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茬一茬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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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那些白发,那些背影

他们搬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这座楼里住了五六年了,他们客气地向这座楼里的邻居们问好,让大家多多关照。

话大部分是老太太说的,老头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老太太说老头的眼神不好使了,连走路都成问题了,所以才和别人对换了一楼。我仔细地看了几眼老头的眼睛,感觉不出有什么大问题。

想当年,俺老头的眼睛好着呢,你看人这一老,什么都不行了。老太太有些爱怜地看着老头。

所以就成了你的累赘了。老头不失时机地插进一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大家可都听到了,到时候给我做个证啊。

他们一句一句的拌嘴,大家却忍不住笑了,都说老来伴,老来伴,其实也包括这样的拌嘴。

老头的头发都白了,很密,根根竖着,显得精神十足。老太太的头发却没白,只是在鬓角有一些银丝。他们都说自己快七十岁了,但我怎么看都不像。

他们常在楼下的空地上散步,不管是早上还是傍晚,我都可以看到他们相扶相伴的身影。因为视力的问题,老头的身体几乎靠在老太太的身上,每走一步,两个人都像在碰撞。

有一次,我问老头眼神不好的原因,老太太叹口气说,还不是为这个家啊。原来老头早年在机关工作,后来为了多挣点钱,就主动要求到炼钢一线,后来不小心被钢花烫了眼睛,视力就慢慢降下来,现在只能靠一些微弱的光线来感知外面的世界了。

老太太说,别看他现在这样,年轻时可利索呢,小伙子们都跟不上他。

老头眯起眼笑着,有一些羞涩,但更多的却是快乐。

我很少看见老太太单独一个人出门,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也不管散步还是出去购物,他们都那样“碰撞”着,靠得很近很近。

他们很准时,每天晚上七点钟准会出现在2号球桌边。

他使的是大刀拍,而她却是直握。他的技术很不错,而她,明显不如他。他一直给她喂球,很舒服的那种球,无论她的扣杀是界内还是界外,他都会喊一声好球。他的声音往往把我的视线也吸引过去,对他们的身影给予注目。

他们并不显老,说他们不显老是因为他们还都没有白发。有一次她说,什么啊,我的头发早就白了,现在都是染的。虽然她这么说,但我依旧无法从她所谓的“白发”中看出她的衰老。他的行动很敏捷,有一些球打得眼花缭乱。很多次趁他们休息的间隙,我邀请他打上一局,都放开最大的能量,虽然在技术上我并不输他,但在体力上并不占优势。我们较量的时候,她一直给他加油,真有点“打仗亲兄弟,上阵老夫妻”的味道。

我是在偶尔之中知道他是我们单位一个同事的父亲的,有一次他打听我工作的单位,他说自己的儿子也在那个单位,后来我就把他和老伴打球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同事。

没想到同事却是一脸的茫然,他说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哪里有什么老伴啊?后来同事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说那是他独身多年的岳母。

事情弄清楚了,再看他们打球时的样子,不仅多了一分细心。他对她是真的好,即便是球落在她那边的地上,他也会抢着去捡。而她,任由了他的殷勤,只是把目光给了他的身影,满含期待。

那一夜,我注视着他们走去的背影,黑暗中,他们的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

父亲在6号床,他在3号,正好相对。

他刚做完手术,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所以就一直住下来,看上去,他的气色还好,只是有些无精打采。

他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斜躺在床上沉默,有几次他跟我借当天的报纸,一张报纸竟然能看老半天。

给他陪床的是一男一女,轮流交替着,偶尔也有没人陪的时候,他说,人家都忙,咱要求也不能太高,有病能看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的头发都掉光了,只有鬓角还有一些稀疏的白发,有时候他站在走廊里,显得孤独而落寞。

他没有医保,这是后来他告诉我的,说话时他显得有些焦躁又有些义愤,他说,这哪里是看病,分明就是烧钱啊!他沧州一带的口音常常让我想起我那些还生活在农村的叔父们,在城市昂贵的药费面前,他们是一群无奈的守候者。

父亲的病和他是一样的,都属于冠心病,当医生告诉我准备明天父亲的手术时,他偷偷地向我伸出了四个手指头,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四万块钱的手术费用,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我,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父亲说,要不算了吧,我们回家。我没有理会父亲,在他们苍老的面容里,生命比金钱重要得多。

他出院的那天精神很好,剃了胡须,也换了干净的衣服。他和同病房的病友们一一道别,仿佛是一次远行。

我帮他拿了东西走出来,他和他的儿子一个劲儿地道谢,他们舍不得找出租车,就直奔公交车,看着他的身影在白花花的阳光下一晃一晃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一句歌词: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