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们身边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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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尽头

“天尽头”是陕北黄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延河在这里汇入黄河,弯弯曲曲的山路,从很远的地方艰难地伸到这里就走到了尽头。高高的山梁梁上,天尽头像一只苍鹰蹲踞最高处。村里的人们夜夜枕着黄河的涛声入梦。

在这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没路没电,一切都呈现着原生状态,一年一年的日子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耕地的犁是曲辕犁,和一千年前敦煌壁画里的一模一样。白天,羊群散落在山洼洼里,放羊娃一边甩着鞭子一边甩出一串串信天游,“酸曲”甩在半空里,又细又长像钢丝。偶尔天上会飞过一架飞机,像银色的鸟,在湛蓝的天空划下一道白痕。放羊娃仰起头痴痴想一阵,末了大吼一声,无数的“崖娃娃”应和着,声音传得很远很远。飞机上能听见吗?他想。

落山的日头将村庄染成橘红的时候,羊群背驮晚霞慢慢回圈,地里的受苦人也回来了,顺路还要拾一抱柴火。天一擦黑,家家户户的窑里,煤油灯便亮起来了。瘦小的煤油灯下,念书的娃娃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女人凑着光亮做针线,时不时地,用银亮的钢针刮刮头皮,孩子大人的穿戴全要她们手里过。地里受了一天苦的男人们抽袋旱烟便觉得无比受活,几家的男人们凑在一起盘腿坐在炕上说“古朝”,倒不一定光说秦琼秦叔宝厉害还是杨家将厉害,更多的是说世事。

满仓的儿子一满说不下媳妇,人家的女子不管主家光景,开口先问有电没有?要是没拉上电,扭头就走。没话。

村长德飞的女儿要出嫁到蓝地,什么也不问婆家要,就要了一个电动钢磨。德飞问,你要那个做甚哩?女儿说,推碾子推得够够的。

贩羊皮的二牛说,好多村里都修公路通电哩,电泡子亮得耀花人的眼,跟白天一个样样。柱柱是个“没眼眼”,眼窝里没眼珠,落草就看不见,撇一撇嘴说,看见看不见有甚哩,晚上还看甚?大家听了都笑。

说了笑了,也就忘了。通电是个太远太远的事,黄河边上离县城有一百公里路哩,有恁容易?

说着说着10年过去了,有一天村里真的要通电了。消息一传开,村里赶来了戏班还红火,村长德飞说,村子里要集资一点钱,拉电线费钱哩。第二天窑门前排成了长队,“没眼眼”柱柱叫儿子扛了一个蛇皮包,倒出来全是钢蹦蹦、毛票票,这是他一辈子攒下的钱。柱柱说,我是看不见了,我要让我的儿孙都看见。大伙听了想笑又笑不下,鼻子酸酸的。

几年过去,天尽头不光通了电,二级路还修到了村口。一座长桥横跨黄河两岸,秦晋峡谷变为通途。一辆辆小汽车、大卡车从村口驶向远方,小村庄悄悄发生着变化,看来“天尽头”这个名字也该改改了。