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尔加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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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来这儿的人,都是有故事的

虽说卡尔加里只是个人口不过110万的小城,但这颗落基山脉脚下的明珠,却是个美丽得如仙境,神秘得像寓言的地方。

卡尔加里,有着雄伟的硫黄山、秀丽的露易斯湖、令人心醉的班芙小镇……最为壮观的还是那延绵4500多公里的落基山脉,你甚至都不用走近它,随便站在卡尔加里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它终年白雪皑皑的山顶,尤其是在阳光明媚的夏日,在瓦蓝的天空下,愈发清晰可见,这种奇景,令人震撼不已,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它,靠近它,再靠近它……

我无法想象站在落基山脉的脚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在卡尔加里的这些日子,我总是过得很匆忙,匆忙的似乎还没感觉它来过,就已经远去了,除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外,我再没敢奢望过更多。只有性价比高的工作才能让时间变慢,让日子变缓。可一小时十加币的累脖工,换取一定量工资的前提不只是靠体力,更是靠时间。我的视线达不到落基山脉那样的高度,我的世界,也只是停留在这一米来长、半米来宽的桌面上。

都说生命要浪费,也要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可有时,你却不得不把它浪费在生存线上。

“你是个甘于平淡的人,纪伟谦这样说我,“能在平淡生活中平淡下去的人,不是无能就是大智。晓蘅,你呢?你又是什么?”我?我是无知。放弃不该放弃的才是无能,而不放弃该放弃的,就是无知。

“再想想吧,”纪伟谦又一次劝我,“跟我去温哥华,我保证……”

他能保证我不用再做更苦的活,他也能保证我不再受人欺负,我相信,我绝对相信,可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摇摇头,“不,我喜欢卡尔加里。”

“你不是喜欢,而是不愿离开,你不想走一定有你的理由。”纪伟谦审视地看着我,“是因为阿海?还是李恨?”

阿海?还是李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早就没法分清到底哪一个在我心里更重。

好在温哥华和卡尔加里间,隔着973公里的距离,让我和纪伟谦不可能有时间经常见面,他也没再继续追问我,日子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平淡,淡得似乎品不出一点味儿来。

那段日子,我开始把所有的注意力和兴趣都放在了做寿司上。女人对食物有天生的好感,都说食物可以让不开心的女人心情变好,也许不光是女人,所有人在失落的时候,都会想要大吃一顿,似乎胃填满了,心就不空了,只不过女人表现得更为强烈些罢了。

寿司,大约是在西元三世纪由中国沿海地方传至日本,原先只是以盐腌制咸鱼,后来改为以米饭腌鱼,制成后将鱼与米饭一起食用,这便是现今寿司料理的前身了。虽然寿司最早来自中国,但在千余年的发展之后,却成为日本文化的代表之一,怎么想来,都觉得让人不忿!

日式寿司讲究的是个新鲜,他们甚至认为放置几分钟都会影响寿司的味道。也就是因为这多少有些变态的苛刻,让很多有规模和档次的寿司店基本清一色不请女员工,因为女人的手心温度要比男人平均高出0.5度,这直接影响了寿司的口感。只有像大众华这样做外卖的寿司店,才不计较多放置了几分钟,又或是谁的手心多高出了几度。

如果说吃中餐吃的是味道,那吃寿司则更多吃的是情调了。相对于中餐部的萝卜糕、春卷和虾球,这里的名儿则更带着日本风情,特上菊盛、旭川、櫻花和佐渡。每次在做特上菊盛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秋天盛开在满山遍野的那种小小的、黄色的野菊花,我总在想,是不是在上面撒上一些菊花瓣或在盒角摆放一朵雏菊,更能显出这名儿的别致呢?

在来卡尔加里之前,我只知道切洋葱会流泪,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切葱也是会流泪的,只要你能把它切到足够的小……尽管每天的工作千篇一律的单调,但只要用心,也能从单调的工作中找到一丝乐趣。对我来说,每天挤芥末的时候,就是最开心的时候,我总想说那多像一坨屎,但是要想挤出一坨漂亮的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天,我正全神贯注地奋战在芥末里,想要挤出一坨举世无双、惊世骇俗、精美绝伦的……突然,肩膀上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以为是桃姐找我,可一抬头,看见的却是Eva.

“我先吃饭去了……”她一边低头说着一边解下围裙。

我很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还需要征询我的意见吗?

“哦……”我本想说,哦,去吧,想想又觉得不妥,仿佛我在批准她去吃饭似的,只好尴尬地刹住。

“那你……”

我?我不知道Eva想要说什么,但是切三文鱼,切北极贝,削萝卜皮,刨萝卜丝,淘米煮饭……我要干的活儿多了去了,难道她还觉得不够?

“我是说……"Eva稍稍把身子转了过去,不看我的眼睛,仿佛要说的话是多么的难以启齿,“嗯……我是说,既然下午没有订单等着取,你要是饿了,也可以早点去吃饭……”

Eva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好像对人友善是件很丢脸的事,我觉得是她还没适应这样去跟人说话,不过至少她开始尝试了。

我看着她袅娜娉婷的背影渐渐走远,走到对面一家越南米粉店前,一个身影变成了两个,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人是谁?我没看清,但不用看也知道,是副店长Mike.自温哥华事件后,她跟副店长走得更近了,是啊,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年月,要想说话硬,就得腰板挺。

她刚才好像说……我可以早点去吃饭?我在心里反复琢磨着Eva的话,她不说还好,这么一提,我顿时觉得肚子已是饥肠辘辘。真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买上两份邱师傅的红烧猪蹄儿,不管他有没有加那味秘制配料,你都不得不承认,邱师傅把这道早已端上平民百姓餐桌的家常菜肴,烧到了最高境界。就是你吃得满嘴流油,胃撑肚胀,依然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仿佛从没有吃饱,也没有吃腻的时候。不过嘛,要说烧猪蹄儿是邱师傅的绝活,那吃猪蹄儿可就是我的强项了,我可以在一眨眼的工夫,麻溜地吐出一桌子啃得发白的小骨头。

可是……她不是一直都强调说这里不能离人吗?怎么今天又可以了?不会是……什么陷阱吧?骗我说可以走,回头再告我一个擅离职守……我不是个阴谋论者,但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得不多个心眼。

从中餐部那边飘来的阵阵香味,不停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可以克制自己不想,不看,但怎么能阻止自己不闻?民以食为天,我也同样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我甚至都能看见邱师傅背着双手在大厅的自助餐台间转来转去,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总是这样,从客人们满足的神情中来获得他自己最大的成就感。

那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我把围裙解下来,又系上,系上了,又解下来,实在拿不定主意,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当我牙一咬,心一横,准备豁出去的时候……

"Hey,"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声。

我的心被吓得一阵乱颤,仿佛正在偷盗的贼被当场抓住一般的心虚。

我转身望去,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西人正趴在外卖橱窗上,牛铃大的眼睛半张半闭,满脸通红。通常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儿,不是喝多了就是嗑药了,又或者两者都有,果然,他一张口打了个嗝,我闻到一股呛鼻的酒气。

"Eva!Eva!"他睁大眼睛冲我连吼两声,吼完又懒洋洋地把眼睛闭上了,甚至头一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橱窗的玻璃上,我很担心他会把口水也糊在上面。

见惯了文明国家里的文明人,不管是真诚也好,虚伪也罢,老外总是衣冠楚楚,见人也都是彬彬有礼,很少见有这么邋遢和粗鲁的人。我不敢搭理他,甚至都不敢去看他,唯恐他觉得我有不敬之嫌,发起酒疯来倒让我难堪了。我一转身,快步从后厨通道走到中餐部,想抓着阿萍或阿茹,去帮我叫商场的保安来,却不料撞上了Tuna.

“你不去叫Eva,跑这边来干什么?"Tuna奇怪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这回该轮到我奇怪地看着她了,莫非她认识那酒鬼?

“这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Tuna傲慢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洞察一切的先知,“他是Eva的老公。”

他是Eva的老公?这个消息多少让我有些震撼,Eva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可那家伙少说也四五十了,还阔嘴,秃头,酒糟鼻……Eva怎么会看上他?

“奇怪吗?"Tuna的表情更为不屑,“你以为这些没读过书的广东人是怎么来的?”

是啊,Eva是怎么来的?这我还真没想过,她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无论从技术移民,还是从投资移民,她似乎都不具备应有的条件。以前也曾听说,在加拿大还没对中国大陆开放技术移民之前,很多广东人都是靠偷渡过来的,来了后就黑下来,打黑工,慢慢熬,熬上几年,甚至十几年,一直熬到有机会申请难民,才算有了身份。可Eva还这么年轻,应该不用选如此辛苦条路……

“算了,跟你说也是废话,脑子给书读傻了Tuna说完一转身朝员工休息室走去,“我去叫她吧。”

婚姻跟爱情无关,它只是利息相互协调的产物。望着Tuna的背影,我感叹道。以前听李恨无意中提过,Tuna——直单身,就是因为她非广东人不嫁,当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也终于理解了。Eva嫁西人,是为了移民,Tuna要择个有头脸的广东婿,则是为了能在华人圈内混得更自在,这难道就是婚姻吗?只是买卖一场?

我没叫住Tuna,更多是不想让她知道Eva和副店长在越南米粉店,我是不喜欢Eva,但也没喜欢Tuna多少,何苦给她机会去生出许多的是非。

我想象Eva可能会有的表情,得意?炫耀?不屑?还是厌恶?却唯独没想到,她知道老公来找她后,竟会是一脸的恐惧,也是,背着老公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不心虚才怪。

看着她惊恐万分地推门跑了出去,我不知心里是恻隐怜惜更多,还是幸灾乐祸更多。这就是李恨所说的苦衷吗?可即便就是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丈夫,即便就是老夫少妻,也未必就一定家庭不幸。也许他荷包殷实,让妻子衣食无忧;也许他体贴入微,对妻子嘘寒问暖;也许他能相敬如宾,与妻子举案齐眉;也许他……直到我走到大厅,看见大厅一侧较为隐蔽的角落里,他正用胳膊肘把Eva顶在石柱上,才突然感觉也许这些的也许都可能不是也许。他俩样貌上的不般配还不是最主要的,表情上的不协调才更为突显。

他把她压在石柱上,让她动弹不得,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带着醉意的脸上满是性感迷人的笑,一边在她耳边跟她说着什么,一边在她的发髻和脖子上亲吻着,她却梗着脖子挣扎着躲闪他的唇,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享受和愉悦,也许是因为文化理念的不同,她并不像他那样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亲热,但却为什么,我会感觉她有种被强暴和玩弄的羞辱?她用手挡开了他,无助地跟他恳求着什么,但他却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说不出话来,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凶光。

在加拿大,任何的暴力都是违法的,不管是朋友之间,恋人之间,还是夫妻之间,但凡是有一点的肢体上的暴力倾向,立刻就会有警察来请你去局子里走一趟。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表现得如此文明和礼让的原因吧,以诚信为主的国家,任何触犯法律的事,哪怕只是很小的家庭暴力,都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两三秒后,没有更进一步带有暴力性的动作,只是强行低头去吻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她的下巴明显地被捏红了,我能感觉到她的疼痛,也能感觉到他动作的粗暴,但却又不能说与老婆调情也算家庭暴力。他很聪明,他在伤害Eva,却又不会给人抓住把柄。

他们还是夫妻吗?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他更像是放高利贷在逼良为娼。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过去帮帮Eva,但又实在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对,万一他们两口子就喜欢这样……万一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被他抓住了把柄……我对什么都一无所知,万一……我可不想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正犹豫不决着,突然一个身影从我面前冲了过去,一把把他俩拉开了,我愣住了,是李恨。

李恨狠狠地把他推到一边,一脸的怒气,显然是跑得太急,胸部还一上一下地喘着粗气。李恨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电话,似乎在威胁他要报警,他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她则显得更惊恐了,拼命用手去拦住李恨,想要夺下电话,他则叉着双手站在一旁,看闹剧似地看着她跟李恨的争执,她怕他,而且很怕他。

李恨把Eva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抓出几张钱甩在他的脸上,然后拉着Eva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脸满足地笑,低头把钱一张一张捡起,这才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李恨为什么要给他钱?Eva又究竟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