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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卑微的坚持和此生最后的信仰(5)

时隔太久,事出突然,再加上后来所有人的聚焦都在河豚鱼身上,以至于让刘放差点忘记了比赛前夕的这个小意外。此时此刻,菌子的来源被放大,刘放这才想起了这个一直主导着自己思维和做法的大师兄。

这样一来,李达斯无缘无故围堵他和赵清欢,看来也解释的清了。

刘放浑身冷汗,脑海里浮现着那时候莫名热情却是笑里藏刀的李达斯的身影,终于是无力瘫坐在地。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这一招,也太狠了。

8.

门口突然传来叮铃哐当的声响,猛然打断了刘放的回忆。

人头攒动,几个陌生男子推搡着走进杜默家的院门,其中一个还仰头喊了杜默一嗓子,低头却见刘放一人坐在门口,于是男人奇怪地开口问询:“你是谁?那小子呢?”

刘放没作声,自顾自站起来转身回屋。

“哎,问你话呢!”来人不知刘放正是心情烦躁,无奈吃了闭门羹,只好快步跟上去。

“有人找。”刘放推门而入,冲坐在椅子上的杜默道,随即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同样坐在旁边的赵清欢。

赵清欢见来了客人,便急忙站起身腾出座位来。

杜默却是习以为常地摆摆手:“没事,是拆迁办的人,每天这个时候都来给我聊天上课,做思想工作。你们坐,我们就站院子里说。”

说着,杜默便留赵清欢和刘放两人独自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

赵清欢尴尬清了清嗓子,只好原地坐下,无处安放的双手空了半天,这才端起面前的水杯润了润。

刘放更是不自在,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踌躇片刻后终于是迈开步子,拎了把小凳子远远坐在赵清欢对面。

此时正是给赵清欢解释当年他采购的菌子被替换掉的好时机,可刘放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一方面,他不能百分百断定李达斯是故意要借他的手来陷害赵志平,同样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另一方面,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在旁人看来都像是在给自己洗白脱罪,空口无凭,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人信服。

虽然赵清欢相信他。即便他什么也不说。

“还疼吗?”

赵清欢先开了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静。

刘放愣了愣,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颊,随后摇摇头:“没事。”

赵清欢深吸一口气,仿佛在酝酿这么重大的决定。刘放默默等待着,仿佛即将上刑场的犯人。

“那个,我慎重考虑了一下,”赵清欢低头盯着面前水杯中因施工震起的涟漪,“我觉得,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们……好像不太适合……”

“我尊重你的决定。”刘放听出了赵清欢话里的意思,急忙贴心附和。

赵清欢没料到刘放答应的如此干脆,话说一半,愣在原地。

这两人都没有想到,彼此这场微妙坚定又草率的情侣关系,竟只维持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不过,眼下的情况,这样做显然是慷慨放彼此一条生路,隔阂和疑虑若不消除,强行扭在一起,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伤害。

“事情我会继续调查,等我走访完我爸另外两个徒弟之后,我们……我们再好好考虑一下。”赵清欢声音渐弱,明明是自己的决定,却是鼻头泛酸。

刘放站起身点了点头:“嗯。我出去看看杜默,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是没有说出口。刘放暗自懊恼,却不得不迈出了沉重的脚步。

门外似乎起了争执,杜默脸红脖子粗,正仰着头垫着脚和那几个人争论着,见刘放出来,丝毫没有收敛。

“我说不搬就不搬,你们没有权力干涉我的自由!我杜默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我就这么跟你们耗下去!”

刘放皱眉上前,拉了一把杜默:“你到底想要什么?”

杜默一把甩开刘放:“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我这栋小平房!”

旁边领头的男人一脸愁容,无奈对着刘放说道:“兄弟,你也帮我劝劝。你看看,地铁是个好事情,通了地铁,咱们杜家庄也能跟上脚步一起发展起来不是?况且,地下的隧道都已经基本完工,你这边位置关键,只要一搬走,地铁站就能建设,没几个月就能投入使用了!”

“地铁站?”刘放投去疑惑的目光。

“是啊,”拆迁办的办事员点头,“在规划图上,就咱们站的位置,就是这一站的出站口。你说你们不搬,我们总不能因此甩站吧?到时候街坊邻里,还不都怪罪到你杜默的头上?”

刘放回头看看杜默,随后又问道:“你们协商的赔偿怎么说?”

办事员报出了一个比刘放想象中更大的数字,听到这里,就连刘放也都疑惑起来,于是没作声,拉了杜默到一旁厨房里。

“给你这么多好处都不搬,你是不是傻了?”刘放开门见山。

杜默却是坚持:“我要钱没用。我两个哥哥都在城里工作,轮流照看母亲,我一个人,只要有这份手艺在,到哪里都活的下来,何必贪他们那些钱?那样的烫手山芋,我才不要。”

“那你到底要什么?”刘放听出杜默话里有话,于是追问道。

杜默没应声,抬手摸了摸有些年头的灶台,长舒一口气:“我就要我这破房子。”

说不通,根本是不可理喻。刘放无奈,他自己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去劝一个如此一根筋的人,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他只好缴械投降,摇着头退了出去。

哐当——

一声巨响,趁着杜默和刘放在厨房的空档,院子的大门竟然被人整个拆下,重重倒在地上,扬起无数烟尘。

杜默一个冷战,一把推开刘放,红着眼冲了出去。

“谁让你们拆我家大门的!谁!!”杜默径直冲向工人,“你们不许动我的房子!这是我师父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你们谁都没权力碰它!!!”

刘放怔住。

赵清欢听到巨响也跟了出来,见到杜默被几个工人按倒在地,嘴里却还是不停重复着那几个简单且毫无威慑力的句子,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人总是显得万分无力,特别是在你无法守护什么东西的时候。

“这房子……”刘放回过神,看向赵清欢。

“我爸是曾拿了一笔钱说是给农村老家盖房,我一直以为是在我妈的老家,原来……”赵清欢说道,同时反应过来,急忙跺脚大喊:“哎!你们放开他!!”

说着,赵清欢一边摸出刘放的手机打开摄像头,一边冲过去:“你们松手!我拍照了!当心我举报你们暴力拆迁!”

刘放见状,也急忙上前推开那几名工人,扶起满身黄土的杜默。

“不拆!我师父都不在了,你们却连我师父给我的房子都不放过!你们……简直是吸血鬼!”杜默情绪激动,刘放拉都拉不住,只好招呼拆迁办的人,一起把杜默抬回了屋。

赵清欢留在原地,眼珠一转,转身看向领头的男人:“你好,请问,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9.

杜默像是丢了魂,全然没有了他和面时的精神,大热天裹着褥子,瑟缩在床角,嘴里还念叨着“不让拆不能拆”的碎语。

刘放坐在床头,无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房子是师父给你的,之前是我肤浅了,抱歉。”

杜默没理会,而是自顾自说道:“当年师父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专门来了一趟我家,见我母亲自己住在草房窝棚里,当即就说帮我在这里盖一间平房。我哪敢要,师父本来就对我有恩,不能再让他破费,可谁知道没过几个月,我再回老家,母亲便已经住在了这崭新的小楼里。”

“我回北京跪在师父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说我杜默将来一定靠这份手艺赚够这盖房子的钱,双倍还给师父。师父笑笑没说话,可能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吧。可是现在……我……我如果连师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都给弄丢,那我还有什么脸面……”

刘放似乎听到了似曾相识的话语,下意识脱口而出:“谁说这是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赵清欢,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杜默:“可是……我想照顾她一辈子,她又不答应和我结婚,我还能怎么办?”

这话刘放也想说给自己听。是啊,怎么办,赵清欢是个大活人,又是个特立独行很有想法的女生,她不是代替父亲承载恩情的容器,所以不可以擅自拿自己所认为的“好”来道德绑架一个有独立人生轨迹的人。这太不像话。

一门心思对对方好,或许有时候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会让对方感到痛苦,因此才想逃跑。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赵清欢探出脑袋,狡黠看了眼坐在床角的杜默。

“拆迁办的人走了?”刘放率先开口。

赵清欢摇摇头,而是径自走向杜默坐在他身边:“你不愿意搬,是因为不想让我爸盖的房子消失,没错吧?”

杜默老实单纯,不知道赵清欢在算计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可是你也知道,在规划图上,你这里恰巧是地铁站的位置。如果你不搬,那么这一站地铁就没有办法投入使用,以后通了地铁,这一站就会被抹杀掉,这样得不偿失,不是吗?”赵清欢耐心劝说道。

杜默摇摇头:“这跟我没关系。我只想永远保留师父的东西。”

“对。”赵清欢点头,“你说的不错,可是,房子有使用年限,孤零零杵在这里,十年之后说不定就破败成废墟,又何来永远保留一说呢?”

刘放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赵清欢笑了笑:“你其实根本不需要那赔偿的巨款,对吧?”

杜默点头:“我要那个没用,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所以!”赵清欢打了个响指,“那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你要的是我爸的纪念,而工程要的是你这里的位置,相互后退一步,不就皆大欢喜了?”

杜默没理解,疑惑看向刘放。

赵清欢摇摇头,拍了拍杜默的肩膀:“哎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我刚才和他们协商过了,我告诉他们,我们愿意无偿出让这里,不要什么安置房,也不要什么赔偿金。”

刘放愣住:“你别卖关子。”

赵清欢暗笑:“但是,作为同样的让步,他们得满足我们的唯一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两人同时发问。

“哎呀,你们傻啊,这里是地铁站啊,有地铁站,自然就有站名啊。”赵清欢解释道,“我说了,我们什么都不要,免费把这房子捐出来,但这个地铁站,得以捐赠人——我父亲的名字命名。”

杜默和刘放同时傻了眼。

赵清欢得意笑笑:“这在国外很常见啊,慈善家捐赠公共设施建筑,那么这个建筑就会以慈善家的名字命名。你们不知道吗?”

“对方怎么说?”刘放有些担心。

“他们也没处理过这样的要求,都一脸莫名其妙,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毕竟地铁是公共设施,都是由市政府同一命名,所以要回去打报告,开会商讨一下再给我们答复。”赵清欢说道。

刘放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中国倒不是没有以人名命名的道路或者站名,但是,多是纪念一些历史文化名人或者革命先烈,比如北京的张自忠路,杭州地铁的杜甫村站。像你说的直接以慈善家姓名命名的这种……可以说几乎没有,况且我们只不过是捐出了一间平房而已。”

“啊?”赵清欢有些失望,“可是……这荒郊野岭的杜家庄,总不可能叫什么‘杜家庄站’吧?那也太土了,还不如我爸的名字好听呢,志平站,你觉得呢?”

“哎,不好说,成功的几率只能说是微乎其微。不管怎么样,先等结果吧。”刘放也拍了拍杜默的肩膀。

10.

事情自然没有赵清欢所想的那么顺利。

原本以为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硬是一拖再拖,让二人不得不住在这工地之中的小平房,整整待了一个星期。

杜默自然是欢喜,每天变着花样给赵清欢做各类面食,恨不得把所有的拿手绝活都亮出来:包子饺子小馄饨,烙饼面条韭菜盒子。赵清欢吃得头昏脑涨,几乎是看一眼那屋里挂着的面条,就想转身狂吐。

期间,刘放三番五次想找赵清欢解释采购菌子的事情,可是每次一开口,都会被赵清欢巧妙推脱。在刘放看来,赵清欢似乎是在故意和自己保持距离,一直在逃避,自从上次两人和平分手后从不与他独处,虽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但刘放最终还是照顾对方的情绪,不再提这件事情。

终于,在新一周工作日的头一天,他们等来了消息。

乡政府上报给县政府,县政府又上报给市政府,多方商议,这才给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地铁站以人名命名是不允许的,但是,地铁建成后,会在这一站的墙壁上悬挂感谢的铜牌,并且刻上赵志平的肖像。

杜默松了口气。

自己的坚持,总算是给师父换回了一个永远留存的纪念,往后的日子里,只要他回到老家,就能看到这里师父的痕迹。

事情姑且算是圆满解决,剩下的,就是搬家的问题。

“你要去城里投靠两个哥哥吗?”赵清欢和刘放一起帮杜默打包行李,却发现除了一些案板厨具,他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行囊。

杜默却是摇摇头:“我要回北京,在那里开一家烙饼店。”

两人愣了愣。

“这毕竟是师父的手艺,当然要在师父在的地方发扬光大才行。”杜默说着,扛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承载着所有信仰的小平房。

赵清欢笑笑,从车里找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刘放的手机号码递给杜默:“那等你安顿下来,记得给我们打个电话,说不定,以后……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帮忙。”

“说什么帮忙。”杜默接过来郑重塞进口袋里,“只要你说,我立马出现。”

赵清欢拉开了金杯车的车门,轻巧跃进去,朝杜默摆摆手:“那,咱们北京见!”

“嗯,北京见。”

轰隆的拆迁声掩盖了两人的告别,这世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情纽带,你说不清它究竟是什么,陌生的两人只因同样的一个人而被嵌在一起,相互扶持,共同成长,如同早年长者无心播下的种子,如今,幼苗早已长成一片辽阔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