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盛夏已过,又到了秋天。待到来年春天,我就要随着完颜烈回匈奴祭祖,然后再完婚。这些都不需要我来操心。
而且现在刚到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应该好好享受一下。
可是今天一早,季冠霖竟捎来口信,说师娘病重,想要见我。如今师傅与师兄们都不知去向。师娘能找到的只有我与季冠霖。依我对季冠霖的了解,基于他父亲的缘故,他断不能给师娘什么好的照料。师娘与师父的事情本不足为外人所道。只是我,从小承蒙师娘如亲娘般的照顾。她生病我本应该侍奉她的左右。可是自从上次相府一别,如今我回宫已过半载,竟然没有去探望过她一次。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有些内疚。赶快换好了衣服,出宫直奔相府。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当日相府中初见师娘,就已经病得形容憔悴,不知道此时更会怎样。
马车行驶的飞快,此刻突然停了下来。我还以为是相府已到,却听车外驾车之人说:大胆狂徒,竟敢拦车?不要命了?
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见车帘被撩开,完颜烈一步跳上车来。坐到我的身旁。
“完颜烈,你怎么在这?”看着他俊美如雕像的脸,近在咫尺,我惊呆了。
“我听说你一早要出宫去,还是去故人的家里,让我这个做夫君的怎么放心,自然是要同你一同前往。”完颜烈半真半假开玩笑似得将“故人”两个字拉得很长。
“你。你怎么知道的?”
“承认了?”
自从父皇将我两的婚约宣告天下后,我还一直未曾与他见过面。想到他那次曾经强吻过我,如今我二人又有婚约在身,不免有些尴尬。
他却很自然的想拥我入怀,云淡风轻得对车夫说:“我是完颜烈,陪你家主子一同去相府,走吧。”
驾车之人,顿时不敢在怠慢,马车又继续前行。
我向外挪了挪,他立刻一脸不悦:“怎么,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相府又不是去找季冠霖?你干嘛跟着我?”
“哦?那你是去找谁?”
“我。”我心中反复琢磨,师娘是匈奴王找了十几年的女人。而这件事完颜烈自然是知道的。我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此刻师娘正被宰相藏身于相府。但是我知道匈奴人对师娘的仇恨。如今完颜烈虽然是我未来的夫君,可是这些事情,我却依然不想让他知道,最起码,眼下不想让他知道。毕竟,他也是匈奴人。
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倒。我都要嫁给他了,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可是脑海里顿时又想起了匈奴王帐篷里挂着那些春宫图。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马车又停住了,这次相府是真的到了。
“完颜烈,你能在门口等我吗?我很快就出来。”
“不行!”他不仅不答应,还一把把我抱下马车,然后拉起我的手,大步朝相府的正门走去。
“完颜烈。”我拽着他的衣袖不肯走,试着再劝劝他。
“你到底要见什么人,竟然连你的夫君也不能告诉?”他的口气有些恨恨的。一双鹰目盯得我心虚。
“你到现在还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一句话问得我无语。
一抹认真的颜色写入他深邃的眼瞳里:“我要你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什麽事,我只会保护你,不会伤害你。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受一丁点儿的苦。我也绝不像他们那样害你伤心流泪。因为我永远忘不了,季冠霖娶亲那日,你伤心欲绝的样子。
今后,我要你的生活里,只有欢笑,没有悲伤。”
“完颜烈。”我轻唤他的名字。
他抿了抿嘴角,深深地望着我的眼底,接着说:“而你需要防范的人永远不会是我,其实你只要能稍微的为我敞开一点心扉,你就能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完颜烈,才是真心对你的男人。
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吗?
我等着你明白的那一天,等着你爱上我,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阳光下,完颜烈线条分明的俊颜带着几分刚毅,高大的身形更显得英武卓然,看着这个高大、威猛、一向霸道的匈奴王子,竟然向我说了这许多情意绵绵的话,我一时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只能低低的说:“完颜烈,我知道,我都知道。”
“从头到脚哪里看得出你知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家伙!”说着他狠狠的将我拥在怀里。
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我立刻尴尬的推开完颜烈。抬眼望去,竟看见,季冠霖在相府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刚才完颜烈说的那些,莫不是他也听到了?想到这里,我的脸一阵发烫。
“侍郎大人,今日倒是清闲,不知约公主前来有何贵干?”他与季冠霖之间一向没什么好说的,此刻又在挑衅。
季冠霖冷哼一声,对完颜烈说:“王子不如改行去做戏子好了,这相府左右都隐匿着匈奴高手,王子居然还要佯装不知道公主今日所见是何人,真是笑话。”
完颜烈听后,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你说什么?匈奴高手?”
完颜烈的表情不像是在演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匈奴武士是他父亲,那个匈奴单于派来的。也许有很多事匈奴单于在瞒着完颜烈。
我开始选择信任完颜烈,但是同时心里又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刚刚才安定了几日的心,又开始悬起来,担心不知道又会发生什莫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反握住完颜烈的手,说:“你跟我一起去吧。”完颜烈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然后眸色渐渐变得幽深,最后朝我开心的笑了。
我再看看旁边的季冠霖,他也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一脸的冷漠,带着我们进到相府里。
眼前又来到了季家的家庙外。季冠霖推开门,带着我们进到了内堂,上了楼,顿时一股浓浓的药气扑鼻而来。
一个小丫环,正端着药碗从里屋出来。见到季冠霖带着我们上楼来,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欠身给季冠霖施礼。季冠霖淡淡地问道:“她怎莫样?”
小丫头低着头回话:“又咳血了,才刚喝了药,这会儿正醒着呢。”
我一阵心痛,挑帘而入。顿时被眼前情景惊呆了。床上躺着的那个妇人,哪里还有昔日美貌师娘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个垂死之人。我顿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扑过去,问道:“师娘,他待你不好吗?豆儿带你走,豆儿让御医给你治病。”
“豆儿,你来了?”师娘用枯瘦的手抚着我的头顶:“傻孩子,他怎么会待我不好呢?师娘是心病,大罗神仙也治不好,谁来都是白费功夫。”师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突然浑身僵硬,手臂滑下来,使劲地抓住我。指甲似乎要透过我的衣袖嵌进我的皮肤里。我抬头的目光顺着师娘的目光看去,见她死死的盯住完颜烈。
“你是谁?完颜洪泰是你什么人?”
“完颜洪泰正是我的父王,我是他的儿子完颜烈。”完颜烈如实回答。
可是此话一出,抓着我的师娘,突然“啊”了一声,昏死过去。
“师娘,师娘。”我顿时吓得哭起来。季冠霖见我哭了,急忙上前几步,将师娘放平,用手掐住师娘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师娘闷哼一声,慢慢醒了过来。
师娘睁开眼睛,虚弱的用枯瘦的手了指完颜烈,示意让他过来。完颜烈有点犹豫,我立刻向他投去恳求的目光。
完颜烈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到了床边。师娘看着完颜烈忍不住哭泣起来。
“你的父亲恨我,你也恨我,你们匈奴人都恨我!”想不到师娘醒来后竟和完颜烈说这些。
“可是我如今就快死了,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恨我。”师娘的表情很痛苦,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我轻轻的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渍,听她接着说:“我自幼生长在中原,根本不记得我的爹娘,我只是一个准备嫁人的女子,你们却连夜把我带到匈奴,非要说我是你们的仇人,你们毁了我的一生,居然到死还都不肯放过我,我好恨,我好恨。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何到头来,却亏欠了这么多人?”
师娘说着说着,竟然用双手摸向完颜烈的脸颊,眼底蓄满了泪水,哽咽道:“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你病得那么重,娘却狠心的抛下了你,你一定在怨娘亲对吗?无数个夜里,娘亲都梦见,你伸着小手,哭着找妈妈。一双小手拉着妈妈的衣襟不肯松开,妈妈把你的小手使劲的掰开,妈妈每往前走一步,你的哭声就更大一些,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
“师娘。”我哭得泣不成声。
完颜烈似乎也有点傻了,怔怔的看着哭作一团的师娘与我。
师娘又去拉完颜烈的手,“孩子,你长得真像你的父亲。”我心中一惊,那个匈奴王我是见过的,只记得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这一点,就足以吓得人不敢直视,在他的身上很难找到完颜烈英姿俊朗的影子。
完颜烈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半晌低沉地说:“我不是你的孩子,你认错人了。”
师娘的手象深秋的落叶般,滑落到床榻上,苦笑道:“是呀,你不是我的孩子,我走的时候,他病得那莫重。如果他还活着,完颜洪泰也不会让他来见我的,除非。是来唆命。”
我慢慢的止住了抽泣,对师娘说:“师娘,别说这些了,身子重要。”
师娘突然脸上变了颜色,大声说:“我好恨,我好恨。我恨当初带兵血洗草原的那些人,明明是一群男子欠下的血债,为何要让一个女子和她的女儿来还?只恨我,这一生终究是一个弱质女流,不能查出真相。就这么苟延残喘的活了一辈子。”
完颜烈不解的问道:“你丈夫沐清风不是知道真相吗?我父王找了他这许多年,他不肯讲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不肯告诉?”
师娘顿时大笑起来,接着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咳嗽,我轻拍师娘的背,有点埋怨的看向完颜烈。
师娘的呼吸有点急促,强忍住咳嗽说:“我丈夫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有人拿他当幌子,更何况,即便知道什么,我也不会问,我这一生欠他已经够多了。可是王子,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吗?”
完颜烈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想。每一个匈奴人都想。”
“豆儿,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你帮我告诉他,让他一定要查出那个带兵攻打草原的人是谁,然后亲手杀了他,所有的悲剧,都是他造成的。”
“好,师娘,我答应你。如果你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就替他去找。”
我的话音刚落,却瞥见季冠霖与完颜烈正都同时看着我,完颜烈满目的惊奇,而季冠霖则是一脸阴霾,他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