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食其力改变命运
袁雪芬(1922-2011),浙江绍兴人。11岁入嵊县四季春越剧科班学戏,1942年起致力于女子越剧改革,曾参与整理并主演了传统戏《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木兰从军》《红粉金戈》等,她是越剧袁派创始人,她演唱的《香妃·哭头》《梁祝·英台哭灵》《一缕麻·哭夫》成为著名的“尺调三哭”,一时广为传唱。1946年,演出了根据鲁迅小说《祝福》改编的《祥林嫂》,成为越剧改革的顶峰之作。1953年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中国第一部国产的彩色戏曲电影,曾获国际电影节“音乐片奖”。她在几十年的舞台生涯中塑造了数以百计的人物形象,被誉为“中国越剧的一面旗帜”。
1922年3月26日袁雪芬出生在浙江嵊县(今嵊州市)甘霖镇上杜山村,父亲是一位乡村私塾教书先生。她小时候读书不多,但从小父亲就教导她:“女孩与男子一样都是有用的,都可以自食其力,你要不靠爹、不靠娘、不靠丈夫,要做到人穷志不穷……”
“长大后一定要自立。”父亲的教导,让她从小有自立意识。由于家里只靠父亲教书糊口,生活贫困,她曾亲眼看着妈妈把一个妹妹送去育婴堂,也看见过把一个出生40多天的妹妹送人。生活的残酷迫使她下决心,自己要谋一条生路,不让妹妹们遭灾,爸妈受苦。11岁那年,袁雪芬不顾家人的劝阻,离家出走开始了越剧生涯。
袁雪芬首先进入了四春科班学戏,开始学的是男班丝弦正调腔。学戏是个苦差事,富人家的孩子很少有唱戏的,唱戏是被人看不起的。袁雪芬学戏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经常受到师傅用藤条或竹片抽打,学得不好,演得不到位,都免不了挨打。在八年科班生活中,绍兴、杭州、宁波和上海等地都留下戏班的足迹。袁雪芬痛感社会现实,以及“戏子”的社会地位的低下。
袁雪芬13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她住在外婆家。突然,地主裘芹冠带着几个狗腿子闯了进来,说她爷爷没有缴裘家的田租,要让她顶替缴租,不容分说,强行把袁雪芬拉到裘家。
另一位地主裘孝楼也来趁火打劫,纠缠着袁雪芬,要她做自己的小老婆,许愿说只要跟了他,以后会给房子给她钱。袁雪芬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出一身冷汗,大叫说:“我不做小老婆!”裘芹冠好像和裘孝楼串通好了一样,骂袁雪芬不识抬举,一辈子当戏子的命。袁雪芬不理他,愤怒地冲出来,跑回了外婆家。
这段风波,对袁雪芬刺激很大,她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原本活泼开朗,好说好笑的她,变得心事重重,缄默不言了。她开始懂得要保护自己,懂得要保持清白。
二 自掏腰包改革越剧
八年科班及演出生活,给袁雪芬留下的是痛苦和憎恨,她对科班里的阴暗和丑陋深感厌恶。为此,她决定离开科班另起炉灶,她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甚至要改变越剧的剧种。
袁雪芬觉得,越剧总是老套子是没有出路的,不改革就会被淘汰!于是她一直苦心琢磨,先后观摩了昆曲、京剧等其他戏曲。在一次看话剧表演时,她认为话剧与看戏曲大不一样,尤其是台上与台下的共鸣让袁雪芬耳目一新,给她一种全新的感受!那时,袁雪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用话剧的编剧、导演、舞美设计、演员等一整套东西来改造越剧。
而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改革阻力重重。没有一个戏院敢迈出改革的第一步。无奈袁雪芬最后提出,用自己的薪水聘请编剧、导演和舞美等人员来参与越剧改革,所有的风险她一人承担,剧场老板坐地收钱。同时,她也对剧场老板约法三章:不拜客、不唱堂会;不许闲杂人员进出后台;不许干涉上演剧目。并要求剧场去掉陋习,为演出营造一个安静和谐的环境,为观众营造一个欣赏品味的氛围。
经过袁雪芬的多方努力,1942年10月28日,20岁的袁雪芬在上海大来剧场登台,正式开始了对越剧的改革。
1943年11月,袁雪芬表演《香妃·哭头》中“听说夫君一命亡”唱段,在演到看见被杀害的丈夫小和卓木的头颅时,哀从心起,悲痛欲绝,她没有按原来的唱腔和戏词来演,而是从胸中发出一声高叫,哭出一个长腔,满腔悲情自然喷涌而出。琴师周宝财受她感染,随机应变,即兴地改变定弦和伴奏与之适应,用京剧中的“亮音”予以衬托,用碎弓配合袁雪芬后面的哭腔唱段,使整个唱腔充满委婉深沉、凄切悲恸的情绪……由于袁雪芬唱出了不同于四工腔的新曲调,唱出了越剧新一代的唱腔“尺调腔”。后被其他越剧演员吸收与不断丰富“尺调腔”唱法,使之发展成越剧的主腔,在此基础上出现了不同的流派。“尺调腔”旋律淳朴,节奏富于变化,感情真挚细腻而深沉,韵味醇厚,缠绵委婉,声情并茂,被称为“袁派”。音乐家刘如曾说:“现在常有‘一个戏救活一个剧种’的说法,而从越剧‘尺调’来讲,可说是一个‘调’发展了一个剧种。”越剧改革迈出了关键一步。
“袁派”在40年代的唱腔音调一般低沉哀怨,突出叙述性和倾诉性,袁雪芬注意转换唱腔层次,唱腔与剧中人物感情融为一体,唱腔音调平中出奇,刚柔并济。袁雪芬演唱的《香妃·哭头》《梁祝·英台哭灵》《一缕麻·哭夫》成为这时期著名的“尺调三哭”,曾广泛传唱。
1946年初的一天,编剧南薇拿出一本分析鲁迅先生小说《祝福》中祥林嫂形象文章的杂志给袁雪芬看。袁雪芬被《祝福》里面的内容打动,立即说:“你赶快把它改编出来,我一定演好它。”
改编鲁迅的作品应征得鲁迅夫人许广平的同意。袁雪芬和南薇找到许广平,谈了她们要把《祝福》搬上越剧舞台的想法,许先生听后说:“绍兴越剧演的都是公子小姐,《祝福》没有爱情,又没有好看的打扮,观众要看吗?再说,现在看鲁迅的书都要被戴‘红帽子’,你们演鲁迅的作品,当局会同意吗?”面对许先生的顾虑,袁雪芬解释说:“只要有意义的戏就演。改编《祝福》,我们就是希望祥林嫂的命运在现实社会中绝迹。”许先生被袁雪芬的真诚与勇气所打动,欣然同意将《祝福》改编成越剧。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排练,《祥林嫂》上演了。许先生邀请了胡风、田汉、于伶、欧阳予倩等文艺界人士观看,他们对这出戏高度赞赏。第二天,上海各报都刊发了演出消息。《祥林嫂》却惹恼了国民党反动派,认为袁雪芬是地下党员、赤色分子。特务开始到袁雪芬家门口盯梢,这年8月27日,发生了轰动上海的“粪包事件”。60年后袁雪芬回忆起当年这件事仍记忆犹新:“当年我乘着黄包车从家里出来,去苏联电台做播音,粪包从头上兜下来后,我马上叫抓人,应该有警察在场,但他们无动于衷,证明是买通了的。结果只有我和拉黄包车的工人一起去追。等我回到家,好友对我说,这粪包哪里来的非常清楚,应该就是前几天强迫你参加越剧职工会的人干的。”除此之外,甚至有人拿枪威胁她。
无奈之下,袁雪芬的剧团宣布解散,袁雪芬也暂停演出。许广平知道后,非常气愤,她在《文汇报》上发表了《慰袁雪芬》一文,她写道:“暂时休息一下也好,中国需要您这样一位有灵魂的好女儿,人民需要您这样一位热诚为公服务的艺术家。等着吧,不久大家就会起来敦劝您重返舞台的。”
《祥林嫂》成为越剧改革的顶峰之作。
在停演的日子里,她想了很多,要提高自己的演艺水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应该让所有越剧成员参与到改革中来。另外,剧团要有自己的剧场,要培养一批越剧的接班人,培养出一批越剧优秀演员。于是,袁雪芬四处游说,动员尹桂芳、竺水招、筱丹桂、徐玉兰、范瑞娟、傅全香、徐天红、张桂凤、吴小楼等越剧名伶,共同参与为建造剧场的集资活动。她的提议得到大家赞同。1947年7月29日,这10位越剧名伶在上海签订联合义演“合约”,她们后来被称为“越剧十姐妹”。但集资活动却百般受阻,因为上海的越剧演员受到老板的严格控制与盘剥,她们是老板挣钱的机器,她们想有自己的剧场,实际是分流了老板的财路,自然会受到老板的百般阻挠。同年8月19日,越剧十姐妹在上海黄金大剧院联合义演《山河恋》,8月28日晚,警察局送来“勒令停演”的禁令,袁雪芬、尹桂芳、吴小楼等人,到社会局与局长展开说理斗争,对方被问得理屈词穷,最后只得同意恢复演出。这样《山河恋》获准继续演出,到9月12日义演结束。随后,义演的收入又被冻结,最后的收入只够办个越剧学习班。“越剧十姐妹”的理想最终落空。
三 博采众长不断创新
新中国成立后,袁雪芬的艺术创作达到新的高峰。1950年4月起,她先后担任华东越剧实验团团长、华东戏曲研究院副院长、上海越剧院院长等职。20世纪五六十年代,袁派努力塑造新的人物音乐形象,在创腔时注意体现人物的感情内涵,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博采众长,融化吸收,敢于突破,创造新腔。1950年演出《相思树》时,她取男班艺人支金相的唱腔之长,创造出一种表达复杂感情的“男调”。
1953年10月,周恩来总理为了庆祝《中朝经济及文化合作协定》的签订,招待朝鲜金日成首相,下达给华东越剧实验剧团一个任务,排演越剧《西厢记》。剧团抓紧赶排,11月23日晚,该剧在怀仁堂演出,招待金日成,周恩来陪同观看。剧中袁雪芬饰崔莺莺,她运用娴熟的音乐语言,吟诗作画般的唱腔,快慢结合的字位节奏,把崔莺莺的气质和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1952年下半年,第一次全国戏曲观摩大会举行,指定袁雪芬、范瑞娟进京演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上级通知说:毛泽东指示,马上要开拍彩色电影。
《梁山伯与祝英台》(简称“梁祝”)的故事在中国流传已久,在越剧舞台上它起初叫《梁祝哀史》,1940年,袁雪芬等人改编成《新梁祝哀史》,剔除了原来大量糟粕内容,天真忠贞的祝英台,与呆板可爱的梁山伯演绎了一段纯洁美丽的爱情悲剧。新梁祝在当时影响很大,每次演出,台下都哭声一片。所以,袁雪芬对梁祝烂熟于心,电影版的梁祝基本成型,加之袁雪芬和范瑞娟多年在梁祝中的出色演技,为电影版梁祝奠定了良好基础。
1952年年底,中国电影制片厂开拍电影梁祝。在当时,拍摄彩色电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资金、技术、人员、设备等方方面面都有很多困难。一部彩色电影要40多万元,今天,说出这一数字根本不算什么,而在当年,却是个非常大的开支。技术、设备上也不过关。当时从苏联进口了两盏阿克炭精灯,亮得让演员睁不开眼,而且一闪一闪的,甚至有的演员眼睛被照得红肿。所以,中国的电影制片厂厂长屡次建议改拍黑白片。而苏联专家的话更刺激人:“你们要拍彩色电影,再过3个五年计划再说,现在拍好黑白片就可以了。”就是说,15年后中国才有能力拍彩色电影!
无奈,只能改拍黑白片。原先准备的彩色布景和服装都要重新设计调整,在拆除布景时,电工偶然发现:掉头安装的阿克炭精灯不闪了,能正常拍摄了,原因就是灯头装倒了。袁雪芬非常兴奋,她把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夏衍请到摄影棚,看到镜头里的彩色画面非常清晰明丽,大家都很高兴,最后决定还是拍摄彩色影片。
经过11个月的艰苦努力,《梁山伯与祝英台》拍摄成功,中国第一部国产的彩色戏曲电影诞生!影片中袁雪芬根据祝英台的性格特点,演唱既热情奔放,又含蓄内敛。通过一系列演唱技法的转换变化,表达出祝英台内心情感的起伏。影片放映后,风靡全国。
1955年,周恩来总理出席日内瓦会议,把这部影片带到日内瓦放映,200多名外国记者看后极为震撼,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称之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袁雪芬在几十年舞台生涯中,塑造了数以百计的人物形象,她从少年唱到老年,从乡村唱进都市,从中国唱到世界。她的越剧唱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她是中国越剧史上的一个传奇,无法比拟,无可替代,是百年越剧史上的一座丰碑。
袁雪芬的功绩,很多业内人士和专家都给予很高评价。导演刘厚生曾说:“袁雪芬的一生,都在执着地追求艺术,努力使越剧走上高品位的发展道路。”
音乐家刘如曾说:“昆曲有‘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说法,在越剧也有‘一个调发展一个剧种’的事实。”
著名戏剧评论家沈祖安把袁雪芬比喻成“中国越剧的一面旗帜”,认为“京剧的梅兰芳、昆曲的俞振飞、黄梅戏的严凤英、豫剧的常香玉、越剧的袁雪芬,都是各个剧种的代表人物。袁雪芬在越剧前辈中辈分并非最大,但贡献无可比拟”。
这就是人们心目中真实的袁雪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