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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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借尸还魂

我曾经找过那位专为寇志天办理《遗嘱》的王律师,但这位王律师在我面前体现出了相当高的职业操守,他拒绝提供与最后一版《遗嘱》相关的一切细节,更令我没机会亲眼见到文书副本,以至于我只能凭借许文波对绑架案现场的叙述,来猜测寇家内部由《遗嘱》引发的纷争。

现在,我们回到绑架案现场:燕无痕与寇家兄弟在静默中对峙。

突然,许文波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刚想接,被身后的人一把抢了过去。那人瞪着显示屏向寇志天现场汇报:“老板,来电显示……刘警官?”

“哦?这么说,许先生在局子里也有朋友?”寇志天阴笑,继而点头,“就让许先生接吧,不接反倒不好了,不过话可不能乱讲。”

文波接起,电话那头是刘警官沉稳洪亮的声音:“我查过了,寇杰,1984年12月9日出生,2004年12月9日因涉嫌强奸未遂被捕,次年1月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后因服刑改造期间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今年3月6日凌晨两点二十三分被宣布医学死亡,死因是异物刺穿左眼达颅内,留下了含有六价铬成分的镀铬铁管残留物,直径8mm,手术当时没能及时发现并取出,致颅内慢性铬中毒。”

文波的额头已有冷汗渗出,呼吸加重加粗,左顾右盼心神不宁,“会不会搞错了?我是说……他死了?”

“不可能错,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们,寇杰的嫌疑可以排除了,谢雅莉也确系自杀……你们反映的燕玉兰交通事故一案,我也顺带了解了一下,有新情况,那不是一起意外事故,据小区保安反映,事发当晚,肇事司机形迹可疑,后来该肇事司机在接受办案民警询问时漏洞百出。昨天下午,已承认了受人指使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但由于买凶者是通过中间人交易,此案目前还在进一步调查中,一有新的进展,我会及时通知给你们。”

文波听得走了神,电话那头刘警官见他没有反应,大声问:“喂?能听见吗?许文波?”刘警官的声音惊醒了文波,他突然朝着听筒大喊:“快来救我……”手机被身后那人闪电般一掌击飞,落地时翻盖合拢断了线,电板也从后盖里脱落出来。

这通电话太出人意料了,也迟到得太离谱了。文波一时还没醒过神来,脑海中只有上午见到刘警官时的情景。那是他们亲眼见证雅莉自杀惨剧之后……

起先,燕无痕只顾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文波在电话里焦急地跟“110”的工作人员复述地址。当他挂上电话的一刻,燕无痕的愤怒不期而至,她突然站起来朝他怒吼:“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昨晚!我听见你们在吵,给我说清楚!”

他慌了神,一脸恍惚:“燕子,你冷静点儿,我跟你一样难过。”

“我只晓得她昨晚还在跟你吵架,吵完就再也没说过话,今早又看到她哭过,本来好好一个人,突然走上了这一步,你让我冷静?”

“可我也没把她怎么样啊……”

“那你们昨晚吵什么?声音那么大,我在卫生间里都听见了,她说你不要太欺负人,这话有没有?”

许文波的大脑又一次不争气地熄了火。

“那不能算吵,当时只不过要她发誓……”

“发什么誓?”

“就是……从来没有隐瞒我们什么,特别是对你不利的事。”

燕无痕脸上的表情如剜肉剐骨般痛苦:“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了,戆徒!我昨天在交大里就跟你讲,她要是知道我们怀疑她,会疯掉的,一定会疯掉的!愚蠢啊!”她失去了理智,大声哭喊,声音不再动听,举止不再高雅,表情不再可爱,面容不再娇美,她彻底崩溃了。

“好吧,我承认昨晚昏了头,那样逼她确实过分了,但她这人你最了解,会因为这个想不开吗?绝对不会的啊!”文波也几乎要哭出来。

“我不要听!不要听!你还我雅莉,还我姐姐!”燕无痕抱头掩耳,摇甩着披头长发。

终于,许文波也崩溃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水花四溅:“我许文波没有跪过天地父母,今天只跪燕子和雅莉,求你们原谅我。”

燕无痕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低头来望着他企求的眼神,缓缓地,也跪了下来。他们面对面长跪相视,四目交织着悲绝与哀怜,比哭号更令人心碎。

“这难道就是命吗?”

“也许吧,我只知道,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换你们的。”

“波波,对不起,我明知不能全怪你……我燕无痕也一样,没有跪过天地父母,今天只跪你,老公,求你原谅我的蛮横无理。”

说完,双手从许文波腰间轻轻抄到身后,拦腰抱住了他。许文波一把揽紧燕子,顷刻间,泪如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

两个人渐渐平复下来,沙发上,许文波抚着燕子的背,“这会儿,为什么我又想到寇杰了呢?”

不谋而合!

“嗯,我也是,不过我又想了一下,我们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门锁是好的,除非寇杰也有钥匙,但又怎么可能呢?”燕子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成立,去卧室看看。”

卧室里,空调关上了,床上整整齐齐,昨晚燕子翻出来的空调被,也叠好端放在床尾,燕子的行李箱被移至衣柜的侧边,立了起来,上面还搭着燕无痕昨晚穿过的网球裙。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多余的东西,更找不见搏斗的痕迹,唯一不对劲儿的是空气中的气味——那是一股淡淡的焦煳味。还是文波眼尖,指着床头柜旁的废纸篓,“那里面好像有烧过的东西。”

燕子走近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堆烧为灰烬的纸片,留下些没燃尽的边边角角。她辨得出,正是那些令雅莉终生耻辱的淫照。

“燕子快来,茶几上有张字条,刚才都没留意。”客厅里,文波在召唤她。

短短几个小时,这已是第二张字条了,莫非也是绝命书?也许谜底就在那上面。可燕无痕出来看见的,仅有短短一句话:“燕子,我走了,房子租期要下个月才满,回美国前,你们就临时住住吧。”

看着熟悉的笔迹,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她咬起手指,再次与文波相拥而泣。

这所小房子,前晚还是姐妹俩促膝交心的闺房,昨晚更成了恋人甜蜜浪漫的小屋,而今却变为姐姐的坟墓。

他们俩进来时没顾上关门,有一队人马从门口匆匆进来。四个人,其中两位是身穿白大褂,手里抬着担架的“120”救护人员,他们身后陆续还有上楼的声音。领队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警官,他的嗓音异常洪亮,一进门就大声问:“谁报的案?”文波赶忙迎上前去。

警官沉稳干练,指挥身后几人抓紧勘查现场,转而亮出警官证表明身份:“我姓刘,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此案由我负责,来,坐下讲。”他脚下淌着水,来到沙发前坐下,“请问在场的二位目击者与死者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文波答。

刘警官手里记录着,抬眼来望燕无痕,“都是吗?”

“都是!”许文波抢答。

刘警官没有理会许文波,仍盯在燕无痕的脸上,“这位女同志,我在问你。”

燕无痕有点儿慌了:“是是,我也是,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

刘警官分别向两个人询问了事发经过,一问一答。不过是几个简单问题,却一丝不苟地分开来记录,桥归桥、路归路,清晰明了,且主谓宾齐全。

两分钟不到,法医就完成了鉴定。刘警官起身走过去,与随行几人简单交流了几句,转回来时递给他们两样东西。一张是法医鉴定报告,鉴定结果是“自杀”,那报告只在两个人眼前晃了一下就被他收了回去。另一样是被雅莉压在胸口的那个沾满血迹的相框,里面镶嵌着的正是那张千岛湖三人合影。文波接过相框,反面朝外拿在手里,不想再刺激燕无痕的神经。此时,雅莉已被120救护人员用担架抬走,许文波和燕无痕没有跟去医院,他们还要完成那份笔录。

最后,二人签字,留下姓名、身份证号、护照编号,还有文波的手机号。一切就在短短的十分钟内完成了,这比文波想象中要快得多。

“刘警官,为什么不见你拉黄色警戒线?而且指纹也没取,总要找找蛛丝马迹吧?”

“小伙子,电影看多了,你以为是凶杀案吗?”

“可是,我还是觉得太草率了点,毕竟是一条人命,我们最要好的朋友。”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这方面知识经验为零,在你看来很复杂的过程,到专业人员那儿就要简单得多,都是有工作流程的,科学、严谨,你不必怀疑。”

“但我觉得您刚才问的那些问题还是太简单了,我能向您反映一些笔录之外的情况吗?”

“当然!你说。”

“我怀疑我的好朋友不是自杀,当然,我也不能说一定就是他杀。”文波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很严谨了。

“除了自杀和他杀,那就是意外事故,你想说什么?”

“不不,绝对不是意外事故,我的意思是,我怀疑她是被人逼上这条路的,不过这样一来还是自杀,严格来说,应该是‘非自愿自杀’。”

“这是你自主研发的死法,自杀的前提就是自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也对哦,但我心里还是有怀疑。”

“可以怀疑,但你要有证据。”

“我有!我太了解她的性格脾气了,她不会自杀。”

“这个不是证据。”

“我知道不是证据……我想告诉你,我怀疑一个人。”

“谁?”

“寇杰,也是我们的大学同学,我现在怀疑谢雅莉是在这个人的胁迫下才自杀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文波将他们与寇杰之间的瓜葛简要跟刘警官交代了一番,连昨晚夏汝民的失踪及燕玉兰的离奇车祸也没落下。后来,一个站在一旁半天没插话的小警察将一个透明袋递到刘警察面前,袋子里装的是卧室里那堆被烧焦照片的残烬。燕无痕马上对刘警官说:“虽然已经烧成了灰,但我肯定就是我亲眼见过的那些照片。”

刘警官点了点头:“你们提供的线索也许很有价值,我会立即着手调查,既然此人有前科,那就好办,我回局里先调一调他的刑侦案卷再说,有进展我会联系你们,保持电话畅通。”他又掏出纸笔,要文波将寇杰的姓名、年龄、电话写在上面。随后刘警官带人匆匆离去。

屋里再次恢复了死寂,他俩谁也没走过去关门。卫生间的水龙头已被办案人员关上,客厅地面上的水位却丝毫没有减退,他们仍旧身处一片汪洋之中。

“现在有警方介入,接下来我们就不必急着找寇杰了。”文波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他胆小,而是怕燕无痕真去与寇杰正面交锋。

可燕无痕却立即否定了他,“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不能干等,必须立即找到寇杰,别忘了我爸还在他手里。”

“那你的意思是再走一趟中春路?”

“当然不是,寇杰根本不在那儿,昨晚是个圈套,你知道寇杰的公司名称吗?”

文波恍然大悟,忙去打“114”。一番折腾,终于得到那家公司的总机号码,然后打过去。

“请问先生找谁?”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

文波犹豫了一下:“寇总在吗?”

“非常抱歉,寇总正在开会,不方便接进去,请问您哪位?”

“我姓许,是他的大学同学。”

“许先生是吧,请稍等,我帮您接到秘书那儿。”

许文波焦急等待中……

“请问是许文波先生吗?”电话里又有了声音,这回是个男的。

“嗯?你怎么知道我大名?”

“哦,是这样,寇总交代过,想请你们过来聊聊,正打算联系您。”

“我们?还有谁?”

“许先生和燕小姐。”

“哦……”文波一时语塞,心想,又被人抢了先机,仿佛一切都成了寇杰手边的一盘棋。

“那么许先生的意思呢?来吗?寇总有交代,看你们方便,改天也行。”

文波望向燕无痕,她正坚定地朝他点头:“好吧,告诉我地址。”

“南京西路中创大厦顶楼。”

挂上电话,文波说:“这已经太明显了,早有预谋的,就等我们入套呢,你就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我一个人,下午三点前回不来,马上通知刘警官。”

“不行!我本来还想一个人去,你倒给我反过来了,要知道他找的是我,你去了不仅换不回我爸,回头连你也给扣了,这不增加他手里的筹码吗?”

“太危险了啊,我不让你去。”

“谁去都危险。”

“那不一样,我是男人,你老公。”

来回拉扯,两个人相持不下。

最后,还是燕无痕心一横:“好吧,那就一道去,死在一块儿又怎样。”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还在市中心,他敢把我们怎样?”

许文波的“不吉利”真是张口就来,这一点我是领教了的。有一次他竟主动跟我探讨这件事。他很郁闷地告诉我,燕无痕上学时运气就不好,他怀疑那都是命里的,要么天生就是个不吉利的人,要么是因为她专爱说些不吉利的话。我当时很想提醒他,按他这逻辑,燕无痕实际上就成了祥林嫂。可我更想告诉他本人,却始终没机会说的一句话是:其实你和我一样,骨子里也是个没信仰的无神论者,你所表现出来的敬畏,只不过是对未知的恐惧。与燕无痕相比,也许你我才是更加痛苦的生命,只因你我的痛苦无处分担,难以解脱……

他们顾不得打扫房间,匆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