,拨弄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我头上的木簪正被他拿在手里。
“你拿我簪子干什么?”
完颜烈的眼中,眸光璀璨,幸福的笑着说:“这是你的随身之物,把送给我吧,我日日戴着它,就好像,你每天亲手帮我束发一样。”
我听了他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怎生的一根簪子还有这样的说法?”
完颜烈似是越来越有兴趣,滔滔不绝地对我说:“真是个孩子!
你们中原的文人不是一直将青丝比作情丝吗?有一句诗难道你也没听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个结发说的就是“束发托身”、“投丝慰情”
我脸上一白,完颜烈只道是我不明白,又继续解释道: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你们中原人,新婚之夜只有夫君才能来解开新娘子盘着的发髻,然后再行夫妻之理。夫妻互相结发,青丝缠绕.就成了结发夫妻.
如今你我尚未成亲,所以我戴着你的簪子,就好像你的双手天天为我束发一样。
我的心好像被重物狠狠的捶了一下:
青丝,情丝,送簪之人让我戴着他亲手做的簪子,每日用它绾起我的青丝………难道也好像他每日为我亲手盘发一样吗?他心里也曾这样想的吗?日后我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可他却偏要继续留着这种梦想。
马车驶进了宫门,一路行至深宫.不知哪处宫殿传来伶人的戏文声,语调情深婉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 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车子停了下来.
“完颜烈,把簪子还给我,这个..不能给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完颜烈却抱着我跳下了车,把我放下后。所问非所答道:“你父皇让我今日去见他,我先走了。”
“还给我。”他大概以为我是在不好意思。笑着看了我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我嚷着,一路追赶他,前面再走就是父皇的御书房。远远的见到两个人,刚从御书房内出来,听见我的喊声,同时看向我。带我看清了他们其中的一个,心中一顿,抓住完颜烈的手,使劲去抢那簪子。
完颜烈大概是没想到我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松,木簪竟落到了身旁的碧池之中,我顿时惊呆了,口中不敢相信的怔怔念道:“簪子,我的簪子。”
眼见那木簪随着曲水,漂入藕花深处,渐渐的离我而去, ,越来越远。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我扑通一声跳入池中,双手向着木簪伸去。
凉水触及身体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识水性。眼看着簪子就在眼前,只好硬着头皮挣扎着扑腾过去,不多时就已经呛了好几口水,长发很快散落下来,一身衣裙沾水后紧紧裹在身上,直拖着我往下沉去。
“豆儿!”岸上,完颜烈一声惊慌的呼喊骤然传入耳朵,有如平地惊雷。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噗通”一声水响,他已经直直砸在我的身后,激得水面一阵颤荡。
顿时心惊。
这个匈奴王子从小生长在大漠,水性又能比我好倒哪里去?这样突兀地跳下来,只能让我替他担心。才一楞神,刚刚还在手边的木簪已经不知去向。心中陡然一阵绝望。
碧池中的水和着搅混的泥沙铺天盖地而来,直冲入口鼻之中,浑浊难忍。冰凉的池水中,我感觉身体已经是越来越冷,不由得阵阵懊恼,明明是一点小事,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无能为力?
岸上好像来了许多人,我听见他们纷纷跳水的声音,近在咫尺。可是手脚却渐渐瘫软,意识也逐渐模糊……
片刻后,感觉身子突然一轻,好像有人将我托着抱了起来,之后,我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彻底失去了知觉。
恍惚记得自己以前也曾经这样落水过,然后也是这样被人救起………
“豆儿!豆儿!……”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阵阵焦急的呼唤。那样熟悉。
后背上,一阵拍打不断,刚刚喝下去的水不停上泛。吐着吐着,肺里渐渐有了空气,我急剧咳嗽起来。费力地睁开眼睛。
那个抱着我的人,一身银色的衣袍,同我的衣裙一样,也是湿漉漉的.额边一缕青丝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脸色苍白,脸颊上沾着水渍,却越发显得五官精致,英俊不凡.
刚才的呼唤,明明那样担心,可看到我睁开眼睛后,这个人却突然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甚至眼神还有点恨恨的.
而他眸中的我,一张俏脸上,杏眼圆睁, 樱唇半张,娇喘微微.
救我上岸的是他?居然又是他,是何子衿.我愣住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我还在惊讶之中,他却咬牙说:“玩得这么高兴?竟掉到了水里?”
他在生气,整个池边的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此刻隐忍不发的怒意.
他以为我刚才是和完颜烈在打情骂俏,然后失足落水?
他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心中的暖意顷刻间被抽干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这个久违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
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生生的将眼泪逼回去,然后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宫人外,太子哥哥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却似乎忘记了走上前来.
而不远处,几个宫人拖着完颜烈从池边爬上来。他此刻也是一身的水,狼狈不堪.
只是这片刻之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若还是留恋这份不该留恋的温暖,好像会让完颜烈很丢脸,很难堪. 我不能这样做.于是挣扎了一下,试图慢慢直起身来,可是才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何子衿还在生气,却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别动,已经派人去抬软塌了。”
大概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我抽动了两下嘴角,声音轻不可闻:“那就有劳王爷,扶。本。本宫起来。”抱着我的何子衿身上一僵。
我心中一痛,别过脸,就看见完颜烈正大步朝我走过来。
他一脸懊恼,眉头紧拧:“不就是一根破木头簪子吗?下回我不要就是了,丢了就丢了,也值得跳下水去找,你这么聪明,怎么却做出这种傻事,到底是人重要,还是簪子重要?
“簪子没了。”我低低地吐出这句话。
“豆儿,原来你是。”抱着我的男子一下子愣住了,犹豫了一下,突然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让我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也许是。我错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似是挣扎着要做出什么决定.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身上陡然一轻。原来是完颜烈从何子衿的手中接过我,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把我抢了过去。
秋风瑟瑟,和煦的阳光自空中洋洋洒下。树叶经不起风的撩拨,缓缓起舞,伴着几分悲戚地缠绵旋转着掉落。
再看向何子矜。他的眸光幽远高深,似乎连睫毛都冻住了。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和完颜烈,可是又好像不是我们,而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