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公车站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警察组成了人墙,禁止媒体拍照和路人旁观。
扛着摄影机的脑袋从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突然冒出来,有的媒体的摄影师直接爬到了树枝上去拍摄。车顶上、居民楼里,摄影机聚焦在能拍摄到案发现场的各个制高点,只为能拍到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各色忙碌奔走的身影。
苏灿将车停靠在路边,一只脚刚踏出车门,等在现场的媒体便立即蜂拥上来。他侧着身子挤过人群,几个摄影师还在他身侧跟随,直到被几名警察拦到人墙之外,才望而止步。
几名警察正在围绕着那辆破旧的轿车取证:衣物、毛发、指纹,等等。还有几名警察在警戒线旁维持着秩序,警方发言人在向媒体啰里啰嗦地解释着案件始末。
一辆调度车和几辆警车由远及近驶来,停靠在路边,原来是张局长姗姗来迟,身后还有几名警察仓促地跟着走来。
苏灿点了一支烟,盯着后备厢里的尸体,啧啧叹息。
好像所有的犯罪分子都约好了,要在今天聚集起来开年会似的。警方人手显得很紧张,频繁地往返于各个案发现场之间。
靠到近处的张局长,看着蹲在地上的苏灿,一言未发。
苏灿一脸疑惑地分析着案发现场发现的蛛丝马迹,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多出来的几个人。他推测说:“死者在死亡前曾遭受到凶手的殴打,脸上、颈椎、身上有多处瘀伤,应该是拳脚所致。死者身上有多处被狗咬伤的痕迹,就是这条狗,不过在死者的指甲和口袋里又发现了大量的泥土,他生前应该是被人活埋过。不过致命的却是刀伤,是由于失血过多而死亡的。从目前的伤口来看,刀伤是因为剧烈的外力撞击形成的……死得太蹊跷了。”
张局长在他身后问道:“跟老鬼的案子有关吗?”
苏灿冷静地摇头说:“还不知道。”
几家媒体已经按捺不住,冲破了警察的人墙。
苏灿无奈地看着记者,愁眉苦脸地苦笑着。几宗案件同时发生,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有人来添麻烦。
记者们吵嚷着要得知案情真相,张局长和几名警察走了过去,想要充当真相围堵他们。一个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张局长,张局长整理了一下表情,选择了一个最温和从容的神情,开始一一答复记者的问题。
说是一一答复记者的问题,更多的无非是各种承诺:正在全力以赴……追查死因……追缉凶手……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
从张局长那里并没有获得可做新闻的劲爆素材,对于这样的真相,显然满足不了媒体记者们的胃口,他们并没有太兴奋,逐渐散去了。
只有一家媒体还在期盼着张局长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口误。一名警察上前,用手遮挡住了他的摄影机镜头,护着张局长走出了案发现场。
这时,有一名警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向苏灿汇报道:“有同事汇报,有车辆被劫持……”
苏灿不耐烦地训斥道:“满大街跑的除了车,就剩下人了,能不能详细点描述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车被劫持了?”
一辆公车从案发现场横冲直撞地开了过去。
这名警察指了指飞奔而过的公车说:“我觉得,就是那样的车……”
苏灿愣了一下,问他:“他这是在挑衅我们吗?”
警察看了看,摇着头说:“不知道!”
苏灿立即跑向自己的车,冲着那个警察大喊道:“还愣着干吗?追呀!”
苏灿和几个警察迅速上车,调头追逐而去。
宁武出神地望着路牌,觉得一切似曾相识,他看了一眼臣一,问道:“这条路我们是不是走过?”
臣一正在跟闫妍献殷勤,敷衍地说:“哪条路我们没走过?”
宁武摇头说:“不对,我们又绕回来了!”
臣一目不转睛地盯着闫妍的胸部,说:“人生的道路,不都是这样的嘛,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绕回到了原点。路不会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我们变了。”
宁武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警告他说:“我没心情跟你在这谈天说地侃人生,你也别跟我装小清新!”
臣一在自己女神面前被扇了耳光,这张脸算是扫大街了,他倔强地反驳说:“你犯贱的马力比我的还强劲十足呢!”两个人又争论不休、频频动起手来。
一旁的闫妍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息着。原来叶开又一次倒在了闫妍的胸口上。听到闫妍大喊“流氓”,臣一扔下宁武,走过去一脚踢翻了叶开,把闫妍抱入怀中安慰。经过之前的反复纠缠,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臣一一通羞臊俱全的甜言蜜语,慢慢地抚平了闫妍受伤的心灵,但臣一还是觉得不解气,他在叶开脸上又踹了一脚。
昏迷中的叶开,脸上顿时多了一只硕大的鞋印。
张局长回到调度车里,坐到沙发上,两侧的车窗都已拉下了黑色的遮阳板。沙发是棕色皮革制成的,坐上去很柔软,但这并不能让张局长感到轻松,他注视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忙碌不停地接打着电话。每一次收到的汇报状况,都让他如坐针毡。他站起身,在车内来回地走动着,频繁地踱步。
案发现场的警察忙碌地接收、汇报着事态的发展,不断有人报告民众受伤人数增加,所有警察都已经出动,但到现在都毫无进展、头绪全无。
调度车打开了天窗,铺天盖地的白光照射进来,张局长看着天窗外的蓝天突然拍案而起,兴奋地说:“我们需要空中支援!”
调度车里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停下了手中忙碌的事情,抬头看向天窗。寂静的天空中几只鸽子飞过,几粒鸟屎落了下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云层上反射出来的光很耀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犯罪分子聚集的日子。这种晴朗的日子,只适合谈情说爱或是吹牛皮、谈理想,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帮劫匪究竟是怎么想的。
天空中有鸽子成群结队地飞来,祥和地在空中起舞,突然,它们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四散开来。整座城市的节奏,仿佛瞬间被打乱,所有的节拍一下子快了起来。
空中传来螺旋桨划破空气的声音,三架直升机掠过大家的视野。参差不齐的高楼之间映射着直升机的倒影。飞机上,三名飞行员鸟瞰着整座城市,只见一辆公车颠簸地在其间穿行。对讲机里,飞行员们逐一汇报着被劫持的车辆已经被锁定。
一架直升机低空飞行,盘旋在公车上方。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埋没了公车发出的汽笛声。胖子将头探出窗外,看着低空飞行的直升机滑翔而过。几个人质都好奇地趴在车窗上,由内向外张望着,臣一也侧着身子去看直升机。
宁武看了眼车窗外的直升机,疑惑地问:“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吧?”
黄楠立马跟他划清了界限,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屁股说:“我们?高攀不起,这里没我们,只有你。”
胖子竭尽全力地打开窗户,冲着直升机挥手,大声地呼喊:“救我!”
宁武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走过去一把抓住胖子的衣领,把他拎了回来。他让所有人都关好车窗,不准再探出头去、发出任何声响。宁武拖着胖子,把他拉扯到车厢中间,扇了他两个耳光,把枪塞进他的嘴里,气喘吁吁地说:“混蛋!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胖子摇了摇头,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会闭上嘴巴的。宁武拿出来手铐,把他锁在公车中间的扶手上,然后命令臣一,让他想办法堵上胖子的嘴。
臣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接过宁武递来的枪。
宁武叮嘱臣一:“他要是敢再动一下,立即开枪!”
胖子立即委屈地问道:“我要是挠痒痒呢?”
宁武不想跟他废话,再次警告他:“你可以试试,我说的是任何动作。”
胖子着急地说:“我……”
宁武又扇了他一个耳光,胖子的嘴角被打出血痕,他用舌头试探了一下门牙,门牙已经脱落了,但他又不敢吐出来。
宁武警告他说:“闭嘴,耍嘴皮子也算小动作,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耍嘴皮子的代价有多大。”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黄楠看了一眼窗外的飞机,公车穿过路口,在高架桥下,他看到了小春的车。
小春被围堵在车流中,进退两难。绑架人质,这是自己这辈子干得最愚蠢的事情。他在一个愚蠢的时间,做了一个愚蠢的绑匪,劫持了一个愚蠢的人质,行驶在这条愚蠢的马路上,小春自责地很抽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喃喃自语道:“真想自戳双眼,我当时一定是瞎了眼,什么眼力劲儿?生怕自己逃跑成功给警察叔叔制造麻烦吗?”
黄柯看到心烦意乱的小春,怕他想不开一脚油门让车撞在电线杆上,连带自己也撞死了,于是她想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她问:“你为什么想杀他?”
小春哭丧着脸说:“他毁了我的一生。”
黄柯点了点头,比较赞同说:“他也毁了我跟我妈的一生,他是怎么毁了你的?”
小春想起了在监狱门口,黄楠用铁门反复地夹自己的头,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一看见铁门,他就全身都忍不住要抽筋,耳朵还一片嗡鸣,他立即指责黄楠惨无人道的行为,说:“用一扇破门!”
黄柯叹了口气说:“那你该多幸福啊,比起你,我可惨多了。他入狱前,送给我最好的礼物,竟然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他打碎了我的梦想,我的左耳失聪,再也无法弹吉他。那天他出了车祸,意外的没有死,但我恨他,他永远都那么自私。这些年,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这只娃娃,我们相依为命。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无法分清我的人生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开始的时候,我还把它当作笑话来讲,可每次讲到最后,我都好想哭。”
小春想给黄柯一个拥抱,最后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说:“我们同病相怜,他竟然用一扇破门夹我的头……”
黄柯惋惜地说:“好可怜。”
小春得到了认同,感同身受地问:“你可怜我?”
黄柯点头说:“我可怜的是那扇破门。”
直升机盘旋在小春车子的上方,喇叭里喊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小春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几辆警车随即停靠在他的附近,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过来。小春走下车,举起双手,趴在车子上,撅着屁股,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等待着警察来铐走自己。
警察推开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小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躲回到车里,开车拐进旁边的一条辅路上。
黄楠看到小春开着车逃离了自己的视线,着急地想从窗口跳下去,被臣一拉扯住。
臣一劝他想开点,黄楠看了看表,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可臣一一直像个苍蝇一样缠在他身边,他真想抓起臣一毒打一顿。可一看到他手里的枪,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再次意识到了枪的重要性。那把枪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黄楠在宁武身边坐下,忍气吞声地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宁武看了一眼黄楠,说:“这一步,我还没搞明白呢!”
黄楠又问:“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宁武自信地说:“我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计划’这个词。”
胖子捂着嘴,终于没憋住,笑出声来,嘴角抽筋似的白了一眼宁武,看上去像一个鄙视的笑容。
宁武站起身,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臣一也开始对胖子拳打脚踢,补踹了几脚。宁武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看着倒在地上的胖子抽搐了一下。
臣一说:“还在动。”
宁武和臣一又踢了几脚,两个人筋疲力尽地坐下来。
臣一问:“你为什么打他?”
宁武说:“我就是想打他,你呢?”
臣一想了想,说:“不知道。”
胖子哼哼唧唧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宁武指着胖子的嘴,不解地问:“他怎么还没有闭嘴?”
臣一拿着枪的手瑟瑟发抖,他把枪放在一旁,匆忙地脱掉鞋子,脚上穿着的一双短小的丝袜,后跟已经破了,油油地和脚底板黏在一起。他揪掉两只袜子,有点小,还不够胖子塞牙缝的,臣一想。他拎着袜子靠近鼻子闻了闻,差点被熏死过去。胖子看见臣一的举动,痛苦的表情显得很狰狞,那种脚气混杂着汗臭的味道,绝对是对他的蓄意谋杀。
而一旁的黄楠,眼睛里只有那把枪,这次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他借口帮忙走了过去,一只手按住胖子,一只手去摸臣一身后的枪。黄楠的手指刚碰到冰冷的枪管,胖子便停止了挣扎,他哭丧着的脸,五官扭曲在一起,脸上竟然有一股大义凛然的勇气,他拿出了诀别的神情说:“哥,你还是开枪吧!”
黄楠摸枪的手扑了个空,臣一站起身走向后车厢,他耸肩擦掌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臣一的目光落在苏珊的丝袜上,她的丝袜也破了个洞,那个洞是被臣一抓破的,苏珊洁白的皮肤露出来,反而多出一分妖娆。臣一把枪插在后腰,蹲下来抚摸苏珊的腿。苏珊夹紧了双腿,抱着胸说:“不要!”
臣一盯着她的腿说:“脱!”
黄楠拉扯着臣一,制止他说:“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有心情干这个!”
臣一问:“干哪个?”
黄楠指着苏珊问:“你难道不是垂涎她的美色吗?”
臣一无辜地问:“这哪来的美色啊!”
苏珊迅速脱掉了丝袜,双手递给臣一,这双丝袜被臣一无情地征用了。臣一拿着丝袜走到胖子面前,他把丝袜当作绳子,缠绕了几圈后,勒住了胖子的嘴,在他后脑勺的位置系了个死结。
张大中奄奄一息地注视着一切,为人质抱不平,口中喃喃地斥责着臣一,义正严辞地说:“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9条规定,盗窃、诈骗、哄抢、抢夺、敲诈勒索或者故意损毁公私财物……”
臣一注意到角落里絮叨不停的张大中,拿着另一只丝袜,把张大中的嘴也一块给绑上了。张大中挣扎着,死死地咬住丝袜,依然不依不饶地斥责他说:“……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张大中一直没完没了地念叨着,哼唧到最后,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臣一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张大中被打得惊慌失措,突然闭上了嘴巴。臣一满脸歉意地站起身,然后庄重地给他鞠了个躬,语重心长地说:“哥们儿,这是病,得治!”
黄楠关注的焦点一直都在那把枪上。臣一蹲下来的时候,那把枪和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得。他缓缓地伸手过去,似乎感到了枪的冷艳和光芒,伸开手指刚要去抓,正赶上臣一转身面向他。
臣一看着偷偷摸摸的黄楠,问道:“你在干吗?”
黄楠支支吾吾了半天,指着他背后的枪说:“枪不应该这样放,万一走火打中屁股……那就成‘爆菊’了。”
臣一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宁武全神贯注地盯着车载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突发新闻,他把头探出车窗,挥了挥手,确认了电视是在实时直播。
调度车内的屏幕闪烁个不停,在监控画面上,公车的窗口探出来一个人的脑袋,冲着直升机上的摄像头在挥手。
张局长问:“车里有多少人质?”
一个警察说:“还在调查。”
张局长又问:“劫匪提出要求了吗?”
警察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张局长额头上汗如雨下,说道:“不惜一切代价,要全力、安全营救人质,决不妥协。”几个警察继续忙碌着,电话响个不停。
张局长盯着显示屏上的画面,调度警察让27、35、49、82号警车绕道拦截。一个警官打印出来了公车内部的实时照片,把资料递给张局长看。
张局长说:“立即联系公交公司,排查这辆车的所有信息:司机的姓名、联络方式……”
公车驶过的地方,已经被撞得残破不堪,倒在地上的电线杆还在迸发着火花,挡住了追来的警车的去路。苏灿和几个警察下车查看,想看一下能否绕行过去,可惜车辆根本无法通行。
现场的交警指挥着被扰乱的交通秩序,有伤残人员不断被抬出,救护车、消防车的警报声响彻街道。
苏灿走到一个同事面前,咨询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警察摇了摇头说:“最糟糕的是,现在根本不知道情况。”
苏灿扶起一辆倒在地上的摩托车,骑上去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人群中。绕过几个街头,他身上的对讲机里传来吱吱啦啦的声响,他摘下耳机,在绿灯的最后一秒冲了过去,飞驰在街头。
一排排站列整齐的特警,全副武装,迅速地上车,车辆有条不紊地驶入街道。
张局长和几位专家围着城区的地图在分析,几位专家绞尽脑汁,觉得这件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黄局长刚从市政府开会回来,匆忙赶至这里,身边的秘书给他汇报了案情的进展。张局长看到黄局长立马敬了个礼,然后继续部署道:“在这个路口设置路障,把劫匪逼近主干道,最好在进入金融中心之前能把它截停。先锋队分四组,分别进行拦截,各自在指定路口设置路障。安保车队负责戒备,跟踪车辆负责围追、堵截;救护车、消防车善后,负责伤员,预防火灾。明白了吗?”
一众警察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
“这是什么情况?”黄楠刚喘了口气,车厢内就起了一阵骚动。他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顺着乘客的目光看去,两辆防暴车停靠在马路中央,其他警车列成一排,与荷枪实弹的特警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宁武夺过枪,指着司机的头说:“冲过去!”
司机摇头说:“你疯了!”
宁武一字一顿地说:“冲——过——去!”
司机说:“他们有枪。”
宁武说:“我们有人质。”
公车看到警察,就像吃了兴奋剂的公牛,鸣笛、加速,直线冲了过来。几个身经百战的特警都看傻眼了,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全速在冲击警车环绕的路障。
对讲机里响起:“保证人质安全,全速避让。重复,保证人质安全,避让放行。”防暴车和警察迅速移开警车和路障,所有特警退让到一旁。
黄楠、臣一都稳坐在座椅上,抱着头,热泪盈眶,做好了迎接车祸的准备。只有破罐破摔的宁武沉着冷静地站在司机旁边。
其他警车接到命令后,都像受惊的鸟兽散了开来,只有一辆警车停在马路中央一直没有移开。车上的警察尝试了好几次,原来是车打不着火了,他一直在不停地尝试,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流淌下来。眼看公车越来越近,他的钥匙又滑落下来。
其他同事都紧张地站在路边呼喊他,让他弃车,人先跑出来。但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看到所有人都在冲着他张着嘴、冲他比画着,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苏灿骑着摩托车穿过人群,一个急转弯刹车,摩托车和人都稳稳地停到了这台警车面前。苏灿拍打了几下车门,车内警察抬头惊讶地看着苏灿,不知该如何是好。苏灿示意他躲开,用手肘撞碎了车窗,把他从警车里拉了出来。
两个人正拉着,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两个人都被弹了出去,扑倒在路边,距离刚才的位置甩出两米多远,两人的胳膊上、手腕上都擦出了血。公车没有停下来,硬是全速撞了上来。撞到警车后,公车也偏离了马路,司机连忙转动方向盘,一个急转弯,被撞的警车被公车的车尾挂住了,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最后被整个甩进了对面的商城里。一直响个不停的警笛声像未能如愿爆破的爆竹,响了几声停了下来。
公车也偏离了街道,撞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厅里,被撞碎的玻璃碎片漫天飞散,顿时亮光粼粼。由于速度太快,公车又接连撞碎了几张桌椅。
苏灿从地上扶起摩托车,摩托车后视镜的保险杠已经脱落,他骑上车,摘下来碎片,穿过被撞破的墙壁,驶入商城。
直升机盘旋在商城上空,汇报失去了目标。
公车内,臣一低着头紧紧地握着扶手,差点跌落。
胖子胳膊被手铐挂的地方都磨破了,他抱着车子中央的扶手,吐得昏天暗地,身体还在四处摆动,嘴里的丝袜早已脱离了,挂在脖子上,等到车子平缓了一些,他蜷缩着身子,躺在车厢内痉挛地抖动着,双眼迷离地说:“我晕车……”
车载电视里媒体跟踪报道着这件公车大劫案,记者从路边采访到一些受害人的画面。一个拿着大饼的中年男人冲着镜头,愤怒地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地指责这帮劫匪:“我早知道这帮劫匪不是好人,这是一帮穷凶极恶、惨无人道的劫匪,我亲眼看见他们碾压小姑娘,还企图撞死我,还有我的驴肉火烧……”
他在说“碾压小姑娘”的时候眼神有些游离,忍不住看向了地上那本女郎作封面的杂志。
商城里奢华的气氛中带有一丝严肃,一切购买欲望都被明码标价,琳琅满目的折扣牌充满了诱惑。张灯结彩的节日庆典过后,各种过期广告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大厅里聚满了热心的观众,有起哄的,有祈福的,吵吵嚷嚷齐聚一堂。
在人群中,有一个红色蜡烛摆成的心形,里面铺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一个男人身着笔挺的西装,嘴里咬着一支玫瑰,单膝跪在花瓣上,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钻戒,甜蜜的爱慕之情在他脸上泛滥得像蜂巢一样。
广场另一边的一个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幸福洋溢在她的脸上。她欣赏并收获着周围人脸上的羡慕和妒忌,羞涩地低下头,乖巧地等着男人走向她,为她戴上钻戒。
男人放缓了动作,给自己的表白留足了时间,他深情款款地说:“亲爱的,让我……”
这时,一辆公车风尘仆仆地飞驰而来,扬起了一阵风沙。
男人拨开风沙,女人脸上被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粉底”。尘埃落定,众人满脸污渍,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成了废墟。
女人愤怒地看着飞驰而过的公车,公车内飞出一只高跟鞋砸在了她的头上,女人昏倒在地上,额头上瘀青一片,一个新鲜的肿包凸了出来。
男人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女人,声情并茂地说:“让我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女人只吐了一个字就晕了过去:“疼……”
原来公车撞破玻璃,冲进咖啡厅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欢快地闯入了商城中。
苏珊趁着车厢人群慌乱,偷偷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粉红色的唇膏,踮着脚轻轻地脱下了鞋子,在鞋子里面写了两个字:“救命!”趁着臣一没注意,顺势把鞋子扔出了窗外,之后便听到一个女人的惨叫从车外传进来。
公车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商城里乱撞。几个保安冲了进来,看见这架势,掉头就跑。一个肥胖的保安,选择了一条极其坎坷的逃跑路线,他接连跳过几个展柜,又翻过楼梯,辗转了几个方向,却不偏不倚地被公车撞了个正着。
公车岔过拐角处的走廊,冲进了一家鞋帽柜台,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之后,鞋子、内裤、胸罩、帽子等被撞得漫天飞舞起来。
臣一打开窗户,一顶红色的帽子飞了进来,恰巧落在臣一的手里,更巧的是,款式和颜色都是他喜欢的。臣一把头探出窗外,冲着老板娘大喊了一声:“先赊账!”
跌跌撞撞的公车在商城里动力十足,所经之处已经没有了再装修补救的必要了。
苏灿骑着摩托车穿过柜台,看着陡峭的电梯,他觉得头有点晕,深呼吸了几次,闭上眼睛,抬起了前轮,拧紧了油门,冲入了电梯,开始从另一层追赶公车,接着又冲进了电玩城。
有几个年轻人正在电玩城里玩桌游,几个人围着一张长桌,一个年轻人神秘兮兮地说:“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睁眼……”
“杀手”睁开眼,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人和一辆摩托车从天而降,砸在了桌子上,被压的桌子叮叮当当地碎成了一片。
苏灿转动着油门,迅速离开,把“杀手”吓了个半死,脱口骂了一句,就晕了过去。刚才那个讲话神秘兮兮的青年,瞬间变得神经兮兮,感慨了一句:“妈呀,杀手自杀了!”
苏灿隔着玻璃看到公车,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追上它。他骑着摩托车停靠在向导图前,看了一眼商城的平面图,没看懂,又骑着车绕了几圈,竟然在迷宫般的商城里成功地迷失了。
电影院里,几对情侣窃窃私语,大银幕上正上演着狂飙的摩托车在都市中互相追逐。只见屏幕上一辆摩托车在悠远的公路上飞奔而来,苏灿冲破银幕“飞”了出来。
一个小孩摘下了3D眼镜,看着飞奔而来的苏灿消失在出口处。一分钟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电影院里的观众开始惊恐地四处奔逃。
苏灿被拥挤的人群冲击着,四处寻找突破口,他骑着车子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总经理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他调头离开,稀里糊涂地又闯进了女厕所,一个保安尾随他进来,警告他厕所里不让停车。
苏灿焦躁地抓起保安的衣领问:“出口在哪?”
保安指了指旁边说:“直走,右转,直行后再右转,过了两个走廊,再左转,绕过电梯口的柜台,你就可以看到出口了。”
苏灿还是没搞明白怎么出去,他着急地点了支烟。
保安说:“先生,商城内禁止吸烟。”
苏灿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保安就地执法说:“乱扔垃圾,罚款……”
保安还没说完,苏灿就骑车离开了,他怕自己忍不住一会儿又要知法犯法。
苏灿疲惫地推着车子,一步一步地走动着,终于看到了出口。此刻他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个出口让他殚精竭虑地一顿好找。他筋疲力尽地走出商城,不远处,一辆公车破窗而出,重新驶入街道,公车的窗户上还挂着几件衣服。
寂静的道路上,苏灿推着破烂不堪的摩托车,脸上的污渍在阳光下油光发亮,车子的链条被他搭在肩膀上,上衣的口袋里装着另一只后视镜,没有走出几步,摩托车的前轮就晃晃悠悠地滚到了马路对面……
一辆摩托车飘逸地停靠在他身边,苏灿放下了手中的那坨“铁皮”,看了一眼骑摩托车的青年,说:“车子不错。”
骑车的青年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嘁”字。
苏灿疲惫地说:“咱们换换呗!”
青年说:“你有病呀!”
苏灿掏出枪,警告他:“下车。”
一辆崭新的摩托车重新飞驰在马路上,苏灿骑在上面,又开始奋勇地追赶着公车。
都市上空,一架直升机盘旋着,继续定位追踪汇报着追踪结果,很快便重新锁定了目标。
公车重新驶入街道,车上所有人都喘了一口气。众人惊魂未定,只听见角落里传来嘀嘀嗒嗒的声响。宁武寻着声音找去,只见张大中怀抱着公文包,握着一个计算器在喃喃自语:“公然洗劫一座商城,情节特别严重,态度特别恶劣……”
宁武抓起张大中的衣领,吐了一口唾沫,抡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说:“情节特别严重,态度特别恶劣……”
宁武连着打了两下,看着张大中那张臃肿的脸,不忍心再打,便说:“你这张脸都让我没处下手了,我都不好意思再打了,你还好意思挨?”
媒体的意外介入,让这个案件更加扑朔迷离。一个衣着端庄的主持人出现在现场,电视里的画面导播着这次劫案的最新实况。车厢内的几个人质竟然悠闲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目击者和记者拍摄到的画面来看,车内已经有人质受伤,警方正在努力与劫匪联络,首先确保人质的安全,及时抢救伤员。我是主播小莉,为您带来现场报道。”
宁武还没有分清楚状况,臣一拍案而起,问:“咱们几个都被通缉了,这什么媒体这么缺德,连个马赛克都不给打!”
闫妍看到电视里的主持人小莉,怒不可遏,恨得牙根痒痒,十指紧抓着阿豪的胳膊,挠动着他的皮肤,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小鲜肉阿豪的皮肤立即现出红血丝来。
臣一在旁边看得不忍心,劝慰她:“消消气。”
阿豪感激地看着臣一,连连点头。闫妍却并没有领情,张牙舞爪地冲着电视说:“贱人,主播靠的是脑子,不是岔开双腿谁都可以上的!”
臣一委屈地挠了挠头,说:“你要是当劫匪夫人,我能做主。可是这事……实在爱莫能助……”
导播再次切换到女主持人小莉的镜头,小莉整理了衣角,面带微笑说:“我们第一时间采访到了这次劫案的直接受害人。张女士您好,现在公车劫案事件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您作为直接受害人是最了解第一现场情况的。有目击者声称,劫匪在洗劫您店铺时,您是唯一一个与穷凶极恶的劫匪有过语言交流的人,请问嚣张跋扈的劫匪跟您说了什么?”
衣帽店里的张老板面对镜头说:“先赊账。”
女主持人小莉疑惑地问:“没了?”
张老板想了想,摇头说:“没了。”
小莉失落的表情顿时在脸上氤氲成一片雾霾。没有挖到爆炸性新闻,让她焦虑万分,她擦了擦汗,让化妆师帮她补妆。随后职业地露出标志性微笑面对镜头,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面对罪无可赦的劫匪,女老板临危不惧,勇敢地道出了实情,同时揭露了劫匪虚伪狡诈的真面目,换来的却是这帮劫匪面目狰狞的嘲笑……”
宁武悄无声息地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臣一解释:“太可恶了。”
臣一随声附和:“这个臭女人,赤裸裸地造谣!”
闫妍感慨,连劫匪的眼光都是雪亮的,就不信台里的领导是瞎子。在这座小城市里,地方虽然狭小,但是并不妨碍领导的心胸广大。台里的领导当然不是瞎子,但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作为领导的男人,脑子不能常用,实干多干,胜于雄辩。至于谁上电视,决策权当然也在台里领导手中,但他们的决策方式往往是:领导上谁,谁上电视。
宁武看着愤慨的闫妍,指着电视问:“这臭女人你认识?”
闫妍掐着腰,不屑一顾地看着电视说:“臭女人我认识很多,这么臭的,还真不认识。”
小莉在电视里神采奕奕,昂首挺胸,飘逸的短发在风中摇曳。闫妍不屑于正眼去看她,顺便连电视都一起藐视了。
臣一看着阿豪身边大大小小的包裹,从包裹里掏出来一台摄像机。阿豪神情紧绷,提醒他一定要轻拿轻放。
臣一做了一个剪刀手,抱着摄影机自拍。阿豪想搭把手帮忙,顺便保护摄影设备。
臣一嫌他碍事,推开阿豪,自己对着镜头做了几组丰富的表情,惊喜地说:“有点意思。”
阿豪想开口,又被打断。
臣一自娱自乐,再次推开阿豪,警告他:“别碰。”
阿豪提示他,说:“这个是开关。”
臣一觉得自己被鄙视了,睥睨地看着他说:“你在质疑我的摄影水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阿豪说:“不,我以为你知道呢!”
臣一按了几下,都没有动静。阿豪提示他,要向右边滑动。臣一觉得无聊,把摄影机扔给了阿豪,说了句:“什么玩意儿。”
阿豪捧着摄影机,宝贝似的翻看了四周,没发现任何故障,心满意足地笑了。
臣一摸着自己的脸,觉得当他的脸遇到了摄影机,不留点什么,还真是可惜。他盯了一会儿摄影机,又盯了一会儿电视,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臣一把脸凑到阿豪身边,问:“能把我们弄到电视里边去吗?”
阿豪还没有反应过来,闫妍顿时兴趣盎然,喜出望外。这才是千载难逢的第一现场,如果能抓到这条新闻,她一定是主持人里最棒的人质,人质里最临危不惧的主持人。想到这里,闫妍立即点头说:“可以。”
这件事情最让人觉得纠结的,不是臣一,而是宁武。宁武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们这个工作,真的不需要这么有创意。”
臣一点头说:“我也觉得,这工作就不是一个抛头露脸的活。”
闫妍提议说:“你们可以把脸蒙上,带着头套,我们主要来采访人质。”
一个人的希望和脾气是一样的,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下,时间拖得太久,就会被消磨掉,久而久之,甚至会消磨殆尽。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让黄楠备受煎熬,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但本来十分沮丧的一件事情,竟然被这两个劫匪搞出来几分喜剧的色彩。
车厢里的气氛祥和了很多,黄楠发现叶开的腿还在抖,便用双手压住他的腿,叶开抖动的双腿无法停止,黄楠就用他的脚踩在叶开的腿上。躺在地上的叶开痉挛不止,一阵剧烈的咳嗽,血又流了一地。
黄楠看着脚下的叶开,自言自语地说:“这位是不是还有抢救的必要?”
他身边的甜甜惊叫了一声:“快叫医生!”
宁武听说叶开还活着,悲喜交加,快步走过来,把枪交给臣一,臣一尾随在他身后。宁武动作娴熟地撕开沾满血迹的衣服,伤口处血如泉涌。
黄楠问:“你是医生?”
宁武点头说:“可以是!”
宁武用刀片在伤口处切了一个十字形切口,用匕首缓慢地挖出来叶开身体里的弹头。臣一负责看管人质,黄楠负责给宁武擦汗。
臣一偶尔会凑过来一张大脸看看手术的情况,看见十字形切口,他一顿马屁拍得尘土飞扬,夸赞说:“专业!”
宁武的手在发抖,他尽量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张和不安。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做手术,还是在一个条件极度恶劣、工具极其简陋的条件下,这完全是玩命的做法,只不过玩的是别人的命。如果手术成功,这例成功绝对是意外,宁武为了掩饰自己的惶恐,他情不自禁地转移话题:“年轻的时候,梦想是做一名医生,不过那些天真的梦想太潦草,不提也罢,一直都没有来得及实现过。考卫校的时候虽然是第一名,却被人冒名顶替,自己不得己开了家宠物店,做兽医,同时兼职给人修车。想想这两者,其实也差不多,修理车,跟修理人是一样的。”
宁武似乎找到了当年追梦时的那种感觉。在被生活和时间双重的洗刷之后,竟然还能依稀记得一些梦想的痕迹,很是难得。此时,拿着刀子做手术的宁武,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臣一说:“哥,修理车,跟修理人可不一样,不是一个职业,这手感差远了。”
黄楠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忙,他想,现在这个人没死,那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说歹说,自己下车就有望了。他想找个借口下车,于是跟宁武套近乎说:“十字形切口在手术中难度不小啊!”
宁武忙碌着说:“纯属个人爱好,‘十’是我的幸运数字。”
宁武一边做手术,一边忙着炫耀自己那潦草的梦想,手术的节奏也跟着潦草了起来。他一刀下去,叶开血流不止,宁武手忙脚乱地冲着人群大喊:“我需要助手,谁有临床经验?”
甜甜在人群中举起了手,她自告奋勇地说:“我有。”
黄楠敬佩地看着他身边的这个陌生且熟悉的女子,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宁武看了她一眼,让她按住叶开的伤口。甜甜看见血,顿时就懵了,闭着眼伸手去捂叶开的伤口。宁武提示她按错地方了,那里是鼻孔。甜甜睁开一只眼,摸索着去寻找叶开的伤口。
宁武抓住她的手,一把按在叶开的伤口上,自己忙碌着问:“小姐,你干什么的?”
甜甜说:“小姐。”
宁武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干什么的?”
甜甜无辜地说:“就是小姐嘛,你说要有临床经验的,我拥有多年的临床经验。”
宁武绝望地看着她,不想再和她多说,埋头继续给叶开做手术。
阿豪扛着摄影机在一旁拍摄。宁武取出弹头,双手被鲜血染红,他向闫妍借了耳环做手术缝合针,拆了几根毛线就开始帮叶开缝合伤口。最后,甜甜帮忙在伤口上打了个蝴蝶结,她还拿出手机来拍照,跟蝴蝶结合了个影留念。
手术完成后,黄楠觉得完事大吉,所有事情都可以告一段落了,自己这时候提出要下车,应该会如愿以偿。他看着叶开丑陋的伤疤和伤口上的蝴蝶结,拍了拍手,意思是把掌声送给宁武,他马屁横飞地说:“完美,简直跟以前一样!”
这句话让宁武心花怒放,他看了一眼伤口,点头表示完全认可黄楠的说法。
黄楠客套了两句,问:“我想不明白,你们是从哪把他弄来的?”
臣一和宁武尴尬地对视了一眼。臣一说:“路边捡来的。”
黄楠提议说:“哪里捡的就把他送还哪里吧,希望他的家人看不出来。”
甜甜换了好几个角度拍照片,无意间手按到了叶开的胸前,她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跟一个死人合影,顿时吓得落荒而逃,说:“我觉得他的家人应该能看出来,他跟以前不太一样。我觉得他没心跳了,死的和活的应该比较好分辨。”
宁武站起身,摸了摸叶开的脑袋,冰冷一片,他彻底地绝望了,在臣一的背心上擦干净了沾满血的手。
这一事件的转折,堵住了黄楠的嘴,下车的要求是提不出来了,他早就知道,就是一个大活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也早就死了,何况还是一个快死的人。人是一定要救的,死人也要救,万一活了呢?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宁武很清楚自己在手术中下手有多狠,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刚刚所发生的事情,都太委婉了。从命悬一线到现在彻底的没了声息,宁武万念俱灰,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黄楠一直惧怕臣一手里的枪,视线从来没离开过他的手。这时,臣一突然把枪扔给了黄楠,黄楠没有想到臣一会扔过来,他双手捧住枪,还没有拿稳,宁武便一把夺过来,伸手挡住阿豪的摄影机,制止他再拍摄。
闫妍在一旁撒娇地拉扯着臣一的衣角,为他们的拍摄求情。
臣一满脸哀怨地看着宁武,宁武坚决不同意。臣一故技重施,效仿闫妍撒娇的样子,围在宁武身边。宁武觉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还没逃亡成功,就要被臣一恶心死,他无可奈何地说:“我警告你,不准拍脸!”
阿豪在车厢内摆好了移动导播台,手指在笔记本的键盘上飞舞,很快便连接上了信号,接入了电视台里的主机,娴熟地连接上导播系统。
后视镜里,苏灿骑着摩托车一直紧跟着公车。
闫妍从包里掏出来粉饼、口红和眉笔,简单地补了妆,拿起麦克风,整理了鬓角,面对摄影机站好。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主持人闫妍,我现在正在被劫持的1305路公车内,给大家带来第一时间的现场报道。现在我们采访到一些人质的现场状况,让我们来听听此刻人质的心声。”
考虑到一些不和谐的因素,臣一和宁武把张大中抬到了叶开身边,避免他们出现在镜头里。
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在忙碌着,所有人都拒绝第一个出镜。
臣一协助闫妍,让不愿意接受采访的人质都到车厢右翼去。半节车厢里的人质躲了个精光,只有业务员小郭撅着屁股待在原地,哭丧着脸在偷偷地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张总说:“虽然这么多年你对公司的贡献很大,但这件事情对公司的声誉有很严重的影响。我个人还是很欣赏你的坦诚的,希望你能尽快到公司来办理离职手续。”
臣一走过去,好奇手机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人质的手中,觉得自己有些失职,一把夺过手机说:“兄弟,行有行规,希望你尊重我们。”
小郭欲哭无泪,悲痛地祈求臣一说:“作为一个业务员,失去了手机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臣一没给他留任何情面,抢过来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节哀!”
小郭突然抱住臣一的手说:“劫匪同志,你们单位还收人吗?我跟你们干了!”
臣一挣脱了他的手,浇灭了他的热情:“兄弟,别冲动。”
闫妍见缝插针,立即过来追问。阿豪也把摄像机对准了小郭。
闫妍手持麦克风,问他:“郭先生是吗?请问您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小郭平复了情绪,冲着摄影机愤怒地大骂:“张大雷,你大爷的!老子不干了!”
导播的影像和声音随着电流滚动着,断断续续地传入到发射器上。直播信号有点弱,播出的画面若有若无,声音时断时续,这句话从电视台里播出来,投放到广场的大屏幕里,只剩下一句话:“张大雷,大爷,老子……干……”
电视台里的导播向领导汇报,台里的信号被人切断。
台里的领导看到节目被插播,让工作人员立即采取措施,工作人员想马上切断导播信号,领导看到监视器里的收视指数一路飙红,马上制止他,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就要这个!”
闫妍被小郭的话吓了一跳,收回麦克风说:“我们的人质先生情绪有点激动。”
车厢内一个女孩翘首张望着,把半张脸凑到摄影机前,挥动着双手,雀跃地说:“爸爸,我上电视了,耶!”
那种阖家欢乐的气氛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这让闫妍焦急万分,她觉得自己的电视主持生涯可能要就此结束了。
阿豪安慰她:“妍姐多多包涵,小女孩没当过人质,不懂事,不熟悉相关业务。”
小莉被警方拦截在黄色的警戒线外,摄影师只能拍到零星的几个画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新闻可以报道。
看到商城大屏幕上的直播,四周围观的人群哑然失声。
小莉气急败坏地甩掉了鞋子,坐在广场的台阶上,手里的麦克风也扔下了。本以为这次自己占尽了上风,出尽了风头,没想到闫妍会以主持人兼人质的身份出现在大屏幕上。小莉哀怨自己又失去了一次良好的时机,唾手可得的机会又飞走了。自己努力了数十年,在幕后当牛做马,每天陪台里的那帮老东西吃、喝、睡,一直在等待今天这个机会……
小莉埋头痛哭,她想不下去了,也不甘心。
摄影师也蹲在马路上,抽起烟来,乱七八糟的烟蒂在地上散了一堆。
思前想后,小莉擦干净眼角的泪水,让摄影师把镜头对准调度指挥中心取景,自己则站在警戒线外作介绍。
她面带微笑,说:“据本台可靠消息,经过警方全力的调查,已经获悉这帮劫匪中为首的头号劫匪名为叫张大雷,现场的人质与其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有一位郭姓的人质声称要与劫匪战斗到底,并在车内与之发生了激烈的反抗。一个以凶神恶煞的劫匪头目为首的犯罪团伙劫持了这辆公车,警方已经初步与劫匪取得了联系。我是主播小莉,关于公车劫案,稍后为您带来详细的报道。”
张大雷正在为自己当机立断开除小郭而感到庆幸,觉得这是自己的明智之举,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力挽狂澜,挽救了公司的信誉和名声。一旁的同事们马屁拍得不绝于耳,唾沫横飞。
张大雷正式宣布,今天放假一天,全体工作人员集体关注公车劫持事件。
这时公司的电视里播出刚才小莉的报道:“……以张大雷为首的犯罪集团……”
张大雷嘴里的咖啡一口没咽下,全都喷在了地上。办公室里所有员工面面相觑,瞬间跑出了会议室。
调度车里的警务人员看着直播画面,一头雾水。几个警察立即抱着手机翻看着微博,想知道案情的最新进展。
张局长指着电视问:“张大雷是谁啊?这媒体还能不能负点责任?有点底线啊!”
一个警察说:“现在我们已经成了焦点,时刻都被媒体绑架着。经过我们的努力,现在已经通过直升机重新定位到了目标。”
张局长盯着屏幕,指着公车的一个角落问:“那个骑摩托车的是谁?”
这名警察放大了画面,发现有一辆摩托车一直追随在公车后面,如影随形。
是苏灿。
张局长下令道:“快,联系苏队,让他想办法混入到公车里。”
电话铃响个不停,北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完全淹没了。苏灿摸出耳机戴上,耳朵里重复着一条命令:“想办法混入到公车里……”
苏灿问:“想办法?混进去?怎么进?”
绿灯闪烁了几下,变成了黄灯,公车没有要停的意思,直闯了过去。
苏灿在接打电话,没有看到红灯,一辆轿车直插而过,苏灿的摩托车撞在了这辆急速而过车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巧的是竟然直接撞到了公车的后窗玻璃上。
公车后身突然响起一声猛烈的撞击声,苏灿整个人都跌倒在车厢内,所有劫匪和人质都看着这个天外来客。阿豪立即把镜头对准了苏灿。
宁武疑惑地问:“你是谁啊?”
苏灿还没来得及答话。黄楠盯着一身警服的苏灿说:“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他应该是一名警察。”
宁武没有说话,他以为苏灿是来抓捕自己的,看他还没有站稳,一脚踹在苏灿的胸前,苏灿整个人又被从后窗的破洞里踢了出去。
张大中有气无力地在地上蠕动着,看到了警察,就像看到了救星,不过这颗救星瞬间就变成了流星,一闪而过。张大中仍然心存希望地说:“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
宁武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张大中走去,用枪指着他的头说:“你先来,你是我见过的,最招人烦的一个人质。阿豪,把摄像机对准张大中。”
张大中面对摄像机,整理了一下衣领说:“我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宁武拨动保险,让子弹上膛,枪口慢慢地贴向张大中的头。
张大中全身发抖,竟然晕了过去,瘫倒在地上,裤裆里一摊“尿骚味”。
黄楠说:“尿了。”
宁武看着车窗上的破洞,严肃地告诫臣一:“我要你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臣一点了点头,转身对司机说:“下一站麻烦停一下车,一小会儿。”
宁武问:“你要干吗?”
臣一说:“我去买苍蝇拍。”
宁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不再跟他理论。躺在地上的张大中睁开一只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宁武,窃笑了一下,又假装晕倒过去。
宁武指着另一个人质说:“你,下一个。”
阿豪把摄影机对准了公车中间的胖子,胖子侧过脸,用手挡住镜头,口里重复着:“别拍,别拍……”
闫妍说:“说两句吧!对家人说两句,报个平安。”
胖子说:“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什么可说的。”
宁武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悲催的人质。”
臣一借过来头套,为自己套好了以后,摆了一个V字形的动作。
阿豪提醒他,不要做这种太老土的动作,自然一点就好。
臣一整理了衣角、发型、笑容。
宁武提示他别浪费时间了,脸都蒙上了,再做其他的没什么意义。
臣一面对镜头,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眨了两下,又咳嗽了两声,调整好了嗓音,慢慢说道:“我是一个贼,现在是劫匪。我在这座城市里出生,在这座城市里长大。城市每天都在变,现在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已经完全陌生了。这座城市里没有了我认识的人,我连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你们不要笑,我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用太大,具体在哪无所谓,最好靠近地铁。我没想过挣大钱,有时候我天天想着中彩票,回头想想挺可笑的,那时候即使你给我五百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花。其实每天能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