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铜镜映着日头,反射出的光芒有点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好容易看清了铜镜中的那张脸,心一下子狠狠的沉到了谷底,眼前几乎是一阵眩晕,双腿虚浮无力,像是踩在云端,手脚登时也冰凉起来。我咬住自己的嘴唇,那里也早已经冰凉一片了。
我又轻咳了两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是轻飘飘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拧紧了眉头,看了又看。
镜中的眉眼还是依稀的模样,可是一张脸,原本白皙水润的肌肤,此刻变得枯黄无光,就连嘴唇的颜色也是苍白得没有血色。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颜色?
这镜中的女子真的是我吗?
虽然我之前也从何子衿与穆霜馨的对话中隐约的感受到了什么,可是何子衿似乎不愿意给我一点机会,让我早一分一秒的知道眼前的事实。而我则担心今天会发生的事情,竟不知道自己早已变成了这般模样。
一遍又一遍的看去,直到双手一松,铜镜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粹。
我深深的低下头,虽然我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因为除了我自己,他们都已经先一步看过了我的脸。
转身向自己的父皇跑去,.可抬起头,父皇威严冰冷的脸,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生生的收回了脚步。
“豆儿”
我一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是何子衿的声音。可我此刻好怕见到他。
“送公主回宫”父皇一声令下,便有宫人走上前扶住我。
我往后退却,心里担心着何子衿与太子哥哥。可是却又不愿意转头.
我希望我爱的人,看到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父皇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紧接着便再次传旨:“太子、云南王、宁王随朕前往御书房议事。”
“臣、儿臣、儿臣遵旨!”
我刚走了两步,却感觉身后边有人将我的衣袖拽住。一侧身,完颜烈英挺的脸,近在面前。
我迎着他的目光,眉头紧紧的拧着。
完颜烈痛惜的看着我道:“豆儿,这就是你一直寻找的幸福吗?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是难以相信!你就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男人?而他带给你的又是什么?”
完颜烈….
我的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可他却似乎比我还要生气。
我将他的慢慢甩开。扭过头去淡淡的说:“我心甘情愿。”
身后的这些人都被我甩在了后面,此刻,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我只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下。
瑶华殿的月色,还是仙境一般美丽。我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殿外的繁花吐露着芬芳。今夏,我这瑶华殿外中庭内,不知何时已经被种上了一排一排的帝王花。早听说此花,生命旺盛,雌雄异株,却没有想到,颜色却是这般艳丽多姿。
摸摸自己的脸,不觉轻轻的叹了口气。
“陛下驾到。”
父皇?
我忙起身,走向殿外接驾。只见宫人挑着两排琉璃宫灯向殿内走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被簇拥在当中。缓步走来,疲态尽露。
看得我好心疼。
父皇似乎也早就看到了我,目光不再像白日里那般冰冷,却满是倦色。
行过礼,父皇长袖一摆,殿内的宫人如数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余下我们父女两人。
“父皇,豆儿不孝。”沉默了很久,我重新跪倒了父皇的面前,说出这句话。
“父皇,豆儿自从离开父皇身边的那一天起,便日夜悬心父皇的身体。恨不得,肋生双翅,尽快飞回父皇的身边。至今才归,却有很多原因。可在豆儿心中,没有一刻不挂念父皇的。”
父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生我的气,能不能直言告诉我……..
难道父皇是嫌弃豆儿变丑了?”
过了一会,一双大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让我心头一暖。
“时至今日,父皇十分后悔……”
我抬起头,看着父皇花白的须发。他微微合上了双眼,一声叹息自喉中溢出。
“父皇十分后悔将你送往凤凰山学艺,今日看来,还不如当初安排你在宫外哪处行宫长大,也必定好过今日。”
“父皇?”
父皇没有理睬我的不解,接着说道:“父皇知道你本是一个乖顺,善良的孩子。只是宫外学艺十年,涉世太浅。这样的心性太过容易被人蒙骗,你所犯的欺君之罪,父皇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与何子衿的事情,朕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这般痴情,今后还不知会为他做出多少傻事来。”
“为什么?”口气有些颤抖,可是心里却是无比的挣扎。
父皇的双手轻轻的摩挲着我的头顶:“豆儿,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更是大陵唯一的公主,任何时候,父皇都以你为傲。”
“可是父皇也曾经说过,父皇只希望女儿能幸福。”
父皇冷笑一声,几乎是在接下来的那一刻,便反问道:“那豆儿,你告诉父皇,你若嫁他,将如何获得幸福?失去父皇,失去兄长,豆儿会幸福吗?”
我没有想过,父皇会这样直白的问我?霎时间,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冻成冰。
还没有来得及我回答,父皇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严与疏离:“豆儿,完颜烈方才再次向朕求亲,朕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的。
当初你可记得自己在朕的御书房中,亲口对朕说,你对那完颜烈也并非没有半点情谊,朕才会将你下嫁于他。如今你二人尚有婚约在身,此事,你将如何打算?”
“父皇,当初是女儿错了,所以女儿不想再继续害人害己。更何况,女儿当初一心想天下太平,可是女儿远去草原才知道,完颜洪泰与季杏林早有勾结,求娶女儿是假,想扣女儿为人质是真。这些,难道父皇不知道吗?”
什么?父皇想用我去化解这场战争?
“父皇?当年就算我要嫁给完颜烈,也是因为他会陪着我留在中原,而不是他是草原的王子,将来会去继承什么汗位。豆儿在宫外闲散惯了,当不了他的大妃。”
“豆儿,你与那完颜烈的心性,倒是有些相似之处。相信父皇,完颜烈会给你幸福的。”
“父皇,女儿的心中只有何子衿一个人,不和他在一起,此生儿臣根本没有幸福而言。”
殿内顷刻间安静下来,我再一次跪于父皇的面前,低着头看见父皇明黄色的衣摆微微抖动。
“如此说来,若是有一天何子衿夺天下,你也不嫁他为后了?”
啊?这个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父皇剧烈的咳嗽起来,我站起来上前扶住他,却被父皇狠狠的甩开。
父皇摸到身后的一把花梨木的雕花椅子坐下。仿佛一瞬间更加苍老了。
“豆儿,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除了祖宗留下的江山外,父皇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父皇……”
“你可知道,何子衿是何人?父皇又是何人?你嫁给他,只会是不幸的开始。父皇为你安排的,是你最好的选择,父皇不会骗你。”
“父皇,那您告诉我何子衿是何人?父皇又是何人?”
“豆儿,你可知何子衿的父亲因何而死?”父皇似乎不准备再继续隐瞒我,欲将当年的真相再重新告诉我。
“他因何而死?”
“是朕强行留他入宫,并在他的饮食中,放了无色无味的毒粉,所以,朕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你就是仇人之女。”
父皇一字一句,说得真真切切。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误会。
想到何子衿多年的隐忍,心不自主的隐隐作痛,连声音也有些变了:“父皇,无论如何,都是我们齐氏亏欠何家,事隔多年,难道您还要斩尽杀绝吗?”
父皇面上一惊,片刻后冷笑道:“斩尽杀绝?朕若是想斩尽杀绝就因该在他年幼之时,灭他何氏满门,又怎会之后依约让他的女儿嫁入皇宫?更还想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何子衿。
朕作为帝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年云南王重兵在握,在朝中呼声甚高,若是宝藏图真的是他有意藏匿,天朝必定大动,战争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朕作为一国之君,只能防患于未然。”
“可是父皇后来不是已经都看清楚了吗?当年的何树礼,忠心耿耿,并无异心,错的是父皇你。就连今日的何子衿,外敌当前,也毫不退缩。
可时至今日,父皇为何还要用同样的方法,毒害何子衿,居然连自己的皇孙,也不放过?
父皇,难道解决仇恨的方法,就是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去吗?”
“放肆!”父皇一挥手,桌上的白玉羊脂玉壶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原来,父皇在你的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才会写信给太子?
你果真已经痴情到,为了何子衿可以去做任何事?包括谋害你的父皇?”
“我没有。”父皇被我气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难道,何子衿身上的毒,与皇嫂与小皇侄身上的毒一并都不是父皇下的?下毒的令有其人,意在逼何子衿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