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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老吕(1)

老吕是我全宇宙排名第一的好朋友。

我是一个喜欢到处留情的人,用老吕的话来说,我在煎饼果子摊上买份早餐都能跟前后排队的人聊上几分钟。人脉广阔的另一种说法必然是奸情四溢。

但如果非给我的好友们做一个排行榜,排在第一的一定是老吕。

年前失恋被分手,我跟老吕哭了好久,老吕二话不说就要订机票飞到南半球找对方理论。她都不问我分手的原因,也对究竟是谁的错不感兴趣,只看到我受了委屈,便咽不下这口气,委实要帮我讨一个说法。

就好像高中时候,我窜到老吕座位旁,鬼鬼祟祟地问她知不知道9班的文娱委员,咱俩联手的话能不能打过她。老吕眼睛一亮,立刻变得有些激动,大腿一拍说,管他能不能打得过,放学去堵她先!

我指了一个地儿,老吕就往那里跑。对我,老吕从来都不问为什么。

我和老吕相识在高一,刚开学就因为动漫这个共同的爱好迅速打得火热。

想我小学四年级《乱马1/2》漫画入门之后,在初中不小心EVA这个大坑入宅,那会儿还没有宅男宅女这些称谓,我妈就已经称我为专职家里蹲。不知道是不是一生就注定在二次元的世界里打转,从此之后能够交到的至亲至近的好友,几乎都是有着相同爱好的人。我们有相近的频率,相同的逻辑,对现实世界充满敬畏才能心怀不忍。

高一刚开学那天,老师让我们上去做自我介绍,大家说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时,不是钢琴就是书法,不是写作就是绘画,我不小心说了实话,讲到自己爱看漫画。老吕后来跟我说,她当时正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听到“漫画”二字之后立刻把我锁定在她的目标中,扬言两天之内就要把我征入她的麾下。其实没有用到两天,军训的时候,中间休息空闲,老吕便跑来与我搭讪,问我最喜欢看谁的漫画。

高一的时候我还是主打少女漫画,《乱马1/2》入门,必然最爱的是高桥留美子,而且那几年《犬夜叉》正盛行,经常在网上为了桔梗跟别人掐做一团。我和老吕在站CP的问题上给予了相当高的重视,在当年的三大CP大战中,我和老吕奇迹般地同时身兼新兰党、犬桔党、剑巴党,这简直就是爱情观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高度一致和统一,首先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深厚友情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老吕问我看不看Clamp,我说看。她问我你最喜欢哪一部。我说,应该是《X》。我问老吕喜欢哪一部,老吕说,《圣传》和《clover》。前者我没看懂,后者我没看过,但为了在初识的时候给老吕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我装作很懂的样子点点头说,哦哦哦那两部啊,我也蛮喜欢的。

老吕问我,真的吗?我心虚一下,但很快点头说,是的。

老吕马上又问我,那你相信,人是可以战胜命运的吗?

那一刻我被问住了。我从小看漫画,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深的东西。我知道《圣传》是在讲人与命运的事情,但那是天上神仙的事儿,和我无关啊,更何况,命运是什么呢?

还好军训中途休息的口哨拯救了我,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下定决心回去要再把《圣传》找出来看一遍。顺便再去查查那个《clover》是什么东西。

但是那天回到家,我便忘记了这件事。

我总觉得我是我身边那群朋友里思想成熟最晚的那个。当大家都在讨论命运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命运是什么。当大家都在谈论家庭背景和社会阶层的时候,我还在觉得交朋友最重要的是要看是不是能站在同一个CP队伍里。我一直都觉得我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电影,去过很多地方,所以我懂得比别人多,再仗着一点点小聪明,一定是活在一个很高的境界里。可老吕早就说,其实我特傻。

这话不光老吕说过,老张也说过。

老张和老吕一样,都是我高一就认识的同学,他比老吕早一步跟我认识,因为我俩开学第一天不小心一起迟到,被发配到最后一排成了同桌。高一时候的老张,正值青春年少,暂时还没有受到粉刺的侵袭,脸上的胶原蛋白都冒着光,乍看上去,简直可以冒充一下肤白美男了。他个字很高,斜着身子趴在桌子上几乎便把我全部挡住了。老张撑起一支胳膊,转头扯着嘴角问我,姑娘姓甚名谁啊多大啊家里几口人啊田里几头猪啊初中哪里读的啊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他明眸皓齿,眉目狭长,眼睛中间闪着两颗星星,像Clamp姐姐笔下那群温柔又邪恶的男配角。可我喜欢的是乱马那样愣头愣脑的单细胞男生啊,所以纵然第一眼便觉得老张赏心悦目却怎么也谈不上心动。不过我和老张很快就熟识了,成了高一入学算是第一批说得上话的伙伴。高一报到第二天老师重新排位,老张理所应当去了班级最后一排,我去了前三排,天差地别天各一方,但老张有事没事一下课就跑到前面来跟我说话。开学伊始,大家看我们这么熟络,以为我们是初中同学,后来解释了一下才知道,不过和大家一样都只是刚刚认识。各方猜测由此开了个头,无风起浪,谣言四溢,老张在开学第三天的时候就成了我的绯闻男友。

可这并没有妨碍到我和老张友情的升温,在我的介绍下,老张和老吕迅速相识,在老张的介绍下,我同样很快融入到班级里后排男生的队伍中去,最先认识的,当属班长。老张早有预见性地告诫我说,一定要抱紧班长这条大腿,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军训结束后,以老张、老吕、班长和我两男两女为成员的四人帮组织,已经俨然成了规模。

老吕和我一样都是那种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绝对不含糊,那些不是特别放在心上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花力气去管的人。军训我们一起上下学的时候就交流过关于学习关于人生的各方面态度,老吕说我就不懂了,中考完了就该好好玩嘛,还有什么补习课好上的啊,你知道吗,咱们班上大部分人高一的书都已经学到一半了!

我颇为震惊,自从中考完之后,我已经大概两个月没有写过一个字儿了,慌慌忙忙地问真的吗,他们都已经快把高一的课程学完啦?

老吕说,我也是昨天听别人说的,简直要吓死我了。

我有点不愿相信,趁着休息转头去问了老张,我说老张,你中考完那个暑假去上补习班了吗?

老张傻傻地问我,补习?补什么?暑假我去欧洲玩了一个月,法国还蛮好看的,就是地上鸟屎太多了,你想看照片吗,我明天拿来给你看啊。

我没怎么仔细听老张给我说他在欧洲的见闻,环视我四周的同学,仿佛能看到他们身上散发出被暑假补课加持的护体之光,这种担忧一直持续到军训结束后开始正式上课的第一个星期一。

第一个星期一的晚自习,年级统一进行一场考试。老师发下一张数学试卷,单个拆开来的汉字我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的句子我没有一段能看懂,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们高一要学的知识。

就在我面对试卷满头大汗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人说,老师,这个试卷有问题。我闻声望去,看到老吕高高地举起手,她说,老师,这上面的题,我看不懂。

班主任有点不理解,问老吕,怎么看不懂了?老吕说,这些东西我没学过啊,没学过怎么考?

班主任完全没有把老吕的诚实放在眼里,说,可为什么别的同学都会啊?老吕噤声,但眼中依然有不服气,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跟老师面面相觑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坐在后排的老张举起手说,老师,我也不会。

老吕有了老张的声援,立刻有了底气,略有些朝班主任投去一丝轻蔑。班主任觉得没了面子,让老吕和老张站了起来,嗓门提高了一度说,还有谁,还有谁不会答这张试卷吗?

此时此刻,我瞬间就觉得自己任重道远责无旁贷,从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基因随即展现出来。从来都是十处敲锣九处有我,不管好事儿坏事儿都得掺和一脚,别人的热闹那是几个人的寂寞,有我参与的热闹才叫群众的狂欢哪。更何况我也是如实禀报,道理我都懂,可这张试卷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所以我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泛着神采奕奕的光,像是加入了一个光荣的队伍,回头朝老吕和老张投去了革命同志一般饱含深情的目光。老吕和老张从震惊转向无奈,实在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不是太喜感了,最后他们掩着嘴角笑了起来。

班主任的脸都要绿了,刚开学就有三个学生一起忤逆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气氛僵持不下之时,又听见班级最后一排有桌椅挪动的声音,大家回头一看,班长也站了起来。老师肯定是觉得自己为人师表的尊严受到了严峻的危险,大力拍打讲桌说,你也不会是吗?你也完全不会做是吗?

班长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说,我做完了,可以交了吗?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年轻貌美的班主任按捺住自己的气愤,让我们三个先坐下写试卷,能写多少写多少。最后成绩出来,老吕全班倒数第一,老张倒数第二,我倒数第三,而班长,考了全班正数第二(第一名肯定是阿rain啊)。

后来班主任把我们三个叫去办公室,给我们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她严厉地指出,进入高中,就要有相当高的学习自觉性,应该走在时间前面,走在老师前面,走在自己前面。她抖一抖班上其他那些好学生的试卷说,怎么那谁都会做,怎么那谁谁也会做,还有那谁谁谁,人家都会做,就你们三个不会,那就得从你们自己身上找问题,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反省一下,在下个星期的周测中,看到你们的进步。

我一听说下周还有测试,眼一黑,差点当着老师的面晕倒,是老张和老吕把我扶了出去。我站在学校走廊上,靠着墙,欲哭无泪,说上了两堂数学课,我总觉得自己在听外语。

老张看着我可怜,说,走,我请你们喝茶去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我和老吕二话不说,答应了老张的邀请,逃了最后一节自习课,跑到中山堂下面的红跑车面包店喝茶去了。我们高中的时候,红跑车还没有垄断徐州的面包市场,但那时我们就看出了它强大的潜力,成了第一批红跑车的死忠。

老张也算是半个二次元的人,会跟我一起追漫画,我还是喜欢看少女漫画,高一的时候有一部《偷偷爱上你》的漫画正在连载,老张就每周都追着我要新剧情。我很不齿,觉得一个大男人看少女漫画的行为实在太弯。老张给我解释,说,我是觉得男主角跟我太像了所以很想知道他们的结局。

我说,这你就多心了,少女漫画的结局肯定都是happy ending啦。老张说,那可不一定,指不定这个作者和你一样喜欢脑抽风,就给画成了悲剧呢。

我伸手在他涂了半罐发胶的头发上乱揉一通后,拿着镜子照照他现在的造型说,你看,这才是脑抽风的正确表现。

老张很自恋,经常拿着他的那台DV机来学校让我拍他,说是要记录下他在校时光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他也会拍我和老吕,拍我们为一部漫画的剧情走向吵得焦头烂额的全过程,拍我们在操场上跑步的狰狞样子,拍我们走在日落下,身后拉起了长长的影子。

老张很有钱,比我想象中有钱多了。这一点班上的同学早就发现了,老吕也早就发现了,老吕提醒我,你没觉得我们每次出去玩出去喝茶吃饭都是老张结账的吗?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是在被老张半包养状态中。

后来有一次,大概是在冬天,我想逃课,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去班级后面拽着老张想去红跑车坐一坐。不知道老张是不是那天心情不好,趴在桌子上睡觉,半天不理我。我把他摇醒,说红跑车新出了一款甜点,特好吃,咱去吃吧。

老张没抬头,低声说了句,我最近没钱了,过两天再请你。

一句现在看来不痛不痒的话,在我当时听来却觉得有些毛了。我已经听到有传闻说我是因为老张有钱能请我吃饭才和他在一起玩的,甚至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喜欢占小便宜,我自觉我和老张是有感情的,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老张有钱且乐意那就他请客,倘若他哪天没钱或不乐意了,那就我请客,多大事儿啊。可是老张这句话,在我那时看来,就是默认了大家的非议,是和他们一起对我进行的侮辱。

我生气了,拿起一本书扔向老张的后脑勺,拽着老吕逃课去了。

坐在咖啡馆里,我怒斥老张刚才对我的怠慢,率先对我们两个的友谊产生了怀疑。老吕听我抱怨完,笑着摇摇头说,你还记得《clover》吗?

我对老吕钟爱的这部漫画实在耳熟,在互联网还没有完全成为大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时候,我只能去学校门口的书店借漫画,碰到了实在喜欢而且已经确定完结的漫画,才愿意花一大笔钱去购买。在书店借到的那套《clover》已破旧不堪,而且内容非常沉重,每次翻开看不过十页我就看不下去。所以早在半年前就对老吕默许过“我也挺喜欢”的那部漫画,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