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荒凉的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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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天的某个时刻

他们又聚到了一起,很偶然。他们是一群人,占据了一张桌子。他们各吃各的饭,各想各的心事,说共同的话题。总之,他们是一群人,每一个都不孤独。一个偶然的集合,像星云每刻都在分解、组合。这就是所谓阶级。

我独自一人,我占据了另一张圆桌。我很孤独,因为我是一个人。可我想不久另一个人就会来打破我的孤独,因为对面那张桌子已经坐满了。我有时会仇恨他们,因为我存在却没有活着,他们活着却不存在。春天时,我们曾在各自的田里一起播种,因为孤独,秋天我去别人的田里收获,看孤独在他们眼中慢慢地变成红色。

他们,我,两个相对的整体。他们是一个较大的孤独,暴露在来历不明的光线下。我为什么要仇恨呢?有时我从他们身上看出一些动物来:熊、猴、狗、鸭子,狼或者獾,等等。他们和我不同,所以我仇恨。我也许是一只虎什么的。我恨他们身上那些与我相似的东西:狐,蛇,快乐的明星米老鼠,越南兵似的鸭子。我的本质在他们那里被扭曲,面目全非。这是仇恨的根源。

现在有一个人离开,然后又是一个。每一个都带走了一份光线、一份孤独。一个较大的孤独在分解或还原,最终它将不复存在。那时我的孤独也就不存在了。大家分开的时候,终究要面对同一种东西。那分离出的一个,如果回头,便会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置身于一个孤独之中,只不过较大一些而已。这时这个个体便开始存在了。他感到恶心,想要呕吐的快感。他吃下的东西里有绿色的胆汁。

人体移动着,在一片凌乱的背景中:蓝色的桌布,蒸气熏烤的师傅,花影。还有我,圆桌边一个静静的物体,虚无的一部分,在目光下物化,椅子伸入我的身体。实际上,人更像一块块冰,在冬天的水中移动,上下浮沉,偶尔碰撞,分开,或聚拢成一块更大的冰,可是依然在水中,在发黏的水中。太阳升起来,冰就全化了。想到这些,谁还能潇洒地起身,挥挥手离去,显示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