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这时来临，那黑马。
比夜色更黑，比我们体内的黑暗更黑，比所有僵直的树木更黑。
午夜时分，它靠近城市。
蹄声如铁，抛向身后的荒野。靠近城市时它缓了下来，毛茸茸的耳朵转动，像野性的生命靠近火堆时那样警觉，但是十分自信。
它的眼睛发光，纯白如焰。它的肋骨收紧，仿佛极力憋住了一声长嘶。它的鬃毛掀动黑色的波浪，而夜色的另一种黑暗正在它上面燃烧。
靠近城市，如一个黑色的梦靠近另一个梦，一种意志靠近人类的生活。
无人觉察，纠缠在一起的欲望和呓语难解难分。托盘里青色的苹果旁还弃着那柄刀光，现在它弯曲、变软、拉长，滴入一个孩子的梦，成为一声尖叫。可无人醒来。
黑马缓缓地走过街道。黑马缓缓地走过白日喧闹的市场。黑马缓缓地走过空旷的广场。它仿佛在沉思，不时有明亮的电光从它的鬃毛里扬起。无星无月，偶尔有婴儿的语言照亮沉默，又消失在沉默的深处。
现在，它经过我的窗前，停下来。它悲悯的眼睛透过墙壁盯住我纸上艰难移动的手，它悲悯的眼睛放大成旋涡把我卷入其中。文字四散，像不能发芽的种子藏入地下。墙壁波动，直到一阵轰鸣使我跌入夜的深谷。
城市已经睡眠得太久了。我听到黎明的声音，听到黑马离去时的一声长嘶。而它的眼睛，依然时刻凝视着我的手，这双画它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